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華人:300年的屈辱與抗爭
3個月來,我懷著一腔激憤讀完了眼前這部難得的史書。
這是一部花了9年心血釀就的第一本詳述南非華人歷史的書。作者葉慧芬是第三代南非華人,她畢業于羅茲大學,曾從事新聞業。她的合作伙伴梁瑞來女士也是華裔南非人,現供職于金山大學圖書館。當20世紀80年代中期南非華人社團決定資助華人史實編纂計劃時,葉慧芬和梁瑞來沒有想到這一工作竟將花去她們生命中近10年光陰。“我曾懷疑自己能否完成這本書。”葉慧芬說。但南非華人的眾望始終鞭策著她堅韌地走完這一感情激蕩的尋根歷程。成書前她曾與南非本地出版社聯系出版,但均遭拒絕。最后,在香港大學出版社全力支持下此書得以出版。
南非曾是一個赤裸裸地以膚色決定貴賤的國家,華人在南非社會中一直是人數最少,也最鮮為人知之的種族社團之一。這些華人的祖輩為何萬里迢迢來到非洲大陸最南端?他們在南非300多年血腥的種族沖突中處境如何?世代華人如何在這塊土地上生存與發展?1996年11月底,當這本名為《膚色、困惑與承認——南非華人史實》的新書面世后,人們對南非華人的諸多好奇與疑問才得到較為滿意的回答。
本書作者告訴人們,自1658年開始,荷蘭東印度公司將數千名所謂的囚犯作為奴隸,從印度尼西亞的雅加達送往南非,其中就有華人;自18世紀末,英國殖民當局陸續向南非引進廉價的華人契約勞工;自19世紀70年代后,鴉片戰爭后凋敝的民生和異國發現“金山”的誘惑,引得一批廣東人陸續漂洋過海來到南非;1904年5月至1907年年初,共計63 695名華工陸續被運到南非,在約翰內斯堡周圍的金礦從事奴隸性的勞動,其中絕大多數人于1910年2月前合同滿后便被遣回中國;20世紀70年代以后,來自臺灣與香港地區和祖國大陸的華人又一次較大規模地涌入南非,形成了一個更為多元化的華人群體。
300多年來,這個膚色既不夠白、也不夠黑,人數也不夠多的華人社團在南非受盡了歧視與壓迫。早在1891年,奧蘭治自由邦就通過一項法律,禁止華人在那里定居,任何途經那里的華人必須事先獲得特許,特許的華人在其境內停留不得超過72小時。這一法律在近100年后的1986年才被取消。1904年,開普地區英國殖民當局頒布了共有36款的《排除華人法令》,華人從事貿易、居留與旅行必須申請特許證件。這種被華人斥為“狗證”的證件上,必須有指印和被全身脫光后查驗痣記的登記。在南非金礦中做苦力的華工受盡屈辱,每20名華工中便有一人命喪南非。殘忍的南非獄吏甚至將被處死的華工頭上那根辮子作為獎賞物。隨著五花八門的種族隔離法律實施,華人孩子被趕出托兒所,遭車禍的華人被踢出醫院,與白人通婚的華人遭到逮捕,一些招待會將應邀的華人拒之門外,進入決賽的華人學生被迫退出各種賽場……
在形形色色的屈辱面前,南非華人進行過種種抗爭。面對英國殖民者關于“華人喜吸鴉片”的鼓噪,胡煥南等人曾于1890年在南非報章上駁斥,“如果說吸鴉片是邪惡的,那么賣鴉片的你們要邪惡上千倍”。1907年,印度“圣雄”甘地開始組織反抗南非種族歧視的非暴力斗爭,梁佐鈞帶領華人參加了這場轟轟烈烈的斗爭,不少華人因此被捕入獄。因不明真相而誤循苛律的周貴和在得知自己的所為“不特一己羞辱且辱及國家”時,不惜以自裁明志,在約翰內斯堡博拉姆方丹,至今還矗立著一座高高的“周烈士墓”。當在南非為數寥寥的日本人被奉以“榮譽白人”地位時,備感屈辱的華人社團再次奮起,要求改變對華人的一切歧視措施。較之世界其他各地的華人,南非華人的經歷格外辛酸。
一部南非華人史也是一部自強不息的奮斗史。他們在去國萬里的異鄉,以勤奮、節儉、和氣等特質先求謀生,后思發展。第一代華人開辦的店鋪總是以物美價廉取勝,他們的后代中不少人走出店鋪進入大學。備受歧視的遭遇迫使華人學生成為一個出類拔萃的群體。盡管幾代南非華人不時陷入歸屬感的困惑,但中國文化傳統仍在濡染著這些炎黃子孫,祖國的命運無時不與他們緊密相連。14年抗戰間,南非華人中的愛國激情就曾有過火山般的爆發。還是在20世紀初時,南非華人就做過一副對聯,以抒發感懷:“寄旅南非痛吊政殘且思禁逐情形悲弱國;唯盼東土睡獅心醒還念拓寬勢力壓全球。”掩卷細思,這些遠在天涯海角的華人300年的酸楚,不就是再次昭示了國弱民受欺、國強民所愿這一簡單而深刻的道理嗎?
(1997年3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