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我住在老陳家的客房里，正對面一張一寸見方的艷紅色矮木桌，為了方便起居，老陳特地把它移到窗邊，這窗臺上雜物很多，玻璃板也有一層由灰塵和冷霧形成的白垢。
一月份很快流到中旬，距搬到老陳家也將近兩周。十四號傍晚，老陳敲開房門，說要找我聊聊過年的事，翻看日歷，的確已臨近除夕。老陳這人呢，是個熱心腸，又愛熱鬧。獨住一棟自建民房，還貼著白瓷磚，后院雞鴨成群，還有田園幼犬日日在大榕樹下靜待他的歸家，可唯獨沒有妻子。翻過年就三十五的人竟會沒有家室？是的，當初聽老陳講述時也覺著怪，但這位朋友的人生理念就是如此，盡管父母就在山下，但二十五那年獨自鉆進這山中，一呆就是十年。這讓我聯想到江油城的故友，相識雖不久，但初見之時，便有相逢恨晚的感覺，想必至今還在尋我這個沒說再見便消失不見的野弟弟吧。
對于老陳的邀約，我只得先連聲應允，畢竟內心還在等待一個名為翠翠的女孩，我知道她會來。
回到詩小這個雨雪天。劉蕓在笑過后，還是把話題轉回S上，這是必然的走向，無論小傻個兒還是整個四班，都是必然的。
“嗯，你的漫畫很有趣。所以，你打算什么時候去找S聊？”
周游臉上的笑瞬間垮下來：“為什么，為什么你們總是要讓我去找那個人啊？”緊隨一陣沉默，“她......她只是個轉學生，臉上還戴奇怪的面具！”
“周游......”劉蕓呼出一口長氣，“好吧，那你為什么只和我這樣聊？”
聽到這話，周游只能用臉紅和沉默來回答。
“是那個約定？可我只希望你能在班里多交幾個朋友，多說幾句話呀。”劉蕓拍著胸脯，“像我一樣！”
和很多次一樣，她又把周游心中的芥蒂解開了。但周游決定以小紙條的方式約S見面，按他的說法這叫有趣。
雪早在中午停了，只有朦朧細雨淅瀝瀝飄在凈空，不過這都無所謂，周游可以和S坐在五樓的走廊看細雨飄落的同時聊一切有趣的事，還能在臨走時去乒乓球場上踩水。
下課鈴敲響的瞬間，周游便抓起裝好的書包往五樓跑去，最終他把地點定在信息教室門外。周游想到下課前劉蕓對他說，要把聊天當成第一次，所有的第一次；或者聯想一個最熟悉、最合拍的朋友，把S帶入進去。這些都是不錯的想法，所以在密集的雨聲里，有個纖瘦的男孩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默念著。
所幸，這種等待并沒有持續太久，幾分鐘后，隨著一陣急促的步伐，那個戴黑白面具且矮小的女孩正晃著身體往這邊跑來，一臉歉意：
“哎呀，對不起對不起，今天我值日，所以......”
