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親子悖論:控制欲vs自我防御
書名: 對話療愈:心理咨詢幫你重新認識自己作者名: 木梅本章字數(shù): 14698字更新時間: 2024-05-31 17:03:36
“請進!”溫韻按捺住內(nèi)心的訝異,微笑著,側身,伸出一只手,示意她進來。
“嗯。”女孩雙手抓住衣服的底邊,微駝著背,猶疑著,走進房間。這是個眉清目秀的小姑娘,雖然瘦弱,但眉宇間有一絲凜冽的氣息。溫韻猜她十四五歲。
“坐吧。”溫韻指著沙發(fā),然后轉身走向飲水機,拿了一個一次性紙杯,接水。
女孩走到沙發(fā)前,停了下來,好像一時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該坐在L形沙發(fā)的哪一邊,是坐在三人座還是就近坐在身邊的單人座上。
“沒關系,想坐哪里就坐哪里。”溫韻轉頭看了她一眼,溫和地說。
于是,女孩坐在了單人座沙發(fā)上。
溫韻把水放在她跟前的茶幾上,說:“先喝點水。”隨后,她坐在了女孩的斜對面,沙發(fā)三人座靠近女孩這邊。這樣一來,兩人相隔大約1米的距離。
溫韻嚴格地把控著與來訪者的距離是有一定講究的。因為,這樣的距離既不會引起來訪者的緊張不適,又不會顯得太過疏離。心理研究證明,人與人之間需要適當?shù)木嚯x,無論是與家人、戀人、朋友、同學、同事還是陌生人,都應該保持相處的距離。一般來說,與親人和愛人之間的距離為親密距離(約15厘米以內(nèi));與熟人之間的距離為個人距離(46—76厘米);與陌生人之間的距離為社交距離(1.2—2.1米);公共場合與演講者等的距離為公眾距離(3.7—7.6米)。所以,正確把握好人際交往的距離,就等于掌握了社交中的一個關鍵點。
女孩只是用手碰碰了紙杯,并沒有端起來喝。她似乎忘了要說的話,只是淡淡地說了句“謝謝”便沒了下文。
“你有什么需要我們幫助的嗎?”溫韻只好直接問她,“不著急,慢慢說。”
“嗯……你們是心理咨詢吧?”女孩試探著問。
“是的。”
“是要收費的吧?怎么收?”女孩又問。
“按時間收取一定的費用。”溫韻給她報了價,接著說,“不過,在進入正式咨詢前,所有關于咨詢流程的問題都是不收費的。”
“哦。”女孩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如果我想做心理咨詢,可以嗎?”女孩不再那么緊張,平靜地問道。
“可以是可以。只是,你是未成年人,咨詢前需要簽一些文件,這些只能由你的監(jiān)護人來簽。”
“我想自己簽,不可以嗎?”女孩有些不死心地追問。
“原則上不行。”溫韻語氣溫和但堅定地拒絕了她。看到女孩失望的眼神,又有些不忍,“你們學校不是有心理老師嗎?有什么心理困惑為什么不去找心理老師聊聊?”
“我不想。”女孩冷冷地說。溫韻等著她說不想的理由,但女孩動了動嘴唇,沒有出聲。后邊的話似乎被她給咬碎嚼爛,生生地吞進了肚子。
“那你能告訴我,你具體想咨詢哪方面的問題嗎?”溫韻問。如果是比較簡單的問題,溫韻思量著,或許可以馬上給她一個建議。
女孩狠狠地說:“我就是想知道,我和我媽到底誰有病?”
說完,女孩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溫韻。那神情就像一個溺水的人終于抓到了一根稻草,有一種任何人都休想讓她放手的決絕。
“我覺得我媽有病,可我媽總是說我有病。”女孩補充道。
唉,溫韻不由得在心里一聲輕嘆。又是一出親子情仇,相愛相殺的戲碼。這樣的戲碼,溫韻這幾年見過太多。雖然故事的主角不斷變換,故事情節(jié)也不盡相同。但是,故事的主線大致不過如此:掌握著生殺大權的父母,高擎“愛”的大旗,以“我們都是為你好”為借口,自覺或不自覺地操縱著孩子的人生。然而,隨著孩子的長大,渴望獨立和自由的孩子內(nèi)心便會漸漸地滋生怨氣。這怨氣如涓涓細流,從心縫里,慢慢溢出,最終匯成憤怒的大江大河。它孕育著強大的力量,想要找到發(fā)泄口。不同個性的孩子處理憤怒的方式也不盡相同,有的盲從麻木,有的揭竿而起。但不管故事如何發(fā)展,最終的結局只有一個:兩敗俱傷!親子之間,不是仇人,勝似仇人。
“你的這個問題,比較復雜,我現(xiàn)在沒有辦法馬上給你答案。”溫韻看著女孩急切的目光,耐心地向她解釋,“我只有充分了解了你、你媽媽,還有你和你媽媽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才能做出較為客觀的判斷。所以,你最好說服你媽媽還有你爸爸一起來做個正式的心理咨詢,好嗎?”
“我是和我媽媽一起生活,爸爸不在本地。”女孩說。
“哦,那就和媽媽一起來。”
“如果我媽媽不愿意來呢?”女孩問。
“你好好和她說。為了你的心理健康,我想她應該會來的。”
“好吧。”女孩猶豫了片刻,點頭答應。
“來訪者什么情況?”溫韻問小麥——診所唯一的一個全職員工、咨詢師助理兼前臺。
“你還記得上次那個長得很清秀,一臉傲氣的女孩嗎?”
“長得很清秀,一臉傲氣的女孩?”溫韻在腦海里搜索了一下,識別出一張面孔,“就是那個問是她有病還是她媽媽有病的?”
