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赤海(10)
- 塔羅女神探之別上這艘船
- 章苒苒
- 2798字
- 2024-06-04 10:05:14
杜春曉頭一次發現,做打劫的買賣是如此不容易,必須有超越常人的精密部署,占得先機、留得后路。這是她佩服鳳爺的地方,也是讓她心生恐懼的地方。
不過,當杜春曉一腳踏上甲板的時候,她開始后悔選擇走出了宴廳。
在她面前伸展的是一條血路,昏暗的月光就照在甲板上,咸氣很重的風刮過面頰,讓她很快意識到那咸味不僅僅來自海水,還有另一些讓她心煩意亂的液體。走在前頭的李志森身體驀地后仰,胸膛像是被什么怪物拎起來了,整個人騰空,又重重跌下;他在甲板上爬了好幾次才起身,看看自己的兩片沾滿血漿的紅手掌,隨后見鬼一般在風里號叫。
“啊啊啊啊啊啊……”
一股針尖一般的氣流掃過李志森的頭頂,號叫戛然而止,他怔在那里,雙手微微蜷曲在胸口,仿佛剛剛從地獄的血潭里游出來。
“哎呀呀……”鳳爺的槍管吐出一縷白煙,很快被吹散在濃夜里,“今天晚上兩位新官兒的任務,就是打掃,你們可明白?”
“不行!我不行!我……”李志森整個人被抽掉了骨頭,癱在那里。
“不行?我這條船,可不收留不行的人吶。”
“行!行行!”楊威迅速脫下了自己的船服,跪在李志森剛剛摔過的地方,拼命擦拭起來。廊燈的光打在他擦過的木板上,一道道紅黃相間的細濕印彎成了整齊的弧度。
李志森這才反應過來,亦疾速蹲下,拿袖子抹過那個弧度,先前漂亮的圖案被打亂了,變成了無數失控的圓圈,每個人都被套在那些圈里,求生無門。
鳳爺走上一步鐵梯,轉身向杜春曉伸出一只手,杜春曉愣了一下,這是要去二等艙?對了,她那個腦子不太靈光的丈夫,還有甜寶……她從未像此刻那樣掛念他們。
“來?!?
鳳爺用前所未聞的溫和語氣,引領杜春曉來到二等艙,所有的艙門都是緊閉的,有好幾間都傳出輕微的啜泣聲,甚至巨大的捶門聲,金屬門上拴住的鐵鏈劇烈震顫,門縫里擠出一連串男人們的怒吼:“放我們出去!開門!開門!”
一名面膛烏黑的年輕船員倚靠在走廊盡頭,垂著腦袋,懷中抱了一支步槍。聽見腳步聲,便往鳳爺走來的方向看一看,又垂下頭去了。
“看來你的人不少?!倍糯簳缘男呐K被抽緊了。
“也不多?!兵P爺的眼睛掃過每一道艙門,“其實也不需要太多了吧,看起來不消停的那幾個都已經被擺平了。”
杜春曉想起甲板上的紅黃血印。那夏冰呢?他是不是算消停的?她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自己住的那間休息艙,也唯獨那一間是敞著門的。
“這里不用你忙,去駕駛艙等著?!兵P爺示意那黑臉船員。
對方怔了一下,匆匆站起身,抱著槍走出去了。
鳳爺走到門前,對杜春曉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艙內充斥著甜寶的奶香氣,還有尿液的味道,杜春曉坐在床鋪上,眼睛盯住了一塊剛換下的尿布。不安的情緒已經快要沖破喉嚨口,令她好幾次都在盤算,要不要趁鳳爺坐到她對面的時候,迅速拿起桌上的熱水瓶,砸向他的腦袋,然后沖出去?不,不可以,外頭那個黑面船員手里還有槍……
想到這一層,她便悄悄沮喪起來。
“杜小姐,看起來你有心事啊。”鳳爺的臉望向圓形窗孔,皺了一下眉,“起霧了,正是搞大清洗的好時機。”
“你在怕什么?”杜春曉望住他不停拍打床欄桿的右手食指,“你很焦慮,是什么事情讓你這么慌?”
“你的男人和小孩兒都不見了,我能不慌么?”他硬生生把右手收了回來,抱著肩膀,“如果是其他人,也就罷了,可說到底,他們是你的親人,難免要比別些個傻子機靈一些?!?
“鳳爺,其實你……并不壞?!边@句話,是她發自內心講出來的。
他臉上的朱砂再次泛紅:“你看得出來?”
