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天像是被捅破了窟窿，暴雨裹挾著驚雷傾瀉而下。林悅斜倚在繡榻上，聽著雨點砸在青瓦上的悶響，手中的團扇無意識地輕搖。案頭新貢的茉莉香薰在水汽中暈開，卻驅不散屋內潮濕的寒意。自冰嬉大典后，郭絡羅氏雖收斂了鋒芒，可后院里那些隱晦的目光，仍像蛛絲般黏在她身上。

“福晉！大事不好！“春桃跌跌撞撞沖進來，油紙傘還在往下滴水，發間的紅頭繩松了一半，“王爺被八爺黨誣陷私藏火器，這會兒關在宗人府呢！“

團扇“啪“地落在地上。林悅盯著春桃慘白的臉，耳中轟鳴如雷。原主記憶突然翻涌——歷史上的奪嫡之爭從來不是兒戲，那些輕飄飄寫在史書上的“謀逆““賜死“，此刻都化作鋒利的刀刃，懸在胤禛頭頂。她抓過斗篷就往外沖，繡鞋踏過積水，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裙裾。

雨幕濃稠得像化不開的墨。林悅頂著狂風前行，發絲被雨水糊在臉上，眼前的紅墻綠瓦在閃電中忽明忽暗。宗人府的銅鎖泛著冷光，門前的石獅子淋著雨，倒像是兩尊泣血的獸首。獄卒查驗腰牌時，她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混著雨聲震得耳膜生疼。

地牢里彌漫著霉味與鐵銹氣息。胤禛身著素白中衣，倚著潮濕的墻壁，發辮散了一半，卻仍挺直脊背。看見她的剎那，他猛地起身，鐵鏈嘩啦作響：“誰讓你來的？快走！“他的手掌貼在鐵欄上，指節泛白，眼神里滿是擔憂，可深處那簇堅定的火苗，燒得比閃電還亮。

林悅將臉貼在冰涼的鐵欄上，雨水順著下頜滴落：“王爺當我是貪生怕死之輩？“她伸手去夠他的手，指尖觸到他掌心的老繭，“您教我寫'執子之手'時，可不是這么說的。“

胤禛呼吸一滯。他的拇指摩挲著她的手背，冰涼的觸感讓林悅忍不住顫抖。遠處傳來獄卒的腳步聲，他突然壓低聲音：“八爺黨偽造了火器作坊的賬本，還有...“

“這是'連珠火銃'的設計圖。“林悅從袖中掏出泛黃的圖紙，展開時紙張發出脆響，“今早我整理庫房，發現這圖紙的落款日期，竟與您被彈劾的日子分毫不差。“她指著圖紙角落的蠅頭小楷，“您看這筆跡，與八爺府管家去年賀壽時寫的拜帖，是不是如出一轍？“

驚雷炸響的瞬間，閃電照亮了胤禛的臉。他瞳孔驟縮，盯著圖紙的眼神像是要將其燒穿。林悅望著他被雨水打濕的眉眼，突然想起昨夜燈下，他握著她的手一筆一劃寫毛筆字的模樣。那時他說“字如其人，貴在風骨“，此刻這風骨，正化作刺破陰謀的利刃。

“你怎么...“胤禛聲音發顫。

“現代有句話叫'細節決定成敗'。“林悅勉強扯出個笑，卻嘗到了嘴角的咸味，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王爺，我們本就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您若倒下，我和這王府...“她的聲音哽咽，卻將圖紙死死按在鐵欄上，“這上面還有工坊的暗記，能證明八爺黨私通洋人。“

地牢突然陷入詭異的寂靜。胤禛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力道大得像是要將她的溫度烙進骨子里。林悅聽見他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與雨聲、雷聲交織成狂暴的戰歌。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鐵鏈拖拽的聲響，一個陰柔的聲音刺破雨幕：“四福晉情深義重，倒是讓本王好生感動。“

八阿哥胤禩撐著油紙傘立在牢門前，月白長衫纖塵不染，可傘骨在狂風中劇烈搖晃，暴露了他的焦躁。他目光掃過圖紙，嘴角勾起冷笑：“四嫂這是病急亂投醫？區區一張圖紙，就能洗清四哥的罪名？“

林悅直起腰，指尖還緊攥著圖紙邊緣：“八爺不妨仔細瞧瞧，這圖紙背面的水印，可是工部專用的云紋。“她故意將圖紙翻轉，微弱的光線中，若隱若現的暗紋如游龍般蜿蜒，“八爺府上何時與工部有了這般交情？“

胤禩的臉色變了。他盯著圖紙，喉結滾動兩下，忽然輕笑出聲：“四嫂倒是長進了。不過...“他靠近鐵欄，壓低聲音，“有些秘密，還是爛在肚子里的好。宗人府的地牢，可容得下許多不該說的話。“

話音未落，胤禛突然暴起。他的鐵鏈狠狠砸在鐵欄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胤禩！你敢動她試試！“林悅被他拽到身后，后背抵著冰涼的墻壁，卻感受到他身上滾燙的氣息。

“八爺這是要殺人滅口？“林悅從胤禛身后探出頭，聲音比暴雨還冷，“您府上新來的波斯商人，近日可常往火器營跑？“她故意頓了頓，瞥見胤禩瞳孔驟縮，“聽說他們交易時用的，是西域獨有的紅寶石。“

地牢里陷入死寂。胤禩的油紙傘在風中翻轉，露出內側繡著的八吉祥紋。他深深看了林悅一眼，突然大笑起來：“四嫂好手段。咱們走著瞧。“他甩袖離去，靴底踩過積水的聲音漸漸消失在雨幕中。

林悅癱軟在胤禛懷里，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走了。她聽見他在頭頂呢喃：“傻丫頭，下次別冒險了...“話音未落，地牢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胤禛猛地將她護在身下，卻聽見熟悉的聲音：“王爺！皇上口諭！“

宣旨太監的聲音穿透雨幕：“著四阿哥暫居府中思過，三日后上殿對質。“林悅抬起頭，看見胤禛眼中燃起的希望之火。他緊緊摟著她，下巴抵在她發頂：“走，回家。“

馬車碾過積水的聲音響起時，林悅靠在胤禛肩頭。他的玄色大氅裹著兩人，還帶著淡淡的硝煙味。車窗外，雨還在下，可她知道，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暗處，一雙眼睛始終盯著馬車遠去的方向，手中的匕首在閃電中泛著寒光，刀柄上雕刻的八瓣梅，正滴著暗紅的水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