“對。昨天下午放學時,她自己過來預約的,說到時候她會和媽媽一起過來。”小麥說著,把文件夾遞給溫韻。
“好。”溫韻答應著,打開文件夾,翻看著女孩填寫的來訪者登記表。
“姓名:葉青兒。年齡:16歲。民族:漢。愛好:唱歌、跆拳道。心理癥狀:心情低落、時不時落淚。有時很暴躁,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獨生子女,父母離異,與母親生活在一起。”
差五分鐘三點,母女倆一起到達。
葉青兒穿著一身校服,漠然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的波動,像結了冰的湖面。進門后,瞟了溫韻一眼,陌生的目光就像第一次見。在溫韻的示意下,她坐在了上一次來時坐過的地方。她的媽媽穿著質(zhì)地良好的寶藍色職業(yè)套裝裙,一頭微卷的短發(fā),神情倨傲。
“我女兒想來咨詢。所以,我?guī)齺砜纯础D銈兪钦?guī)的嗎?”葉青兒的媽媽一坐下,就很不客氣地質(zhì)問溫韻。語氣里透著滿滿的不信任。
“是的。我們是正規(guī)的。”溫韻平靜地說。為了打消她的疑慮,起身拿了營業(yè)執(zhí)照和心理咨詢師資格證給她看。
“那好吧,就做一次吧。”葉青兒的媽媽看過執(zhí)照后,對溫韻說。“不過,我能先和你談談嗎?我想把我女兒的情況先給你介紹一下。”
溫韻很了解這一類來訪者,她們強勢,不信任別人,喜歡操控一切。此刻,葉青兒的母親就是把心理診所當職場,非要占得先機,確保勝利不可。她想先談,無非就是想在與溫韻談話時,提要求,指方向,以便控制咨詢的進程。說白了,就是想把溫韻變成另一個她,通過談話把控自己的女兒,按自己設想的方向發(fā)展。溫韻每遇到這樣強勢的來訪者,一般都很警惕,絕不會讓她們牽著自己的鼻子走,影響自己的咨詢計劃。況且,委婉地拒絕也是給這類來訪者一個警示,讓她們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和能力局限,不要試圖左右心理咨詢師的咨詢工作。于是,她說:“嗯,是這樣的,我們的咨詢有一定的程序。我會先和你女兒談,然后,再和你談。”
“哦。”葉青兒的媽媽極不情愿地應著。
于是,小麥先把《心理咨詢知情同意書》拿給葉青兒的媽媽簽字,又拿了一份《癥狀自評量表SCL—90》給葉青兒填寫,要做個簡單的心理測試。《癥狀自評量表SCL—90》是用于評定個體在感覺、情緒、思維、行為直至生活習慣、人際關系、飲食睡眠等方面的心理健康狀況。該量表包括90個題目,共9個分量表,即軀體化、強迫癥狀、人際關系敏感、抑郁、焦慮、敵對、恐怖、偏執(zhí)和精神病性。心理咨詢師常用來對16歲以上的人群進行一個簡單且快速的心理健康狀況測評,以便了解其心理問題的嚴重程度。
溫韻和葉青兒走進了咨詢室,把她媽媽留在客廳等待。
“最近過得怎么樣?”溫韻問。看到葉青兒有些拘謹,溫韻想先和她閑聊幾句,讓她放松下來。
“就那樣。”葉青兒聳了聳肩。面無表情的臉上,讓人猜不透“就那樣”是糟糕呢,還是過得去。
“你是自己要來做心理咨詢的,想必,你對心理咨詢有一定的了解吧?”
“嗯,我們有心理課。我看過畢淑敏的《女心理師》,還有《心理罪》之類的小說。”看來葉青兒對心理類的書很感興趣,說到這些時,她的臉上有了些許活潑的表情。
“既然這樣,那你對自己的心理狀況,有多少了解呢?”
“嗯,我到網(wǎng)上查過。還做了一個測試抑郁的量表。測出來,我得了抑郁癥。我有些害怕。”葉青兒看向溫韻的目光,有怯懦,有乞求,似乎認定眼前的溫韻就是可以決定她是否患病的判官。現(xiàn)在只需要她一句話,要么下地獄,要么重生。
“網(wǎng)上的東西不要輕易地相信。有沒有得抑郁癥,需要專業(yè)的心理測試,由心理咨詢師或心理醫(yī)生進行評估判定。”溫韻正色說,她低頭,迅速掃了一下手上葉青兒的《癥狀自評量表SCL—90》測試結果,“不過,從你剛才的心理測試結果來看,你確實存在著一些焦慮和抑郁的情緒,但還不至于到病癥的地步。”
“哦。”葉青兒聽了溫韻的話,悄悄地松了口氣。
“對了,你說你情緒低落,有多長時間了?”溫韻問她。
“我覺得自己一直都不太快樂。尤其是上初中以后。”
“那是不是說,你在小學階段還是很快樂的?”
“嗯,還好吧。”
“上初中后,與小學時期的生活有什么不同嗎?”
“可能功課加重了,沒有小學那么輕松了。”
“還有其他原因嗎?”
“嗯,好像沒有其他原因了。”
“高中呢?還是因為功課太繁重了嗎?”
“也有,還有就是沒有交到好朋友。”
“好朋友?一個朋友都沒有嗎?”
“有一個吧,是一個寢室的。我是指很知心的朋友。”
“哦,我理解,沒有知心朋友,所以,有時會感到很孤獨。”
“嗯。”
“那和老師們發(fā)生過沖突嗎?”
“沒有。”
“你的不快樂主要表現(xiàn)在哪些方面呢?”
