景泰十三年,首輔裴懷瑾封鎖瀾都,舉兵謀反。梅念卿身為首輔義子,自然肝腦涂地。
原本懦弱無能的傀儡皇帝秦承熹,在我的幫助下,大獲全勝,活捉叛軍首輔。
一戰成名,我成了最大的功臣。
慶功宴上,陛下問我想要什么,我俯身拜下:“陛下曾許我一人,除此人外,民女再無所求。”
秦承熹知道我與梅念卿之間的恩怨,梅念卿是裴懷瑾的人,我與秦承熹合作扳倒裴黨的唯一條件就是一切結束后,皇帝要將梅念卿交給我,要殺要剮,是死是活,絕不過問!
我助他坐穩了龍椅,現在該是他兌現承諾的時候了。
秦承熹坐在最高的地方,居高臨下俯瞰著我,沉默了半晌,他突然望向席面旁邊一張千里江山屏風后,饒有興趣地對我說:“九姑娘何必非要與那不解風情的木頭糾纏,不如就留在這,朕讓你享盡榮華富貴。”
我知道面對高高在上的君權,自己只是螻蟻,碾壓過便尸骨無存,但我并不在意這些,搖了搖頭,“謝陛下抬愛。只是民女此生被一人所傷,心已如槁木,憑著對這人的一腔恨意才能活著,恐怕只能辜負陛下厚愛了。”
裴黨倒后,秦承熹帝威十足,他被當眾拒絕,席間頓時陷入一陣死寂。
我聽見那張屏風后有細微的動靜,一個小內侍輕聲說:“大人小心,要是實在撐不住了,不妨去后面歇一歇……”
我不知道屏風后是誰,敢在正亟待立威的天子席面如此失禮。
席面如此安靜,相信秦承熹亦聽見了這動靜,但奇怪的是他并未多說什么,而是轉頭意有所指地說:“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朕是愈發看不懂這局了,你且自求多福吧。”
接著他憑空朝屏風的方向舉了酒樽,屏風后的人影亦朝他作了一揖,陛下將酒一飲而盡,屏風后的人也被小內侍扶著走了。
秦承熹重新回過頭看向我,對我道:“竟然九姑娘如此堅持,朕便遂了你的愿,你要的那人就在刑部,你拿著朕的手諭即可前去提人。”
我再次俯身拜謝,雙手舉過頭頂接住秦承熹的貼身內侍遞來的杏黃色的手諭,起身離開。
我揣著手諭去了刑部,多年夙愿實現在即,踏上刑部臺階的時候,我的手在顫抖。二師兄在前面為我提了燈籠,怕他看出來我的軟弱,我將手捏成拳背在身后。
這些年,我一改作風,變得冷硬陰鷙,以鐵血的手腕把控著天涯閣一絲不茍地往前走著,在我面前連昔日愛笑愛鬧的二師兄也收斂起一身的頑心,小心翼翼地對我,大師兄也不再親昵地揉我的腦袋。
一切都變了。
持之以恒的只有恨意。
每次病發之時,我都緊咬著牙,靠著對梅念卿的恨意才能日復一日的堅持下來。
都是他我才淪落成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
我與二師兄在刑部等了一會兒,獄卒才將人押上來。
梅念卿依舊穿著一身雪白的寬袍,只是如今沾了血污和灰,青蓮玉冠早就歪了,蓬頭垢面的,被獄卒毫不客氣地推搡著扔在我跟前。
見了我,獄卒一改兇神惡煞的神情,諂媚地對我作揖:“這廝在獄中囂張橫行得罪了人,被挑了手筋,那一身卓絕的劍術算是斷送了,九姑娘可放心帶在身邊。”
獄卒如此解釋,給他的傷過了明面,但我心中清楚多半是皇帝動的手腳,秦承熹不放心我,怕我心軟給了梅念卿東山再起的機會,便率先廢了他的武功,讓他從此淪為一介廢人,再構不成威脅。
梅念卿身懷錦繡之才,這世人皆知,配得上皇帝如此防備。
我蹲下去,食指抵住他的下頜,將他的臉抬起來。仔細端詳后,我快意地說:“梅念卿,你好落魄啊。”
他的目光貪婪地落在我身上,我在他近在咫尺的雙瞳中看見自己的倒影,扭曲而冰冷,不像人,像是傳說中喋血而生的妖物。我與他古怪地對視著,莫名陷入一陣沉默。
被時光塵封的恨意越釀越偏執,我以為見到他時我會忍不住將他千刀萬剮,凌遲,放血……可是此刻,我是怎么了呢?
——他曾經是那樣的光風霽月,不該這樣落魄。
我的心不可自控地冒出這樣的想法。
沉默良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說話了,他突然輕聲笑道:“好久不見,你過得好嗎?”
青蓮玉冠徹底松開,砸到地面,摔得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