周游拍著身上的灰：“無所謂，反正今天也沒啥事。”
S翻出一張羊絨毛毯，墊在地板上：“好嘞，那先從哪里開始聊呢？”
“都......都行。”
“不是你約我來聊天的嘛？”S一臉心機，“怎么要我來開話題呢？”
周游明白這種社交方式已經行不通了，就坐起身，從書包里翻出一本書：
“這個，看過嗎？”
“你也有哦？我看班上好多男生都有《查理九世》。”
“是的，我也看，對了，最新一期應該開始賣了，待會一起去看看？”
“哎，我知道，好像是講地獄溫泉啥的，你要看嗎？”
“啊？”
周游顯然不清楚眼前這個女孩的真實情況。這是正常的，我們的主人公不愿和外界有交集，就很難看到新的故事，那么就只能由我來簡單說明一下：
這是S在詩小的第三周，在此之前的日子里，S已經和所有孩子聊過很多次，有好玩的事永遠不需要他們考慮是否需要叫上S，因為這孩子出現的時機永遠都那么巧合。他給男生們帶去《查理九世》、漫畫書、全套收藏的卡牌和玩具，和他們聊電腦上的游戲、新出的動畫片、精妙絕倫的故事書；女生呢，就聊身上的穿搭、同學的八卦，經常從家里給她們帶去水果和零食。甚至還邀約過整個四班去家里玩電腦游戲。這樣的社交之道配上S那堪比人偶的個頭，僅三周不到便創下一個讓周游瞠目結舌的社交圈。
聽過S細致的講述，周游心中剛筑起的高塔在頃刻間又坍塌了。
“這就泄氣啦？哈哈，別這樣。”S從布制手提包里拿出一束蒲公英，“我看天井邊兒的花壇里有蒲公英，就選了幾支，送你了！”
“蒲公英？”
“我呢，一直很喜歡蒲公英、狗尾巴草這些，它們一年四季都可以看到。對了，你不介意的話，那本《查理九世》，你拿去看吧。”
“真......真的嗎？”周游一聽這話，臉上又掛上那副標志性的臉紅。
“開心啦？”
“嗯，我一直都很喜歡這個系列，這么好的書，我要等到它出到一百冊，再等我長大后就把家里那面墻擺滿！”
“全是《查理九世》？”
“全部！”
隨后響起一陣純粹的笑聲，和雨后的冷霧一同飄在灰白的凈空中。
“說起來，你很喜歡和劉蕓聊天？”
“唔......沒錯！要是你在開學那會轉來，就可以看見我和她從陌生人到朋友的全過程了。這段過程，真的，是任何日子都不會忘掉的吧。”
“她是個很合群的人，但沒我那么夸張。某些時候吧，又喜歡單獨待著，不允許任何人靠近她，甚至還發過火，把姜許文的數學書扔了好遠。”S把手臂張得老長，“這個，你應該不知道吧？”
“這個......”
“順帶一提，她只對關系不熟的同學這樣做，而且是很生氣的情況下。所以......你應該見不到的。”這話把周游徹底繞暈了，腦子里亂糟糟的。好在S又拿出柑橘，周游才從無盡的思緒中走出來。
“好了，你還有什么要聊的嗎？”
周游望見云層愈加昏暗，便站起身來：“邊走邊聊吧，估計要關門了。”
兩個幼小的身影在樓梯間穿梭，暖黃的燈光把一切都襯得如此溫存。
“對了，上次生日媽媽送了我生日禮物。”
“禮物？”
“一本大雜志，里面分了很多部分，而且包裝得很好看，我記得封面還是玻璃的，框架涂了銀藍色，中間是我和媽媽的合照。”
“嗯，看來你爸媽很愛你嘛。”
“那都不重要，你猜我在雜志里看到什么了？”S靠近周游，顯出一臉揣摩不透的神情，“媽媽的照片，和朋友的合照、獨照、以及爸爸的雙人照。但媽媽穿得都很......薄？袒胸露背的，臉上還化著濃妝，姿勢也很怪。”
“啊？”
“最重要的是，背景要么全是黑漆漆一片、要么就全是彩色的燈光，甚至還有......”說到這里，S的眼神逐漸呆滯，整個人如石像般佇立在原地，許久才回過神。
“S？”
“啊，抱歉抱歉，走神了，繼續走吧。”只一剎那，S又回到原來那個S，面具下的雙眼又有了光，“剛才那些，你可要保密哦！”
聽到這里，周游才安下心來，拍著胸脯：“放心，我懂的！”
乒乓球場早已闃無一人，兩個孩子也沒了踩水塘的心思，只是臨別前，S邀約周游去玩陀螺。陀螺一直很流行。
周游以為自己幻聽了，畢竟走了許久才聽見聲響，但這個小傻個兒的確很想玩陀螺，很早以前就有了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