“就是情緒一直很不好,時常想哭,莫名其妙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有時很煩躁,想砸東西,還想打人。胸口真的很悶,有時,心還會有刺痛感。”
“心有刺痛感?去醫(yī)院看過專科醫(yī)生嗎?”
“我媽帶我去醫(yī)院檢查過。醫(yī)生說,身體沒有什么問題。”
“那你的這個心痛,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大約半個月以前。”
“半個月前發(fā)生過什么特別的事嗎?”
“也沒什么大事。”葉青兒回憶著,“嗯……好像為了分班的事,和我媽大吵了一頓。”
“吵架后,心就開始痛了嗎?”
“嗯……好像是我大哭了一通,然后,就感覺心開始隱隱作痛。”
“哦。分班的事,你能具體說說嗎?”
“就是我想去文科班,我媽偏讓我讀理科班。”
“你文科好,還是理科好?”
“都差不多。但我喜歡文科。”
“后來呢?”
“我只好去了理科班。”
“是不是從小,你的所有事,都是你媽媽替你做決定?”
“嗯,差不多。”
“她總是這樣做,你的感受是什么呢?”
“我……”葉青兒突然紅了眼圈,哽咽了。似乎千言萬語想一起沖出來,卻在嘴邊發(fā)生擁堵,反而吐不出一句。
溫韻看到此情景,伸手從茶幾上的紙巾盒中抽了一張紙巾給她,對她說:“想哭就哭吧。”
葉青兒接過紙巾的剎那,淚水悄然地溢出眼眶,她默默地擦拭著。也許從來就沒有人關心過她真實的感受,溫韻的話,無疑是那只打開她心門的手。心門一旦被打開,在里面憋屈太久的心緒,便如潮水般噴涌而出。濕了一張又一張紙巾,她狠狠地擦著眼淚,顯然極力想控制一下,怎奈淚水瘋了一樣,狂奔而出。
“我知道,我媽媽一個人養(yǎng)我很辛苦,為我付出了很多。所以,我盡可能地不惹她生氣。我告訴自己,我一定要愛我媽媽,長大了報答她。”葉青兒小聲地哭過后,啞著聲音說,“可是,我現(xiàn)在發(fā)覺,我真的沒法愛她,有時候甚至很恨她。我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和我媽媽就成了仇人一般。”
“有句話叫,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你對媽媽由愛生恨,一定經(jīng)歷了一個漫長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我想,媽媽可能做了一些讓你傷心的事吧?”
“嗯。”葉青兒木然地看著前方,慢慢回憶著,“小時候,我喜歡蝴蝶結,可她不喜歡,說女孩應該樸素,不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那樣不正經(jīng)。可是,別的女孩都有漂亮的蝴蝶結,我也很想要。不能留長發(fā),長指甲。放學后,我不能在任何地方逗留,必須按時回家。也不準我和男生們說笑。周末,也不讓我玩手機、電腦,怕我打游戲。還不能和朋友在街上閑逛,甚至連交什么樣的女性朋友,她都要干涉。總之,我喜歡的,只要她不喜歡,我就不能做。她總是有那么多的規(guī)矩要我遵守,有那么多的標準要我達到。可是,有些我真的做不到。一旦我沒做對,我媽輕則黑臉,重則破口大罵。老師,我太痛苦了。現(xiàn)在只要和我媽媽在一起,我心里就很緊張。提著心吊著膽,生怕哪件事又沒做對,不知道她是不是又要發(fā)脾氣了,不知道她又會罵我什么。”
父母的愛,有時像一塊巨大的磐石,重重地壓在孩子的心上,讓他們窒息、痛苦、無助、焦慮、無所適從……因為,有些父母雖然常常滿嘴是愛,卻“面目猙獰”。父母們覺得自己的初衷是愛,所以很多時候不講究教育的方式方法,簡單粗暴,嚴苛地要求孩子。為了讓孩子實現(xiàn)自己都不曾達到過的人生目標,不惜采用諷刺、羞辱和打罵等手段,肆意地傷害孩子的自尊心,而絲毫不在乎孩子的感受。其實,父母的粗暴、冷漠與焦躁,正是他們自己心理有問題的體現(xiàn)。父母心里充滿各種焦慮,沒有辦法管理好自己的情緒,才拿孩子出氣。所以,有時需要治愈的不僅是孩子,而且是父母。這種所謂的愛,孩子對其有著本能的抗拒。小的時候,懵懂無知,無力反抗,或許能認同父母是為自己好。可到了青春期,進一步了解事實之后,便不堪忍受,紛紛揭竿而起,是謂叛逆。
“你的意思是說,在日常生活中,你經(jīng)常被媽媽嘮叨,是吧?”
“嗯,事無巨細,根本就是變態(tài)。就連我剝枇杷的方式,她都要指責我,說我不對。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我理解你的感受。誰也受不了這么嚴格的管控。”
“有時候,我感覺我不是她女兒,而是她的囚徒,或下屬什么的。”
“你感到很不自由,對嗎?”
“對。”
“那你覺得她還愛你嗎?”
“我知道她很愛我。所以,小時候我也很乖巧聽話。可是,我現(xiàn)在長大了,她還是把我當小孩來管,我就實在受不了了。別人的媽媽也不全都這樣,我怎么這么倒霉,攤上這么一個媽?”
