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下午的時間，姜月都耗費在與院領導的激烈辯駁上。

強烈的不安感如同潮水般洶涌，促使她一次次地提出與久野截然相反的要求。她的聲音在會議室里回蕩，充滿了堅決與焦慮，但遺憾的是，院里最終的處理結果依然是無視了她的建議。

即便陶蕊百般不配合，甚至情緒失控地歇斯底里哭喊，也未能改變什么。她最終還是被輔導員強行“押”進了院里專門安排的車，踏上了回家的路。

姜月心有不甘，她提出想要陪同陶蕊一起回去，卻被院長義正言辭地拒絕。

下班后，姜月照例前往市二院去看望外公。然而，這次她卻連感染病區的門都沒有被允許進入，打給鄭海的電話也始終無人接聽。

深夜十點左右，一直等候在大廳卻沒能得到任何消息的姜月才失落地離開市二院。

回家的路上，姜月失神地握著方向盤，停在紅綠燈前。一陣陣無力的眩暈感襲來，天空下起了雨，蕭疏的雨聲穿過車窗傳入耳中，陰沉的天色仿佛要將整個城市吞沒。

駛入明珠小區時，眼前的樓宇已是燈火通明。然而，不遠處的小區中心卻鼎沸人聲、熙攘人群，與夜晚的恬靜格格不入。

姜月不自覺地踩下剎車，向那里定睛細看，不由得感到一陣惶惑——

幾名民警正在她所居住的隔壁棟樓道口附近布置警戒線，圍觀的人群烏泱泱地筑成了一堵厚墻。樓上的居民們或是從窗戶探出頭來張望，或是下樓一探究竟。這個小區正伴著越來越亮的燈火，徐徐睜開眼睛。

姜月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她打著方向盤駛入地庫，潦草地停好車后便快步向電梯廳走去。

就在這時，一聲尖銳的嘶嘯聲在耳畔炸響。她扭頭望去，一輛黑色豐田在她右側不遠處猛地剎住，留下兩道顯眼的焦黑車轍。

她頓了下腳步，正欲走開，余光卻瞥見司機并未將車停得端正便打開車門跨步下來，沉著臉向自己走來，陰鷙的眼神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后背。

“姜老師。”一道帶著寒意的聲音從背后傳來，讓姜月的心猛地一緊。

聽見這腔調，姜月渾身一顫，不敢置信地轉過頭，提起眼梢看過去。

僅是一眼，她周身所有的血液霎時向頭頂涌來，透骨的寒意緊緊地裹住她，一聲尖銳的喊叫從她胸腔處沖出，狠狠撕裂了闃寂的地下車庫的空氣。

像被電流擊中了般，姜月倏地往后彈了一大步，雙手環臂用力抱著自己，妄圖抑制住周身的戰栗。

她的目光定格在那個熟悉的身影上，他瞪著深黯的瞳孔，近在咫尺，透著森然凜冽的氣息。

沒有任何言語，他照面就是一巴掌揮出，姜月勉強抬手擋住，但又被他反手再一巴掌打在臉頰上，疼痛瞬間蔓延開來。她呻吟著趔趄幾步，旋即穩住身子，怔怔地盯著他，眼中滿是驚愕和不解。

片刻的死寂后，他從衣兜里摸出不知什么東西，隨后一只手狠狠鉗住她的肩膀，手指幾乎嵌進肉里。沒等姜月因肩膀上的劇痛叫出聲來，一道灰色殘影便在她眼前一閃而過，緊接著，她便感到口鼻被緊緊捂住。

她拼盡全力抓住他的手臂掙扎，但強大的禁錮力讓她無法掙脫，只能發出“嗚嗚”的沉悶的叫喊聲。屏氣到極限后，她不得不喘息了一小口，隨即，她的意識便如同被黑洞吞噬一般，沉入濃濃的黑暗之中。

無意識的昏沉黑暗，不知持續了多久。其間，她似乎只感覺到顛簸搖晃。隨后，便是平穩的、漫長的安眠。

當姜月再次睜開眼時，映入她眼簾的，是雕欄玉砌的裝修和風格濃郁的房間擺飾，以及巨大的落地窗外的小院內，正靜靜站立著的一棵形骸骨立的合歡樹。

暖黃色的樹葉正在微微寒風中搖曳，在水泥地上投射出駁駁光影，枝杈上，一只喜鵲正發出輕柔的啁啾聲。午后的陽光穿過密密匝匝的扶疏枝葉，溫和而均勻地撒在她臉上，她用力抻了抻身體，甚至讓她感覺到一陣久違的松弛。

