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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 蕓蕓爾爾
  • 煙嶼Yu
  • 5236字
  • 2024-05-20 18:41:27

除夕前一天,傍晚時分,翠翠走進老陳的白房子,沒有言語,沒有表情,只是自顧自翻找著,整個過程完全不像一個正常的客人,甚至不像那個在松柏林激勵我重新拿起紙筆的女孩。半個多月的朝朝暮暮,仿佛一道海灣,終日有海風(fēng)鼓動浪花的海灣,以及環(huán)繞在港口的汽笛聲。可能是昨天,或者今天,翠翠就在這狂風(fēng)吹拂的大海灣上走向海心,變成太平洋里的綠毛水怪了。

我走出房門,輕聲靠近翠翠,在心里構(gòu)思了幾個打算,隨即開口:

“翠翠?或者......綠毛水怪小姐?”

翠翠抬起眼眸,呆滯中藏了一絲憤懣:“什么綠毛水怪,我看起來很像個水怪嗎?”

果然,還是原來那個翠翠,我接著問她的近況,結(jié)果這個女孩卻說她好得很,說沒有某人的打擾,日子清閑多了。好吧,我就是那個某人。“某人和翠翠走得遠了,翠翠也不會哭的。”這種話,鬼才信嘞!她紅腫的眼角,我是很清楚的。

“那么某人的游戲到此結(jié)束,翠翠,你贏了!”

“是的,我贏了。”

“不高興嗎?”

翠翠長嘆口氣,終于站起身來:“周游,我們回去吧。明天除夕,我爸媽讓你和E姐姐來吃團年飯。”

我想起房間里的小說,還有老陳,開始在院子里轉(zhuǎn)圈。思考的結(jié)果是折中,也就是去問老陳的意見。可這位朋友不愿到別人家里過大年,是的,我理解他,每年春節(jié),他都下山去。

“會原諒我嗎?”

“永遠不會,和我下山也不原諒。”

“好吧,那我先送翠翠禮物。”我從背包里翻出小說本,雙手遞上,“這個,一直在寫,以后也會繼續(xù)寫。”

翠翠的步伐逐漸緩下,以這種速度走過一段路后,終于站定。光影被她分成很多部分,路旁的白楊沙沙作響,枯葉飄在空中,山雀隨落葉雨來回穿梭,把它們蕩在綿延不絕的林道間,許久才落在房頂、草地和我們身邊。她終于轉(zhuǎn)過身:“周游,山里......真的很美,有時候真感覺在夢里,夢里也有阿爸阿媽和我們的房子,還有個你,你的存在讓我在夢境和現(xiàn)實間玩游戲嘞!”

我沒有回答,只是笑,這笑很淺,翠翠也和我一起笑。此刻,一切喧囂都不復(fù)存在,我們走在山間:女孩走在前,男孩跟在后,彼此隔了一段觸手可及的距離,彼此能聽見對方的腳步和呼吸聲。

“翠翠,我知道你會來。”

“……嗯。”

E還是整日待在那狹小的木屋里,對我這突如其來的出走也沒多大反應(yīng),只是在回去的當晚向我抱怨這些天的無聊。她的phone里又添了幾十張照片,所以我理應(yīng)認為她是個記者,但也不會有披頭散發(fā)、濃妝艷抹的記者。那沒辦法了,只能把這些想法爛在肚子里。畢竟我和她之間永遠有道壁壘,這可不是認個姐姐就能解決的。

至于翠翠,我想明眼人都能察覺到彼此的關(guān)系在變化。這關(guān)系時緊時松,久而久之,就會開始質(zhì)疑偉大友誼的存在。但它本身就是個奇妙的玩意兒,沖動時,它會膨脹,逐漸生出愛意;約束時,又會漏氣,變成一張干癟的死皮。不過有趣的是,不管它怎么變,偉大友誼也只能呆在鐵囚籠里,而我和翠翠會一直往前走,去邂逅更多的好玩事。和偉大友誼做伴的只有昨天的綠毛水怪、詩小里怯生生的周游和很多垮著臉的苦命人。這個鐵囚籠很大,裝得下世界上所有的無聊先生和悲戚小姐,上面掛著匾額,大寫一個燙金單詞,但奈何有吹很久的風(fēng),把后幾個字母都刮得沒了光澤,只顯出個“YES”。總之,偉大友誼要被YES囚籠困很久了,我也該和翠翠往前走。