“那你有沒有嘗試著和媽媽溝通,說你已經(jīng)這么大了,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做主。”
“有呀,可每次這么說,她都大發(fā)雷霆。罵我不懂得感恩,太自私,太任性,不知天高地厚。還沒學會走,就想跑。后來,我就懶得和她說了。”
溝通的基石是相互尊重。而有的父母常常視孩子為無知孩童、私有物品,隨心所欲地對待他們。如果父母不能平等地對待孩子,而是高高在上,擺盡家長威風,就會一次又一次地傷害孩子。于是,孩子幼小的心里漸生嫌隙,滋生仇恨。長此以往,父母如何得到孩子的尊重和信任?孩子又怎么肯再對父母說出真心話?良好的親子溝通更是無從談起。所以,父母必須耐心地傾聽孩子說話,把他們當成年人那樣平等交流。每天至少需要15分鐘陪孩子聊天,從孩子的表達中了解他的所思所想,與孩子的內(nèi)心感受發(fā)生共鳴,才能解答他們心理上的疑慮和困惑,幫助孩子更好地成長。
“那不開心的時候,你會做些什么?”溫韻問。
“沒做什么,在學校里也沒什么好做的。就悶著。”
“不聽音樂嗎?”
“有時也聽,但都是悲傷的音樂。”停頓了一下,葉青兒吞吞吐吐地說,“溫老師,你知道嗎?我,有時候,實在難受了,會用小刀割自己的胳膊。”
“為什么這么做?”
“不知道。割了,看到血流出來,心里反而好受些了。”葉青兒笑了笑,像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好玩的事。
她天真的笑讓溫韻心一凜,暗自心痛。這么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在最美的年華,卻躲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里,拿著小刀,一下一下地劃在自己白皙細嫩的胳膊上,冷冷地看著自己的鮮血滑過手臂。這是一種怎樣的絕望,才能讓這個女孩不惜以傷害自己的肉體為代價,來獲得暫時的喘息,以獲得活下去的勇氣。
“能讓我看看嗎?”溫韻小心地問。
“太丑了,還是別看了。”葉青兒把兩只胳膊緊抱在一起。
“你這是把心理的苦痛轉化為肉體的疼痛,借以緩解內(nèi)心的焦慮和傷痛。以后不要再這樣了。”
當一個人的負面情緒累積到一定的程度,卻找不到有效釋放的途徑和方式時,他們只能用“生理反饋法”,即自我傷害(傷害肉體)來緩解內(nèi)在的焦慮和痛苦。這是溫韻在心理咨詢中,常常會遇見的情形,尤其是在青少年身上。
“不可以用這種方式嗎?”葉青兒追問溫韻,她好像把玩著一個珍貴的玩具,一時間舍不得丟棄似的。
“不可以。”溫韻嚴肅地說,“這樣做,不小心會得破傷風。而且,傷害自己不是緩解焦慮的健康方式。”
“那健康的方式是什么?”
“比如找人傾訴、運動、唱歌、跳舞、寫作……和你媽媽好好聊聊。”
“和她?沒法聊。每次談話都要大吵一架,她說我有病,我覺得她才有病!”
“她是不是對你說,我有病?”葉青兒的媽媽一落座,就急切地向溫韻求證。
“我看她才有病。”沒來得及等到溫韻的回答,葉青兒的媽媽就憤怒地回擊著,好像葉青兒就在眼前,“每天,我好吃好喝地伺候著,她還委屈了,成天耷拉個臉,就像我是個后媽。我現(xiàn)在都不能說她,不管我說什么,她都和我吵,反著來。有一次,我看她床鋪沒疊,讓她疊好。她居然說,我就喜歡這么亂。你說這像話嗎?”
葉青兒媽媽對葉青兒的怨言一點也不比葉青兒的少。母女倆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成了一對見面就分外眼紅的冤家。她們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冤情里,滿腹怨恨地等待著對方的妥協(xié)。可等來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爭吵,最后是絕望。于是,她們互相戒備著、提防著,神經(jīng)高度緊張。稍有風吹草動,便迅速進入戰(zhàn)斗,拼個你死我活。不信任如毒液腐蝕了這對母女之間的親情。溫韻根據(jù)以往的經(jīng)驗,知道自己首先要做的,就是讓她們學著放下戒備,在心理上互換位置,學會體察對方的感受。尤其是做母親的,要學會平等地對待自己的孩子,懂得尊重是愛的前提。沒有了尊重,父母的“愛”便成了為所欲為的擋箭牌,最終,成為壓垮孩子精神的一座大山。
“青兒媽媽,你是不是感覺葉青兒現(xiàn)在就是一個炸藥桶,一點就炸?”
“對,對。”葉青兒的媽媽用力地點著頭,深以為然地說,“溫老師,你說得太對了。你別看她這么瘦弱的樣子,有時候,她動手推我,力氣大著呢,毫不手軟。”
“你有想過,她為什么總是那么憤怒嗎?”
“對我很不滿唄。可我也沒有做錯什么呀?我對她那么嚴厲,還不都是為她好。”
“你對她好,為她著想,這沒有問題。只是,在表達這份關愛的時候,我們是不是得講究一下方式方法?找到一個別人容易接受的方法,傳達我們的關愛,這樣我們才能達到目的,不是嗎?否則,只會讓別人厭惡和排斥。”
“……”葉青兒的媽媽動了動嘴皮,沒有說話。
“任何人都是有自尊心的,葉青兒也不例外。當她感到被貶低、被冒犯或者被傷害時,她的情緒就會爆發(fā),甚至失控,這是一個獨立生命體的一種自我防御。”
“自我防御?”
“對。自我防御是自我面對有可能的威脅和傷害時一系列的自我保護反應,是一種本能。包括發(fā)脾氣、麻木、攻擊別人……還有,你知不知道,葉青兒現(xiàn)在有自殘行為?”
“自殘行為?什么自殘行為?”葉青兒的媽媽張大嘴,表情很困惑。
“她用小刀割自己的胳膊。”
“啊,我不知道。她不讓我碰她,我們都好久沒有擁抱了。什么時候的事?”