如果她沒有轉過頭，一眼看見小院的一角，側趴在一片滑膩血水中伸著舌頭死不瞑目的民警的話。

她渾身一顫，瞬間繃直身體從地上彈起來，驚恐的呼喊穿破喉嚨而出。直到這時，大腦一片空白的她才逐漸意識到，自己所處的這個房間是如此詭異而陌生，每一寸空氣都彌漫著不祥的氣息。

“別那么大聲，剛清醒就發出如此打擾的聲音，實在是不禮貌。”吱呀一聲響后，久野端著盤子推門進來，臉上掛著令人不適的笑容。

“你……”姜月本能地縮到墻角，雙手在地上摸索，希望能找到可以自衛的器具，但只摸到了一片冰冷的地面。

一瞬間，朦朧的記憶如同被猛然揭開的紗布，一股腦兒地灌進她的腦里混雜著隱隱約約的腥臭味，讓她頭痛無比。

“這是哪里？”姜月摩挲著額頭，喃喃自語。

“你看！”久野忽地爆發出一陣尖銳的大笑，他高聲大喊，“我就說她醒過來第一句要說這個吧！”

接著，久野一臉扭曲的笑容，冷不丁地抓起托盤里的水果刀，朝他腳邊的那人小腿猛劃一刀。隨著一聲慘叫，鮮血汩汩滲出出。

“噓——別吵著大家，客廳里還有客人呢。”久野豎起食指比在唇間，臉上帶著戲謔的笑容。

姜月的身體簌簌發抖，她反復搓揉眼眶后，努力睜大雙眼，才逐漸看清楚這個房間內的景象——

精美雅致的客廳里，零星有接近十人，皆是蔫頭耷腦地瑟縮在墻邊，身上遍布傷痕和血跡。他們坐在地上痛苦地低聲呻吟著，一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狼狽模樣，但卻沒有一人做出任何反抗的舉動。

其中，竟然也包括陶蕊和輔導員。兩人同樣如失去魂魄般，對屋里正發生的一切熟視無睹，仿佛靈魂已經被徹底抽離。

“開飯咯，豬玀們。”久野一聲高呼，客廳里除了陶蕊以外的人一擁而上，分光了托盤上的罐頭和水。

“姜老師，還在看什么呢？”久野嘿嘿笑著，完全失去了之前謙遜禮貌的形象。他扭著拙劣的舞步走到姜月面前，手指指向落地窗外，炫耀著說，“在看院子里那名警官嗎？放寬心，不是你男朋友，只是前天晚上上門打擾我的一個派出所民警而已，現在已經被我做成肥料了，怎么樣？還可以吧？”

姜月強忍住惡心和恐懼，看了久野一眼，深吸一口氣后再次問道：“這到底是哪……”

“當然是我家了！綺云山莊，禪花縣倚山而建的別墅區。”久野扯起嘴角笑著，湊近臉盯著滿眼困惑的姜月揶揄道，“你之前家訪的地方是我前妻家，那種破爛老屋怎么可能讓我住？我可是本部長啊，混賬！”

禪花縣？自己被帶到離湖川市這么遠的地方來了？姜月垂下頭，努力平復心跳。

見姜月久久不語，似乎因他的話而震撼的無以復加，久野來回踱著步子，一臉得意：“我把你帶到這的那天下午，我早早到車庫去等你，沒想到等到大晚上，出小區門的時候還差點被當時那幾個民警察覺，真是費了不少功夫。”

“那天下午？是什么意思？”姜月囁喏道，太陽穴的鈍痛持續蔓延，“現在是幾號？”

“5月21號啊，姜老師。”久野笑著，仿佛在享受姜月的困惑，“我算算，你昏迷了有一周吧。但是別誤會啊，這陣子伺候你給你喂迷藥吊營養液的都是我女兒，可不是我。孩子心疼你得很，不忍心你看見客人們陪我玩游戲，我才同意讓你一直睡著。”

聞言，姜月瞬間噤聲，望向陶蕊，卻見她一臉悲戚，不敢迎上自己的視線。

“順帶一提，如果姜老師你在打算逃跑去找警察的話，勸你別費那個勁，”久野繼續自說自話，“外頭全是被感染的瘋子，警察也是。”

“瘋子？你在說什么？你難道不是瘋子嗎？”姜月硬撐著鼓起勇氣問，聲音雖然微弱，卻透露出堅韌。

“姜老師啊，這可不一樣，”久野手舞足蹈地說，他的臉上洋溢著一種病態的興奮，“城里所有人都變成殺人吃人的瘋子了，話說回來，你們這些人都應該感謝我，在這么個末日給了你們一處茍且偷生的地方。”