回到除夕這天,早早就看到翠翠父母忙碌的身影,在繞著霧氣的青灰色天幕下,兩個大鐵爐的柴火燃得正旺,干松塊在爐子里劈啪作響,上面的鐵鍋里一面煮著煙熏臘肉,一面燉著老母雞,厚重的油脂安穩(wěn)地飄在水面上,像一頂無形的鍋蓋,把下面滾燙的沸水壓得喘不過氣。

廚房里也是食物的堡壘,它們會給我們映上安寧、祥和且溫馨的除夕夜。這對苗族夫婦竟連炮仗也備得一應(yīng)俱全。這些玩意兒,我是很難見到的,小時候那些連日歡欣的畫面也走得遠了,所以瞥見的第一眼就滿是震驚。

除了翠翠一家,其他人家也開始張羅起來,對聯(lián)、窗花和門神相繼而起,滿山的紅燈籠更是目不暇接。這除夕,總是有年味兒了!不知為何,我鼻尖忽地發(fā)酸,內(nèi)心百感交集,一時之間竟開始發(fā)愣,E還是習(xí)慣性拍著肩膀,調(diào)侃我的莫名其妙。

這奇女子在除夕也是改了面貌:換了發(fā)飾、重塑了妝容、穿整身的艷紅色。我想,這該是她的本命年。當然,她還是一如既然站在門簾邊,撩撥發(fā)辮的同時不忘擺弄手上的phone。翠翠倒沒多大的變化,換一身新衣,梳一頭散發(fā),就開始幫著父母拾掇家務(wù)。

對于除夕,我的內(nèi)心也充斥著歡愉,借著灑進房間的太陽光把木屋打掃完后,便開始繞著大草地在山頂周邊轉(zhuǎn)悠,順便為前段時間的“領(lǐng)導(dǎo)問題”打聽消息。這次我叫了E陪同,除了給自己找個嘮嗑的伴兒,還可以多了解這個來歷不明的奇女子。

“要單獨拉上你出門,還真是難如登天,不過今天你竟會同意,嘿!”

“哎喲,周游弟弟,你不會真以為我是個永遠不出門的宅女吧?”E把手搭在肩上,“告訴你,你不在的這段時間,我每天都要出門轉(zhuǎn)悠!”

“是嗎,那還抱怨什么無聊?”

“哎,山上的生活,沒勁。每天都重復(fù)同樣的事,看同樣的風(fēng)景和人群,就連漫漫長夜都是漆黑一片。誒,你說他們是不是都挺窮的,否則怎么會受得了這種度日如年的生活啊?”

我挺想反駁E的觀點,畢竟自己在山上近一年的日子里,已切身體會到原住民的不易,但奈何懷揣了另一個心思,便只能用沉默來回答。

“不過嘛,好玩事也不是沒有,就比如前幾天有一大群人來山上到處轉(zhuǎn)悠,好多攤販和住戶都走到大草地上迎接他們呢,又是跳舞又是表演節(jié)目的,那場面,我覺得可以和購物廣場舉辦的活動相持不下了。”

“他們都是挺重要的人吧?”

“何止,我跟你說啊,那群人,一個個都穿得西裝筆挺的,那頭發(fā)梳的,突出一個油光發(fā)亮,不過有的上身效果就不盡人意。當然,每個人都挺著胸脯,臉上的神情簡直就是泡了很久的咸蘿卜,估計每個人都想說一句‘看我,看我啊!’哈哈,可以說那天是最好玩的。”我若有所思地聽著,心里有句呼之欲出的答案,不過還是繼續(xù)等待著,等待E續(xù)下去的講述,“不過有個奇怪事,你應(yīng)該知道住在頂峰之間的徐先生吧?那天下午我記得很清楚,領(lǐng)頭的就是他,也穿一身黑西裝,不知道是從哪翻出來的。”

“徐先生?唔......我聽翠翠講過,他祖祖輩輩都住在這山上,而且經(jīng)常看不到他們一家,甚至都不知道他家里有幾口人呢。”我不得不把藏在心里的話抖出來,“看來我得去徐先生家串串門了。”

E也不在多言,只跟著我的步伐走進山澗。頂峰下的山澗長滿了松柏,只留出一條迤邐狹長的石道,徐先生的小磚房就建在這林子里,從開辟的岔道口往里走幾分鐘就能看見聳立在樹頂間的火磚煙囪。今天除夕,徐先生的門窗也換了新對聯(lián)、貼了窗花。不過屋里并沒有顯出多少除夕的氛圍,沒有大火爐和老臘肉,只在廚房里燒了一鍋滾燙的開水。