“有一段時間了。還不止割了一次。”
“她為什么這么做?”
“從我們接觸到的個案看,有自殘行為的人意味著她很痛苦,有很嚴重的焦慮情緒。當他們的負面情緒累積到一定的程度,卻得不到有效釋放時,就會用傷害自己,以獲得刺激,來緩解內(nèi)在的焦慮和痛苦。”
“這是不是說,她心理問題已經(jīng)很嚴重了?”
“比較嚴重。所以,我們必須幫助她盡快地緩解內(nèi)心的焦慮。”
“那,應該怎么做?”
“在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我們必須分析一下,她的焦慮來自哪里呢?她是怎么一步一步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的?”
“我就是不清楚呀!以前那么聽話、乖巧、體貼的孩子,現(xiàn)在怎么就變成這樣了?溫老師,是不是所有的孩子到了青春期都這樣叛逆?”
“不是。首先,叛逆不是青春期專屬的標簽。任何一個年齡階段都可能有叛逆心理的產(chǎn)生。”
“那是因為什么?”葉青兒媽媽不等溫韻說完,就打斷她。
“請你先耐心地聽我把話說完。”溫韻淡淡地說,但語氣中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父母把孩子的叛逆歸為青春期必有的病癥,其實是非常錯誤的。不是所有的孩子到了青春期都會叛逆,只能說,叛逆的種子早已種下,只是到了青春期才發(fā)芽,才敢發(fā)芽,才有能力發(fā)芽。據(jù)我這么多年咨詢青少年心理問題個案的經(jīng)驗來看,一個問題孩子的背后,一定有一對或一個問題家長。也就是說,孩子的問題基本上是家長的問題。如果孩子叛逆、不服從管教,那么,做父母的首先要明白,一定是自己的教養(yǎng)方式出了問題。有句話不是說嗎,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即便是成年人,如果父母或周遭的人過度地干涉自己的人生,也會抵抗的,只是這種反抗的方式比較隱晦而已。”
“可我說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好。那你說,我看到她的問題,難道不說她嗎?”葉青兒媽媽滿腹委屈,卻又理直氣壯。
“你愛葉青兒,這個是肯定的。”溫韻耐心地解釋,“愛是本能,做母親的大都不缺乏。高爾基就曾說過,愛孩子這是母雞也會做的事。但如何正確地給予愛,卻是一種智慧。這需要才能和淵博的生活知識,需要恰當?shù)姆绞椒椒ā8改冈诋斀裰悄芑咝畔⒘康纳鐣尘跋拢枰粩鄬W習,提升自己的品質(zhì)和教養(yǎng)孩子的能力,跟上孩子成長的節(jié)奏,不能想當然地自行其是,否則,即便你辛苦付出了,她也無法感受到這份愛。這不是孩子的錯,是你愛的方式有問題。所以,你會感到委屈,不甘,怨恨孩子白費你一番心血。”
“就是,就是,我有時候就覺得好難受,怎么我這么多年辛苦付出,反而變成了她的仇人。回家就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門上還貼著‘閑人免進’。什么話也不愿和我說。日記本也上了鎖。”葉青兒媽媽說。
“你還看她的日記呀?”溫韻驚訝地問。
“她不是什么都不和我說嗎,我只好偷看她的日記、QQ之類的,只是想了解她更多。”葉青兒媽媽辯解道。
“可是,你這樣的行為,在孩子的眼里,那就是監(jiān)視,是不信任她的表現(xiàn)。”溫韻說。
“我,我這不是擔心她,怕她出事嘛。”葉青兒媽媽嘟嘟囔囔地為自己辯解。
“你這是打著‘為你好’的幌子,侵犯孩子的隱私權,不尊重孩子,這是父母常犯的致命錯誤。”溫韻嚴厲地說。很不客氣地定性了她的行為,“就是你的這種行為或類似的行為,一次次地傷害了你們母女之間的感情,讓葉青兒不再信任你,所以她現(xiàn)在才像防賊一樣防你。”
“我……我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葉青兒媽媽喃喃地說,“唉,我可能以前是做錯了很多。可現(xiàn)在,實在也不知道該怎么對待她才好。”
“其實很簡單,遵循人與人之間交往的基本原則尊重、信任、平等、誠信……”
葉青兒的媽媽深吸了口氣,陷入了沉思。
“我實在受不了我媽了,我想離家出走。”葉青兒再次來訪。她話音未落,眼圈先紅。
“先喝口水,慢慢說。”溫韻輕柔地安撫她,“你能告訴我,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我,我沒有早戀!”葉青兒說。
“誰說你早戀了?”溫韻問。
“老師、同學還有我媽。”
“早戀”,這是一個常常被老師和家長掛在嘴邊的詞,但是,并沒有什么確定的標準來界定一個孩子是否早戀。如果草率地將青少年由于正常生理和心理發(fā)展造成的對異性的愛慕歸為“早戀”,那是不科學的,也是不負責任的。“早戀”有時被老師和家長濫用,輕易地扣在青少年的頭上,結果造成許多不良的后果,如破壞純潔的友誼、傷害孩子的自尊心、干擾孩子正常的學習和生活……因此,“早戀”這個標簽,是百害無一利的。倒不如委婉地換個稱呼——“男女同學交往過密”。
“嗯?你能說得再詳細點嗎?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他們就認定你早戀?”
