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正確的教育方式
- 柔軟對話:如何優雅而高效地說服他人
- (美)喬治·湯普森 杰里·詹金斯
- 4359字
- 2024-06-03 14:37:27
我很早就意識到,我從小就接受到了腦力和體力的雙重訓練。我已經過了而立之年,但是仍然體魄強健,喜歡斗勇爭勝,沖著人大吼大叫,幾下就把對方摔在地板上對我來說是小菜一碟。但同樣是我,也能輕而易舉地微笑著,精心措辭,幾句話就讓整個局面平靜下來。看看我,多像一個語言博士!
我跟所有人一樣,如果開車時被剮了一下,我的第一反應一定是報復。如果有人沖我大聲咆哮,我的第一反應是把他的脖子擰下來。問題是,就像所有沒有失去理智的人一樣,如果我這樣做了,我事后一定會后悔。我是經過了好一段時間才意識到,一個掌握了柔軟對話的高手,同時一定是一個最需要它的人。我確實很需要它。有時候我自己想起來都覺得好笑,我常常會在開車去機場的途中被激怒,朝著另一個司機握拳示威或者豎中指,而我去機場的目的,卻正是要飛到另一個城市,去教人們怎樣應對棘手局面。
但是,我仍然認為我是最合適教授柔軟對話的人。柔軟對話學院的成功,使我有機會帶著感恩的心回望過去,雖然我不后悔我經歷的一切,但是如果換一個人,這些經歷很可能就會讓他覺得痛苦,同時讓他的性格變得尖刻。
我的父親是一個軍人,他和我母親的婚姻在我3歲之前就無藥可救地惡化了。于是我被母親送上了一輛從加州開往紐約的火車,她給了一個服務員幾美元,讓他幫忙照顧我。我此行的終點是我祖父母家,紐約州的伊卡薩市。
在我的記憶里,我是在孤獨中長大的,是一個獨自在峽谷溝壑轉悠的山里孩子。那時候,發生在我身上最重要的事是我認識了一個老切諾基人,他教會了我跟蹤、追蹤的本事。大家叫他“迅流”,這個印第安人總覺得欠我祖父一份人情,并且一直心懷感激。因為我那個時任康奈爾大學法律教授的祖父在上大學的時候,曾經無償地幫助他保住了他的40英畝土地。有這層關系在,這個老切諾基人將我置于他的“羽翼”之下,我非常開心能夠跟著一個真正的印第安人學習印第安生活方式,這種機會不是隨便能碰見的。
雖然我在一個常春藤教授的家里長大,還每天閱讀大量書籍,接受良好的教育,學習組詞造句,得體地說話,但是我仍然是一個語言尖刻的孩子。那時候我并沒有意識到,我成長的環境是一個多么難得的環境。我祖父母很注重對我的教育,他們培養我,使我具備進入文雅上層社會的資質,但就我自己來說,我卻更加喜歡運動。但是我仍然會覺得母親不想要我,我是祖父母的負擔。從幼兒園起,我的成績就總是不盡人意,而這恰恰是一個真實的喬治·湯普森:一個急性子、脾氣火爆的小孩兒,永遠跟別人合不來。時至今日,我仍然能在我自己身上見到那個小孩兒的影子。
在我內心,永遠有兩種觀點在交戰。第一個聲音說:永遠別讓任何人有機會欺負我。第二個聲音說:要小心第一個想法,別太極端。
小時候,我非常討厭上學。我永遠都在挑戰權威,永遠都在問“為什么”,每次有人叫我去做什么,我一定會先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問個清楚。我迫切地想要贏得所有的爭論、打贏每一場架、在任何游戲中獲勝。那會兒我的檔案上全都是對我的將來的可怕預言。雖然在高中的時候我是個運動健將,全美明星級游泳運動員,但我對待學業卻從來不上心。
1959年的秋天,我開始了高中的最后一年。我的教學顧問,一個年老的女士,將我拉到一邊,這幾年中她幾乎嘗試了所有的辦法來說服我好好學習,但是最終都失敗了。她對我說:“你是個炙手可熱的游泳健將,但是在真實生活中,你將會常坐冷板凳,沒有人會搭理你。你的這種成績,沒有大學會愿意要你。你最終將一事無成?!?
