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站在大酋長身邊
不到9歲的兒子溫勃1997年暑假到南非來探親。孩子第一次踏出國門,便是穿越這一萬多千米的空間,從北半球來到非洲大陸最南端,從酷暑難耐的北京走入枯黃蕭索的約翰內斯堡,這種體驗對他該是一種多大的反差?。∵@種反差折射在他的日記中,就形成了一些既率真可愛,又多少有些偏頗的文字。
孩子喜愛動物。約翰內斯堡動物園占地不小但游人寥寥,因而很有野趣。在游覽了這個動物園后,兒子的文字評論是:“動物園空間很大,動物都是混養在一起,誰也不吃誰,共同過著幸福和美滿的生活。北京動物園里的動物被關在很小的籠子里,整天坐在一個地方,什么事也干不了,過著受苦的生活。”對此,我趕緊“糾偏”,告訴他說,“我們中國人也熱愛大自然,但自然條件不同,空間有限,有時也確實沒辦法?!痹诳戳艘恍┠戏堑氖腥莺?,他在日記中說:“南非的汽車和人都很少,城里干凈,不像中國似的,不自覺的人隨地吐痰,讓城里很不干凈,讓外國人覺得中國很亂。我想,中國雖然大,但不干凈是不行的?!眹掖笮『透蓛襞c否似乎沒有必然的邏輯關系,但兒子的這個“我想”倒也有些余味。
對一個初到非洲的中國孩子來說,令他最感陌生好奇而又有些恐懼的莫過于當地黑人。索韋托是南非最大的黑人城鎮,我曾半開玩笑地對兒子說準備帶他到索韋托看看,他聽后竟有些談虎色變地連連擺手說:“不去!不去!”此后,我帶他去一個極為貧窮的黑人城鎮。那天,村鎮中的黑人正蜂擁著參加慶祝集會。上千名黑人男女老少載歌載舞,大喊大叫,逐漸把我們圍在當中。這種張揚奔放令我深受感染,然而偶一回頭,看到兒子竟一臉恐懼。“我哪兒見過這種陣勢呀!”事后他說,“我真怕他們把咱們搶了?!?/p>
坦率地說,在非洲工作幾年后,我知道一些中國人對黑人的偏見并不比南非白人遜色。減少偏見、客觀了解另一種膚色,人類的最好辦法便是多同他們交流。為此,在朋友的介紹下,那天我們來到一個南非民俗文化村。民俗文化村內建有祖魯、科薩、索托等幾個典型的黑人部族村落,各村落中都有一群身著各自民族服裝的男女老少,各部落酋長先后領著客人在圓形草屋內或院落中講解著各自的習俗。語言的障礙使兒子聽不懂或不完全理解黑人各部落的風土人情,但他原來見到黑人后的一臉恐懼已漸漸消失。民俗文化村最后一個節目是各部族黑人與不同膚色的各國來客圍成一圈載歌載舞。一位臉上涂有白色粉點的黑人婦女拉著兒子的手加入了歌舞隊伍,此時的他竟也學著黑人阿姨的舞姿扭動起來。
通過這次活動,兒子還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有個叫恩格斯的德國人還稱贊過南非祖魯族黑人是最勇敢的民族之一。祖魯族是南非最大的黑人部族,歷史上曾以血肉之軀直面白人的槍炮,進行過頑強反抗,向以強悍著稱??渥骠敗{塔爾地區是祖魯人的聚居地,小鎮烏倫迪則是傳統祖魯王國的首都,要了解祖魯黑人,那里是必去之地。那日趕到烏倫迪時已是下午,且人地生疏,于是我求助當地黑人警察引領參觀。一名黑人警察極為熱心,他拉上另一位同事開著警車前面帶路,坐在后面車里的孩子卻有些恐慌起來,他連連問道:“爸爸,他們不會是壞人吧?”事實打消了他的顧慮。當我們在兩名警察的幫助下大獲而歸時,兒子輕輕地自言自語說:“咱們遇上了不少黑人好人?!?/p>
或許就是這樣的經歷多少沖淡了原有的陌生、好奇和恐懼,兒子在與黑人的接觸中變得大方多了。沙卡蘭是一個集中體現南非祖魯黑人風俗與文化的山地,那里建有一群祖魯族部落,上百名祖魯黑人以狂歌勁舞等傳統方式迎接著各國訪客。祖魯族黑人男性均手持獸皮盾和長矛,身上僅以一塊獸皮遮羞,他們舞得大汗淋漓。那些黑人女性則赤裸著上身,扭得更是淋漓盡致。歌舞畢,這些黑人又在手持權杖的大酋長帶領下呼嘯而去。要在以前,這個陣勢準保又把兒子嚇得一臉恐懼,遠遠離去?,F在他竟毫不膽怯地迎上前去,站在了祖魯族黑人酋長身邊,留下了一張難得的合影。
附:
認識人類
一個9歲的中國男孩,遠行萬里,來到南非,開始了他對黑膚色人的最初認識。這是一個難得的使孩子認識人類的機緣。
在發達的西方,高度物質文明和社會文明社會,會使一個來自不發達國家的幼童,由艷羨而變得盲從。但當人們面對比自己還要落后的民族時,那種古而有之的“夜郎自大”“故步自封”,又可能使孩子承襲莫名其妙的大國人的驕橫。這兩個方面都會妨害孩子完整地認識人類。
人類是個博大的存在,人類是個頑強的群落。認識他需要一個充滿博愛的胸懷。尤其面對比自己國家更貧窮的國家和民族,這種博愛的生成,就依賴于走向對方、了解對方。
一個中國孩子,沖進南非黑人的部落之中來認識人類的一部分,這是十分幸運的。
在由黑膚色人種組成的社會里,保留著許多人類生存的原生狀態。人與人的關系、人與自然的關系,在這里都有他奇特的獨有方式。外來者從這里懂得“返璞歸真”中那美好的內涵,懂得“自由自在”對久受束縛的人類意味著的那種特殊的解放。這個打有深深的歷史烙印的黑人社會,它的歷史、文化對整個人類同樣是寶貴的,不可或缺的。在了解他們生存方式及文化的同時,我們也會認識到:種族主義者的盲目自大實際上是一種淺薄。
9歲的中國男孩,有幸從實踐中(而不是書本上),腳踏在這塊同樣屬于人類社會的南非土地上,置身于黑膚色的人種之中,和他們進行著人類之間的交流,這將是多么難忘的經歷。
孩子在陌生中產生的恐懼和在交流中產生的融洽都是他認識過程中的必然。那狂舞勁歌的粗獷豪放,那熱情好客的獨特方式,那歷史記載的強悍不屈,都會在9歲男孩的認識中,留下不滅的記憶。
一個中國的男孩,終于站在酋長的身邊,這是孩子用幼小的心靈接納了黑色人種的標志。他必定會將這人類的黑膚色的兄弟們,留在自己對全人類認識的最醒目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