“我,嗯……”葉青兒低頭不說,雙手交叉,揉搓著。
“我知道你一定有難言之隱。”溫韻敏銳地捕捉到了她內(nèi)心的猶疑,“不過,你不說出來,我就幫不了你。如果你實在不想說,那也沒關系,等你想說的時候再說。我記得我跟你說過,你所說的一切我都會幫你保密的,包括對你媽。”
“老師,這件事,你不要和我媽說。”葉青兒直勾勾地盯著溫韻,像是要宣布一個改變世界未來的重大決定。
“我保證不和你媽說。”葉青兒得到了她渴望的肯定回答。
“我雖然內(nèi)心有些孤獨,但是表面上,給別人的感覺還是很陽光開朗的。”葉青兒慢慢地說著,“所以,和班上的女生、男生的關系都不錯。可是,最近班上的女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集體偷偷地減肥,連我最好的朋友也不例外。后來,我才從另外一個女生那里知道,班上的女生都悄悄地暗戀班里那個最高、最帥的男生。為了引起他的注意,一個個地巴不得瘦成蘆葦,能在風中搖曳。我可不喜歡那個男生,一臉的高冷,太能裝了,根本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更何況我特別怕餓,即使喜歡他,也不可能為了他減肥。對了,女生們?yōu)榱藴p肥,把午飯都省了,只吃蘋果和幾塊小餅干充饑。所以,每次到了飯點,就沒有女同學和我一起去食堂。我就只好和我前座的那個男生一起去。他的名字,我就不說了。他人很真誠,也很幽默,加上我們都喜歡日本的漫畫,所以,有很多的話題可以聊。漸漸地就熟悉起來,成了好朋友。可能就因為我們經(jīng)常在一起,所以,他便成了我的緋聞男友。唉,真是太可笑了。我曾經(jīng)讀到一句話:人們只愿相信自己看到的東西,只愿相信他們理解能力范疇內(nèi)的事。大概就是這個意思,我記不太清了。但實際上,我們不像她們想的那樣,就只是朋友,而且永遠只能是朋友。”
“為什么這么說?有一次,我倆下了晚自習后,在操場上夜跑。跑累了在操場邊休息時,我問他有沒有喜歡的女孩,他說他不會喜歡女孩的。初中時,他就發(fā)現(xiàn)自己不喜歡女生,卻喜歡班上一個很man的男生。后來,他自己分析了一下,可能是因為自己的爸爸有一種遺傳病,他從小就下了決心,不會和任何一個女生結婚,害怕遺傳給孩子。所以,他一直對女生避之不及,很怕和她們有任何的感情糾葛。雖然我有點不太相信,但是他從沒想和我成為男女朋友的確是真的。正因為他這樣,所以我和他在一起才無所顧忌,什么都聊,就是不談感情。可是,班上的某些同學喜歡八卦,私下里就傳我們戀愛了。結果,傳到了班主任的耳朵里。班主任找我們談話,我們自然不能承認。尤其是那個男生,還和班主任吵了起來。班主任沒辦法,只好請家長。我和我媽發(fā)誓,我沒有和他談戀愛。我媽半信半疑,說好不再提這個事,我也答應和那個男生保持距離。”
“可是,前天是那個男生的生日。我生日的時候,他都送了我禮物。他過生日,我卻沒有準備禮物。但男生說,沒關系,他買了個蛋糕,晚自習后,讓我和他一起到操場上陪他吃蛋糕,吹生日蠟燭,就行了。我想了想,老師已經(jīng)把我們的座位調(diào)開了,我也答應媽媽,少和他來往。這可能是我們畢業(yè)前最后一次在一起聊天了。再說,他遠離家人,也沒有特別要好的朋友,所以,我不忍心拒絕他,便答應了。這只不過是一次好朋友之間再正常不過的社交。結果,被別人看見,報告給老師,老師又打電話告訴我媽,于是,昨天晚上,為了這事,我們大吵了一架。我媽說我沒誠信,不遵守承諾。我說,我只答應你少來往,沒說不來往。怎么就沒誠信了?我媽還罵我,一個女孩子不懂得自重,大半夜和男生單獨相處,還要不要臉?我說,我們只是一起吃了一個生日蛋糕,聊了會兒天,什么都沒做,怎么就不要臉了?唉,我媽還說了好多更難聽的話,我都不好意思說。我吵不過她,一氣之下,就沖出了家門。要不是我媽跑出來,死死地把我拉住,我真的就再也不想回那個家了。”
“所以說,你被所有人冤枉了。”溫韻總結道。她選擇相信葉青兒的話。
“是的。”葉青兒肯定地說。
“那么,這些冤枉你的人,你覺得誰帶給你的傷害更大呢?”
“我知道同學和老師會誤會的。我也不怪他們,確實我和那個男生的關系很容易被誤解。”葉青兒吸了口氣,接著說,“可是我不能容忍我媽媽誤解我。”
“你剛才都說你的行為很容易讓人誤解了,那你媽媽也不例外呀。”
“可是,她是我媽媽,她應該比別人更了解我。我都和她說了,不是那種關系,她為什么不信我呢?還罵得那么難聽。”
“你媽媽罵人肯定不對,她傷害了你的自尊心。”溫韻先給她一個支持,讓她的怨恨有所釋放,感受到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在關注她的真實感受,理解她的委屈。
“她總是這樣,一不順她的意,就胡亂地罵人。”
“這個問題,我會和你媽媽好好談談,希望她以后可以有所改變。”溫韻說,“不過,一般家長對這樣的事情都比較敏感,你又沒告訴她真相,她反應才會有些過激,在這種情況下,你能理解她一點嗎?”
“她的確過分,罵得那么難聽,但我還是可以理解她的。”葉青兒的語氣緩和下來,情緒平和了許多。
“你真的不打算把這個事情的真實情況告訴你媽媽嗎?”
“不,我答應了那個男生要替他保密的。”
“我很欣賞你的誠信。不過,你媽媽可能會一直誤會你的。你有心理準備嗎?”