“你在開什么玩笑，編什么故事？”姜月實在無法相信這些瘋狂的話語。

久野陰沉一笑，一把拉開落地窗，又大步朝姜月走過去，一把抓住姜月的頭發，不顧她的掙扎和叫喊，將她拽到小院里。

“姜老師，自己看看。”久野將圓桌上一只望遠鏡塞到姜月手里，“山腳下就是舒寧市，還是不是你熟悉的城市景觀？”

姜月只是站在半人高的打磨考究的大理石院墻邊，便覺得山腳下的城區景象詭譎莫名。她舉起望遠鏡，雙眼貼在目鏡前，細細觀望。

僅僅一眼，一層冷汗便從背上滲出來，讓她瞬間從連日的昏睡中清醒過來。

從高處眺望，她看到了漫長壯觀的一整圈圍繞著設置的隔離欄和防護網，以及內部那些所謂的“瘋子”，它們確實如久野所說，正在街頭巷尾游蕩，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和人性，其中甚至夾雜著曾經維護治安的警察，此刻也加入了瘋狂的屠殺之中。

山腳下的城市，早已不復往日寧靜。姜月的視線內，到處遍布著蹣跚搖晃亦或東奔西跑的明顯不是正常人的“東西”，它們的行為舉止毫無邏輯，仿佛是某種被剝奪了理智的生物，黑沉沉、烏壓壓的連成片，擠滿了目之所及的所有街道。

目之所及，已看不見正常人的影子，成了徹徹底底的廢墟。

“這是什么？”姜月不敢置信地移動著望遠鏡，再次確認眼中死寂而恐怖的景象。她的嘴唇顫抖著，只能發出斷續的聲音，“怎么……會這樣。”

“放心，姜老師，這個別墅區在隔離區外，暫時安全。”久野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一把擒住她的胳膊，將她狠狠地摔回客廳的沙發上，然后又拉上落地窗，笑呵呵地說，“與其被外頭的瘋子虐殺，不如死在我手里，你們說呢？”

他雙手抱臂，環顧一圈，見無人抬頭應他，便抬腳狠狠踢在蜷縮著的一個女人的手臂上。

那女人發出一聲低沉的呻吟，隨后便挪著腳步又退后了幾步，但始終沒有抬頭回應，仿佛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和勇氣。

“死東西！”久野顯然沒有過癮，臉上洋溢著一種病態的興奮，又是一腳踢在她的大腿上。

一絲怒意從姜月的眼底涌上來，她不顧身上的疼痛，慍怒地盯著久野，又掃視一眼客廳里麻木的眾人，見沒有一個人敢于反抗，她的內心頓覺無比茫然。

“怎么，是不是很疑惑為什么這些人都不敢反抗啊？”久野獰笑著，闊步走到客廳轉角的一扇門邊，作勢要開門。

“不要。”陶蕊忽地出聲大喊，她的聲音中充滿了恐懼和哀求。

“閉嘴！”久野一巴掌扇在她臉上，“姜老師，給你看出好戲，彌補一下你昏睡這么久的遺憾。”

言畢，他一把拉開門，一股夾雜著潰爛的腐臭味從房間內猛地迸發出來。

門后的寬敞房間里，二十幾個不斷扭動著身體、齜牙咧嘴笑著的瘋子被繩子緊緊束縛在椅子上。它們的身體已經開始腐敗，嘴角不斷噴吐出血紅的涎水，眼睛齊齊地、瘋狂地死盯著客廳里的眾人。

先前呆滯的眾人終于有了動靜，他們恐慌地聚攏到一起，顯然不想變成房間里那些怪物。

“鐺鐺！”久野舒展開雙臂，仿佛在展示杰作般，“這都是之前被我綁到這里的人，你一定猜到了，反抗我的結果，就是接受我的大禮啦！”

“什么大禮……你真的是瘋了……”姜月的瞳孔不斷顫動，視線在房間里那些惡心的怪物身上無法移開。

見久野仍然沉浸在自我愉悅中，姜月掃視一眼客廳里的幾人，徑自問出口：“為什么……為什么你要綁架這么多人來這……之前湖川市的連環失蹤案，是你做的吧……”

“聰明！不愧是姜老師！當然是我做的！怎么樣，我很有手段吧！”久野搓揉著頭發大笑著，“砰”的一聲關上門，“說到底，這個城市的警察也不過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