徐先生從臥室里鉆出頭來,飄忽不定的眼神似在摸索什么,望見我們才拍著身上的灰走過來,這人大概三十上下,身板比我還要瘦小,和我一樣戴一副黑邊圓框眼鏡,不過已經(jīng)摔過很多次,使他這張消瘦的臉看上去很不對稱,身上的羽絨服也洗得褪色,倒是一頭柔順的黑發(fā)飄逸在空中,把徐先生襯成浪漫的詩人,也很難和E口中西裝革履的徐先生聯(lián)想起來。

“你們是?”

“不好意思,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周游,半年前搬上來的住戶;她叫E,是我的租客。”

“那你們有事嗎?”

“沒啥事,就到處逛逛......”面對長者,我會莫名開始畏縮。

“Hello!徐先生,記得我嗎?”霎時間,E搶過我的話頭,“十七號下午的女孩!”

“呵,是你啊!”徐先生面帶憤懣,“那個差點讓我丟掉工作的人!”

隨后,徐先生開始講述如何被E禍害,他臉上一直帶著慍火:“那天下午本是我最完美的機會,我就盼著那機會一步登天。你這個女娃子非得來插一腳,你說,為啥要在我領(lǐng)隊的時候跑來問東問西?什么‘哥哥,你這身西裝多少錢啊’、‘后面是什么人’、‘你們要到哪去’。問這些無聊問題有意思嗎?這下好了,他們回去就開始發(fā)脾氣,在背后把我罵得多難聽你知道嗎?反正我被你毀了!”

最后一句的徐先生走到E面前,眼神窮兇極惡,手里緊緊攥著眼鏡,仿佛要吞掉她。不過很快,徐先生恢復(fù)正常,轉(zhuǎn)了身去,瞟過一眼E后,聲音也不再發(fā)顫:“唉,算了,過去了,你可別再來打擾我了。”

E并沒有退縮,反倒是挺著胸脯向前走去:“哎呀,真是抱歉啊徐先生,那天下午是我這個小孩子不懂事,可我記得你那天不是穿得挺像樣的嘛,今天還是除夕,怎么就換回舊衣服了?不舍得穿?”

聽到這話,徐先生又有了慍怒:“我說你怎么就喜歡提那些破事?那西裝是我借來的,借來的!你自己看看我的房子,三十了連個老婆都沒討,你覺得我會有閑錢買西裝?”

“我不信,除非你讓我進去看看。”

“那不可能!”

接著是一陣短暫的沉默,這是陷僵局里去了。

“要不我說兩句,咱們坐下來談吧?”我很清楚屋外的院落里沒有火爐,那么火爐只會在房間里。

“也行,不過我的房間太小,容不下這位小姐。”

所以我很自然就跟了進去,只留E在寒風(fēng)吹拂的院落里轉(zhuǎn)悠。

我和徐先生的談話并沒有持續(xù)太久,除了簡單的寒暄,也談及過他的西裝和我的“領(lǐng)導(dǎo)問題”,過程中眼神也不時找過那件黑西裝,當然,它藏得太過隱秘。

直到徐先生說出那句“知道嗎,那天在我身后的可是我的頂頭上司,全是壓在頭上的領(lǐng)導(dǎo)!”后,一切才完全結(jié)束。是的,黑西裝不重要了,所謂“領(lǐng)導(dǎo)問題”也成了虛妄的笑談。我只當眼前這個弱不禁風(fēng)的“徐詩人”是可憐的苦命人。陪他喝完兩罐啤酒后,便淡然離去。

回去的路上,我向E袒露了結(jié)果,我說一切都不重要了。E聽完后卻淺淡地笑:

“周游弟弟,你知道工作小說家嗎?這是一種新興的行業(yè),介于小說家和網(wǎng)絡(luò)小說家之間,這里面啊,全是你說的領(lǐng)導(dǎo)!領(lǐng)導(dǎo)說東,你不能往西;領(lǐng)導(dǎo)叫你捉雞,你不準摸魚。像軍訓(xùn)一樣:一二一,一二一!”說著,E就開始喊著口號,踏著正步。