“只要她不再出口傷人,我不會和她置氣。”
“那就好。”
“溫老師,這孩子真是氣死人了。”葉青兒的媽媽屁股還沒落在沙發(fā)上,便氣鼓鼓地說,“本來上次從你這里回去,我覺得她情緒好了很多。當然,我也反思了自己,對她的事情不再自作主張,盡可能和她協(xié)商,我們的關系也緩和了不少。我還以為從此平安無事了,可是誰知道,她又出了這么一檔子事。溫老師,她已經(jīng)和你說了吧?”
“對,她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我了。”溫韻說。
“那她是不是早戀了?”葉青兒媽媽瞪著溫韻,只盼望從她的嘴里聽到兩個字——早戀,為自己的行為找到確鑿的證據(jù)。
“不是。”溫韻直視著她,篤定地說。
“怎么可能?”葉青兒的媽媽睜大眼睛,心猶有不甘。好像證實女兒已經(jīng)早戀比證明她的清白更重要,“她一定沒有對你說實話。”
“我想,判斷你女兒是否撒謊的能力我還是有的。”溫韻平淡的語氣中透著一絲譏諷,像深藏在棉花里的一根針。
“我不是懷疑你的判斷。只是,這個事情,她們老師、同學都這么說呀。”
“都這么說,不代表事實就是如此。你是相信你女兒,還是相信別人?”
“我……可是……”葉青兒媽媽開始混亂,失去主張。
“我只能告訴你,你女兒有些事情不能說,因此,造成了老師和同學的誤解。但我向你保證,她和那個男生的關系很正常,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哦。”葉青兒的媽媽松了口氣,臉上居然顯露一絲笑意,“沒有就好。其實吧,我也覺得葉青兒不太像在談戀愛。整天不是校服就是運動裝,裙子也不穿,頭發(fā)也亂糟糟的,哪像談戀愛的人。”
“那你還懷疑她?”
“還不是她們老師總給我打電話,搞得我很焦慮。”葉青兒的媽媽推卸責任,找了個替罪羊。
“假設,我就是假設,她就是和那個男生互有好感,你會怎么樣呢?”溫韻想探探葉青兒媽媽的底。
“我當然要不擇手段地分開他們了。”葉青兒媽媽上身一聳,脖子一梗,不容置疑地說。
“你的不擇手段包括口不擇言地謾罵葉青兒嗎?”
“我,我也沒說什么吧?”
“是嗎?”
“可能有些話是說得有些難聽。那不是氣急了嘛!”葉青兒媽媽抵賴不過,只好承認。
“俗話說,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你肆意發(fā)泄的那些話已經(jīng)深深地傷害了葉青兒的自尊心,同時,也破壞了你們剛剛才有些起色的親子關系。不然,葉青兒也不會沖出家門,想要離開。”
“她的脾氣本來就有點怪。”葉青兒的媽媽辯解著。
“將心比心吧,青兒媽媽。如果你是葉青兒,被自己的媽媽那樣對待,你會怎樣呢?”溫韻逼問她,“會內(nèi)疚?會順從?還是會感激?是你,你會嗎?”
“我只有這么一個女兒,很怕她出事。我又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可能有些反應過激,做得有些過分。”葉青兒媽媽自始至終不忘為自己開脫。
“我也是做母親的,能理解你的心情。”溫韻表達了她的共情,以消解葉青兒媽媽的抵觸情緒,“但是,教育孩子是需要選擇恰當?shù)姆绞椒椒ǖ模荒芎唵未直S心所欲。別說葉青兒沒有談戀愛,就算她有這個傾向,那也只能好好溝通,共同協(xié)商,一起找到大家都可以接受的解決方案。一味地責罵和毆打只會把孩子往外推,根本不可能解決問題。這種事情,現(xiàn)實生活中發(fā)生的還少嗎?”
“溫老師,你說得都對。可是,有時候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
“你看,你還說葉青兒脾氣怪。其實,不客氣地說,可能是你給她做了一個很壞的榜樣。如果你是個通情達理、口吐蓮花的母親,相信葉青兒的脾氣也不會怪到哪里去。”
“哦,我知道了。”
“那你能當著我的面,給葉青兒道個歉嗎?因為,我覺得這樣能減少一些你那些話對葉青兒造成的傷害。”
“這個……好吧。”葉青兒的媽媽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溫韻走出去,把在客廳等候的葉青兒叫到咨詢室。
“坐吧,你媽媽有話對你說。”溫韻對葉青兒說。葉青兒下意識地坐在了溫韻這邊。
“青兒,媽媽冤枉了你,對不起。”葉青兒的媽媽放低聲音說。葉青兒眼睛盯著自己的手,沒有反應。
“青兒,媽媽說你的那些話你別往心里去,都是媽不好,不該胡亂罵你。”葉青兒媽媽看到女兒依然無動于衷,有些急了,“真的,有溫老師作證,媽媽保證以后不再罵你。”
“如果罵了呢?”葉青兒冷冷地說。
“罵了?”葉青兒媽媽被問住了,“那你說怎么辦吧?”
“我不知道。”葉青兒也沒有主意。
“這樣吧,罵人罰款,罵一句罰五十元,多罵多罰。”溫韻給了她們一個選擇。
“可以,就這么辦。你說行嗎,青兒?”
“行。”
“那我對你也有個要求。”葉青兒媽媽說,“你能不能不要動不動就離家出走?”