她點一點頭:“從前也曾聽說過,土匪有‘八不搶’,瞎子聾啞不搶;節婦孝子不搶;寡婦獨子不搶,婚喪嫁娶非仇不搶;娼妓老鴇不搶;學生苦力不搶;先生郎中不搶;清官還鄉不搶。你這柄槍,既沒有殺過古婆婆,也不曾動那對老夫婦,可見,這規矩是真的?!?
“不搶,不等于不殺?!彼媛犊嘈?。
“為什么不殺呢?把一船的人都殺掉,糧食夠了,人質也夠了,財物更是隨便拿;行到金門只需十日,你還顧慮什么?”
“我顧慮這船在海上待的時間,要遠遠超過十日。以現有的水和糧食,只夠撐足十五天,我不能不留個后手啊?!?
杜春曉的背脊發毛了,她突然意識到,這個鳳爺遠比她想象的要殘忍,可是……為什么她依舊能窺探到他黑暗的靈魂里仍有一些閃光的部分?
“你是說……”
“你知道我為什么把那兩個人留在甲板上不去管么?”鳳爺眉宇間的陰影加深了一層,“因為他們最清楚這條船的狀況。所有的救生艇都是一碰就散的廢品,船上的補給不多而乘客的數目遠遠超乎想象。茫茫大海,孤天立地,根本逃不掉。發動機太老舊,很難撐得完整個航程,中途還得反復維護修理,這一來很可能又得耽擱幾天。你知道嗎……”
鳳爺的臉對她湊近了一些:“找女人未必越年輕越好,可是吃肉呢,肯定是越新鮮越好?!?
如果現在杜春曉能照一照鏡子,一定會被自己的面如死灰嚇著:“為……為什么?”
“杜小姐,看來你并不像傳說中那么擅長見貌辨色啊,都不知道船已經擱淺了。”
杜春曉這才想起來,剛才在甲板上只聽見風聲,發動機的隆隆巨響完全不存在。難道……
“沒錯,有人把發動機毀了,我和阿正控制住宴廳的時候,船就停下來了,你都沒注意到自己杯中的紅酒都沒有晃一晃么?”
他果然不是普通的土匪,這讓她百感交集,盡管她是個遇強則強的人,但這場仗是否打得贏,竟是半點把握都沒有。
鳳爺掀開西裝一側,從里頭抽出一張背面發黃的紙卷,攤開,伸到杜春曉眼皮底下。那是一張半新不舊的航海地圖,有鋼筆線草草勾勒了一條線。
“依照正常情況,船應該往另一個方向開,可是福和號為了節省燃料,卻抄了一條兇險的近路,我們的船,現在就停在這個位置。這兒就算再過百來天,都不會有任何一條商船經過,所以,我們麻煩大了?!?
鳳爺用了“我們”這樣的字眼,令杜春曉有些放了心,他應該是把她當成一個同黨了。
“所以你才沒有殺掉整條船的人,留著他們當食物?”
“要不然還能怎樣?”鳳爺收起了航海圖,“頭等艙那幾位達官顯貴,我們自己人可以吃;二等艙那一批,暫時留后;三等艙的都是豬玀,吵鬧得很,暫時不必驚動,待到迫不得已的時候再動。”
“那要是這些人都吃……都死了呢?”
“還記得我跟你講過,這里關著一批要被流放的瘋子么?”
杜春曉從未見過一個人,可以笑得如此詭異,瘋子?鳳爺應該是這里最瘋的那一個吧。
“你是發現船出了狀況,才沒有動手繼續殺人,因為食物需要保鮮。但是,這并不是你暫時留他們活路的全部理由,你必是還要從這些人里頭,找出一個關鍵人物,他捏著你的命門,所以你非尋到他不可,是這個道理么?”
鳳爺的右手食指關節再次敲打起床欄。
“就是那個大佬,對不對?騙你上這條船干買賣的人。你要拉攏我,是想憑借我的力量,幫你找出他來。”杜春曉的喉嚨像喝了鏹水,火燒火燎的,“你怕他,因為他始終戴著面具,不知道他長什么樣兒,不,還不止這些,他必是連身材都掩飾起來的。依你的江湖經驗,要認一個人,未必得看臉,體型、動作都是線索??墒沁@個大佬,根本沒給任何人機會。所以你永遠被困在面具里了,你害怕這張面具,也知道自己殺不了他?!?
“所以……”鳳爺搓了搓手,一臉苦笑,“希望杜小姐能幫我這個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