那么,我這個“領(lǐng)導(dǎo)問題”該改成“接受計劃”,一個接受一切的計劃。當然,這一切囊括的東西可就多了,不過說透徹點就是整個世界。這里面裝著我能接受和不能接受的個體,比如Yes囚籠里的無聊先生和悲戚小姐,或者領(lǐng)導(dǎo)新規(guī)劃的工作計劃。我要試圖去理解并接受它們,這過程必定不容易,但不是不可能。像加繆先生,他就在書里闡述過人什么都能習(xí)慣的觀點。像E闖進我生活的那個下午、以及翠翠父母第一次登上竇圌山那個白晝,在面臨這道矗立在人生中央的高墻時,他們會想什么?或許會把過往的一切揉成廢紙丟進火爐,邁向先前印下的腳印;或許墻后真是一道懸崖,但還是義無反顧地翻過去。當然,這些不重要了,他們的選擇被歷史記錄,他們的存在讓我和翠翠邂逅,同時讓我們的心靈相互交融。

總之,我要向那個世界啟程,全身心投入這漫長的航行。至于原因,要么是詩小的周游想讓我替他感受這個世界;要么是單純?yōu)榱伺愦浯淙コ抢铮簧踔翛]有目的,只是為了行動,行動就是一切。

除夕夜是食物的狂歡,是炮竹和煙火的交響詩,在它們營造的氛圍下,我們這個略顯怪異的大家庭還是像很多個以往一樣,坐在劈啪作響的柴火堆邊胡吹海侃。大草地上還有很多人家。在這里的除夕夜,有永遠不覺疲憊的舞者和透人心弦的曲調(diào),春晚被映在支起來的大幕布上,想看的就抬一把椅子,抓點花生和瓜子去大草地。這種方式一直被竇圌山的原住民們延續(xù)著,它是原始與現(xiàn)代的融合,由內(nèi)向外散出一股特立獨行的格調(diào)。這點,我是很喜歡的。

倒是此前,我和翠翠還有過一段相伴而行的路和一些聊不完的話題。翠翠說,除夕夜一過,就是新年了,真正意義上的新年,但有的話只能留到2022來說。我就跟著她再去了一遍松柏林。

“真是抱歉嘞,非得再讓你陪我散步。”

“這有什么,今天除夕嘛。”

“也是哦,話說你上午和E姐姐去哪里轉(zhuǎn)悠了?一去還一個多小時。”

我不得不低下頭來:“這個......哎,不是為了我那個領(lǐng)導(dǎo)問題嘛,又聽說前兩天來過一些人,就讓E帶我去了一趟頂峰那邊。”

“哦,說起來那天下午......啊,你應(yīng)該知道了吧,E姐姐的事?”

“嗯。”

“那進展怎么樣了,有沒有重大突破?”

“重大突破......”說到這里,我不禁汗顏,“唯一的突破只證明了以前做的一切努力都毫無意義,這個猜想也形同虛設(shè)。”

翠翠轉(zhuǎn)過頭望著我,深嘆口氣,把手拍過肩膀:“看來,我們都是一樣的苦悶少年......算啦,干脆就當苦悶少年吧,但今天不準當,今天,要過除夕夜嘛。”

翠翠擠出一個難以言喻的笑,這笑容里一半是真心,一般是順從。但我還是接受,回過一句:“好,那就從明天開始,我把它改成接受計劃,一個接受一切的計劃。”

至此,兩人才算真正打破了彼此的壁壘,開始在內(nèi)心的冬宮前跳踢踏舞。

我們一直走到太陽完全落山,在濕潤的松針地上漫步,內(nèi)心念著倒計時。曾幾何時,我們也這樣相伴而行,那時的翠翠讓我重新拿起紙筆。

“周游,你今年二十了吧?”

“對,三月底的生日。你呢?”

“三月三,農(nóng)歷三月初三。”

“是嗎,那......你要什么禮物,作為你的摯友,我得表表心意吧?”

翠翠只是搖頭:“不用,只是......你陪我下趟山就行。”

看來翠翠是把上次的話當真了,但我還是沉默。

“不愿意嗎?”

“翠翠,下山的事,你爸媽知道嗎?”

“這次我要逃出去,不會和任何人講的。當然,除了你。”

“不回來了?”

“不......”翠翠眼神開始飄忽不定,“不是,要回來,要回來的。”

我當然知道這個女孩心里在想什么,但我終究還是答應(yīng)了。就像很多事,沒有原因,但還是發(fā)生了。至少我還是為著翠翠藏了很久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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