“你不罵我,我就不會離家出走。”
“好吧,我盡力做到。”
“既然你們母女倆已經(jīng)達成共識,那就擁抱一下吧。”溫韻提議,她想趁熱打鐵,給母女倆一個修復感情的機會。
“來,青兒。”葉青兒媽媽熱烈地響應,站起來,伸出雙手,走向葉青兒。
葉青兒站起來了,轉身想離開,卻被她媽媽抓住,抱在懷里。可是,媽媽懷抱里的葉青兒卻身體僵硬,雙手緊握,護著前胸,掙扎著,一臉的嫌棄和尷尬。
看到這一幕,溫韻不由地感慨:一個人的身體是最誠實的,它是情感最真實的表達。當一個孩子拒絕和父母有肢體上的親密接觸時,那就意味著孩子早已在心理上對父母產(chǎn)生了抗拒,因為身體是騙不了人的。喜歡一個人,才會愿意讓他突破你的隱私距離,觸碰你的肌膚。否則,即便有血緣關系,對于傷害過自己的人,淡漠了感情的人,身體是絕不會接納的。不幸的是,有些父母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也不在乎這些。他們仗著和孩子有著天然的血緣關系,總以為不管怎么對待孩子,孩子最終還是會愛父母和感激父母的。但是,殊不知感情這個東西,有時脆弱得經(jīng)不起一句惡語的中傷,尤其是當這些話出自自己至愛的人之口時。心靈上的傷害摧毀了孩子與父母之間全部的情感連接,由此帶給孩子的不信任感和不安全感,是長期的,有時,甚至需要一生來療愈。
“你今天很漂亮呀!看起來氣色不錯。”溫韻前傾著身子,微笑對葉青兒說。離上次見面,差不多有兩個多月了。
葉青兒今天沒有穿校服。一件桃紅色的套頭衫配淺藍色的牛仔褲,面色紅潤,青春洋溢。這樣的精神狀態(tài),不太像有心理困惑的樣子,所以,溫韻對她的來訪有點詫異。
“嗯,挺好。”葉青兒脆生生地答道,面帶笑意。
“和你媽媽沒再發(fā)生什么沖突吧?”
“小沖突還是有的。不過,還好吧,我懶得和她計較。”葉青兒甩甩頭發(fā),一副大人不計小人過的超然。
“你現(xiàn)在不和她計較?怎么想通的?”
“唉,她就是那么個人。怎么說呢?我知道她愛我,就是太自以為是。不過,她現(xiàn)在也改了不少了,沒那么暴躁,還比較尊重我。所以,我也盡可能不和她發(fā)生沖突。”
“這挺好。看來,你們母女倆都有進步。”
“嘿嘿,還好吧。”葉青兒撫弄著頭發(fā),有點不好意思。
“那你這次來,是想得到什么幫助呢?”
“嗯……”葉青兒抿了抿嘴唇,向溫韻靠過來,輕聲地說,“我認識一個男生。”說完,她的目光在溫韻的臉上游弋,小心謹慎地觀察著溫韻的反應,似乎由此來判定下面的話,是說還是不說。
“哦,挺好的。你們學校的?”溫韻刻意讓自己的語氣平淡、鎮(zhèn)定。
“不是。是在網(wǎng)上認識的。”葉青兒暗暗地舒了口氣,似乎得到了某種鼓勵,決定說出來。
“網(wǎng)上?”溫韻心里一顫,但是,沒有表露出來。
“是的。在網(wǎng)上打游戲時認識的。”
“多大?做什么的?”
“學生,讀高三。”
“你喜歡他?”
“也算不上吧,只是比較聊得來。”葉青兒沒想到溫韻會這么直接地問,變得扭捏,躲開了溫韻的目光,極力保持一種不以為然,“他游戲打得很好,在網(wǎng)上是我?guī)煾福瑢ξ液苷疹櫋!?
“那你的煩惱是什么呢?”
“放假后,他想來見我。我不知道應不應該答應他。”
“那你想不想見他?”
“又想又不想。”
“那就說說想的理由和不想的理由。”
“我們在網(wǎng)上很投緣,我也很好奇他長什么樣。再說,我怕拒絕他,他生氣不理我,我就失去了這個朋友。不想呢,是有點害怕,畢竟他是個陌生人。而且,我媽要是知道我見網(wǎng)友,會罵死我的。”
“所以,你最后的決定是?”
“定不下來。溫老師,你說我是見還是不見?”
“這個決定得你自己下。我不能幫你決定,但可以給你一些意見。”溫韻說,“先評估一下你想見他的愿望有多強烈,是不是到了非見不可的地步。要知道,見了面,無非兩種情形,一種是“見光死”,你做好心理準備沒?另一種是感情更進一步。如果是后一種,你現(xiàn)在有沒有時間和精力去維持和發(fā)展這段感情呢?”
“哦。”葉青兒點頭,沉思片刻,“那我拒絕他,他會不會從此不理我?”
“應該不會。如果因為這個就不理你,那說明這個人有些問題,不做朋友也罷。”
“哦。我知道了。我再想想吧。”
葉青兒到底見沒見那個網(wǎng)友?溫韻有時會忍不住想。不管怎樣,她都相信葉青兒會處理好這件事的。
父母控制欲的本質(zhì),是其“偏執(zhí)”型人格的病態(tài)反應。現(xiàn)實生活中,一些父母常以“愛”為名,事無巨細地干預著孩子的生活、學習,甚至興趣,一邊高喊著“都是為了你好”,另一邊把自己的價值觀和喜好強加給孩子。這些父母對于孩子喜歡的事物,凡是自己認為“不好”,便反對;而自己認可的“好”,便強加給孩子。在父母看來,孩子就是不成熟的個體,他們還沒有足夠的經(jīng)驗和能力去識別那些真正對自己好的事情,所以需要監(jiān)督。長此以往,就形成了一種控制與被控制的關系。在這種控制關系中,常規(guī)動作是壓制與反抗,而結果往往是問題得不到解決,反而升級為親子戰(zhàn)爭,最后兩敗俱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