我坐在那兒,慍怒地等待著她接下去的說辭,老一套補救的話,典型的比如:“所以你最好現在開始醒悟,好好學習吧,年輕人!”但是,她卻沒有了下文。之前那番話就是她所有要說的話。她已經對我做出了她自己的宣判。對于我這樣一個無藥可救的學生,他們已經想盡了辦法想要幫助我,讓我醒悟,但是我證明了我自己不值得這樣的期待,我也從未為此付出努力。所以他們決定放手了。你的人生你自己負責,祝你好運吧!
我成功了。
幾乎是一夜之間,我變成了一個每門功課都優秀的學生,并且同時被好幾所頂尖大學錄取。我選擇了科爾蓋特大學的英語語言文學專業。我仍然時不時會發脾氣,但是我慢慢學到了將我的憤怒和侵略性以一種更加能為社會所接受的方式表達出來。我非常喜歡閱讀、學習、思考、辨析和討論。大學畢業的時候,我決定去教書。所以當普林斯頓高中(新澤西州)的一個教師職位空出來的時候,我去應聘了。我完全不知道迎接我的將會是什么,也不知道我的生活將徹底地改變。
我的任務是教英語和閱讀,還包括管理一個問題學生的輔導班。在我接手這個班的時候,沒有人告訴過我,他們上一個任課老師被揍了一頓,最后流著血被扔到了自己的車里。直到去年教這個班的一個女老師,腳踝被繩子拴住,身子被放到二樓的窗戶外懸掛著搖晃,我才意識到,這是個能將老師生吞活剝地吃下去,然后再把渣渣吐出來的班級。
這是一群不太適合用心學習的學生,他們已經高三了,但是明顯沒打算進大學。我原以為他們會喜歡來源于真實生活的動作小說,所以我給了每個學生一本關于男人和戰爭的書,《上帝是我的副駕駛》(God is My Co-Pilot)。我記得很清楚,那時是早上8點05分,而我甚至都沒到22歲。
過了一會兒,一個叫作皮特的大個頭黑人學生站了起來。用一種儀式般隆重的姿態慢慢地將書撕成了兩半:“我才不會讀這個破玩意兒”,他說,然后將書撒得滿地都是。剩下的每一個學生,馬上跟著做了同樣的事。
現在怎么辦?即使我非常想這樣做,我也不可能同時將這30個學生都教訓一頓。如果我把他們全都送到校長室,我在他們眼里就永遠成了一個懦弱無用只會告狀的可憐蟲。談談動機吧!但我完全沒有想清楚該從哪里開始,也從來沒有接受過這方面的訓練。整個教室的學生都輕蔑地看著我,好像在說:“有種你就做出點兒什么來!”
我當時徹底地束手無策了,在絕望中我甚至把皮特叫成了杰克。“你又是什么來頭,杰克?”我說。
他對我怒目而視,瞇起了眼睛:“什么?”
“你是靠什么養活你自己,憑什么撕別人的書?”
“我是機械師?!彼f。
“哦,是嗎?”我說,“汽車機械師嗎?”
他點頭:“我是這兒最好的機械師?!?
“你沒開玩笑?要是我告訴你,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呢?”
“你為什么不相信我說的?我就是一個機械師!”
“可是你說你是這兒最好的機械師。”
“不信你隨便問誰,他們都能證明。”
“要不你自己來證明一下?”
“怎么個證明法?”
“這樣吧,既然你任何書都不想讀,明天你來講!”
“講什么?”
“你來做老師,”我說,“你帶個汽車化油器來,向大家展示這玩意兒是怎么工作的。如果真像你說的,你是這兒最好的機械師,你就應該能夠教會我們你的工作?!?
“你沒開玩笑?”
我瞪著他,直到覺得自己的氣焰壓過了他,然后搖搖頭。
“沒問題?!彼f。
第二天,他果然拿著個汽車化油器出現了,那東西被包在報紙里,還在滴著油。我承認我當時應該多留個心眼兒的,直到那天的晚些時候,我不小心聽到另外一個老師在抱怨他的汽車引擎里有東西不見了,我才明白皮特是從哪兒弄來的化油器。
皮特并沒有給我一個簡短介紹他的機會,他大步走上講臺,指揮我坐下,然后“撲通”一聲將油化器磕在桌子上?!八腥硕冀o我閉嘴!”他叫道。
在皮特開始他的課程之前,我一點都不懂汽車,也從來沒想去弄明白。突然地,在這個自己專業的領域,皮特變得能言善道。他充滿熱情地講解油化器的工作原理。他不僅僅自己很熟悉這玩意兒,他還能將它的原理向別人解釋清楚。
等他結束后,我由衷地告訴他,他做得非常棒。然后我問他,是否對賽車也有所涉獵?!拔也欢莻€,那個跟這個不同?!?
“那么去搞明白,下個月你得再來做一次演講?!?
“我上哪兒弄輛賽車去?”
“我不管你用什么辦法,也許你可以去圖書館試試?!?
他開始罵罵咧咧了:“我從來沒去過什么圖書館,我以后也不會去那鬼地方?!?
“我不管你從哪里去搞到你需要的信息。反正你得弄明白了,然后回來教我們!”
還有一個孩子說自己玩臺球玩得特別好,我也讓他用同樣的辦法向大家展示。我甚至弄來了一個小臺球桌。這個數學從來沒及過格的孩子給我結結實實地上了一課,他從角度、阻力、摩擦力等方面做了清晰的闡釋,我之前聞所未聞。于是,我向他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讓他去鉆研幾個世界頂尖臺球高手的套路,第二次展示的時候教給大家。還有個女孩跟大家分享了她在一個當地烘焙坊學到的東西。一個山里長大的男孩展示了怎樣去設一個陷阱。
每個星期五,我會講講道德、倫理,并且適時地展露一下我自己在武藝方面的造詣,這樣能讓這些孩子清楚地認識到誰是真正的老大。最初的30堂課,我幾乎什么也沒做,只是坐在那兒聽這些孩子展示他們最感興趣的事情。
當大個子皮特要進行自己第二次展示的時候,他拿著一疊便條紙出現了。我從來沒提過什么便條紙的要求,“你拿著那些東西干什么?”
“圖書館那位女士說這些對我的展示有幫助,”他說,“他們那兒居然有整整一塊區域是關于汽車的!喂,我說你到底還讓不讓我教課了?”
最終,所有的學生都做了兩次老師。與此同時,我根據他們各自的興趣訂購了各種圖書。很快,他們就開始自發地閱讀和寫作了,而我從沒有明確地這樣要求過他們。皮特開始到哪兒都隨身帶著本字典,只要發現自己不會的詞,就纏著我讓我教他。他最終進了俄亥俄州的中央州立大學。
很多人在教別人東西的時候,都對教學的理念沒有任何了解。教育的目的是擴展心智,而人的心智只有在被鼓勵、有自發動力的時候才能擴展。要激勵人們學習有很多種方式,但是最根本的原則只有一條:提高期望值。
我當時在幾乎不自知的情況下,成功地將那些孩子的期望值提高了。他們以前覺得自己是失敗者,從未被鼓勵,自己也從不在意。但是當他們被給予了機會,去展示自己熟悉的專業領域時,他們獲得了自信,甚至有了動力去拓展自己的知識,去學更多的東西。他們對自己的期望值被提高了。
與此同時,關于教育這門學問,我也學到了以前在課堂上從未學過的東西。雖然我必須承認,這些東西還只在理論階段并且有些晦澀,但是我還是大開眼界。我同時學到的一點是:要做成一件事情的核心原則只有一個,但是卻有幾百種做成這件事情的辦法。比如說怎樣去激勵學生,核心原則就是提高他們對自己有期望值,但是怎樣達到這一目標,卻有無數種辦法。后來我將這一點也應用到了我自己的專業領域——柔軟對話中。舉個例子來說,要讓一個人平靜下來的方法成千上萬,但是當你明白,要做到這一點最核心的原則是“想要安撫對方,你必須與對方換位思考,要對他的痛苦感同身受”,你就可以好好考慮,這個原則用什么辦法才能被最有效地執行,什么辦法對這個你需要安撫的人最起作用。
我在后面會好好談談這些原則,怎樣用最好的辦法去執行這些原則。我在這里提到這些,是想說明我的教育理念和意識是怎樣產生的。雖然當時我幾乎完全沒有察覺到,但是那個班最難搞定、最富有挑戰性的叛逆學生們,在教育和交流這個領域上教給我的東西比其它任何時候都多,直到我成了一名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