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乾祐麾下精銳幾何?”
“六千同羅騎。”田乾真略一遲疑,低聲應道。“崔乾祐所部精銳,主要為六千同羅騎兵。此人善用詭計,然過于依賴詭計,亦可能為其弱點。若詭計被破,他將陷更大困境……”
劉備點點頭,看向了屋外。
遠處,青壯農夫牽拉滿載土石木材之騾車,正在助劉備增筑城池。
工地上人聲鼎沸,工匠、勞工各司其職,于城墻外設木柵,埋設可牽引之石塊鐵掟,加固并擴展原城墻。
遠處更高山丘之上,還建起簡易瞭望臺,眾多百姓自愿留守,擔任警戒之責。
這是劉備敢北上打崔乾祐的底氣。
田乾真隨劉備步出,看著遠處的營砦與工地間沸騰的景象,對劉備的能力異常詫異。
這也是他答復劉備之問的主要原因。
“我幫你筑此城。”田乾真似有所悟,向劉備深鞠一躬,恭敬道。
……
遠處的睢陽孤城隱于蒼茫云層之下,重新集結的的飛龍軍兩萬人,順著已經結冰的汴水之畔,朝著與高適說好的“節點”位置行去。
寒氣逼人的汴水北岸,燕軍營帳內,面帶黑眼圈的崔乾祐忽然開口,“兵陣之勝負,始終要在戰場上見分曉,我的確貪圖淮南富庶,但還真沒想到這姓劉的,他竟然還不覬覦許昌空虛……說來,我確是中了他的計策。”
他把往許昌的路讓出來了,但劉備沒去,直奔他而來。
崔乾祐為什么要打睢陽,因為徐州地方,歷代大規模征戰無數,自古就有問鼎中原之說。
拿下睢陽,徐州就被半包圍,無險可守,中原已克。
李唐已失河北、關中,如今僅余江淮與成都兩地,而江淮尤為關鍵。
張巡是有眼光的,他本守雍丘,卻果斷放棄,睢陽兵微將寡,八千打十萬,張巡愣是扛到了現在。
回到眼下。
道龐和尚赴淮南籌措資金;李泌與杜甫則鎮守壽春大本營,負責人事與軍糧轉運。
這些重任如今也總算有了人做,劉備輕松了不少。
地勢平緩的坡上,劉備駐馬遙望之時,卻又見眼前氣霧蒸騰,與雪花交織一起。
淮南是中原之界,而眼前則是中原腹地。
劉備收編三郡賊兵以救睢陽,意在壓制崔乾祐南下之勢。
否則,崔乾祐一旦抵達淮河,便會洞悉真相——只有劉備以三萬人守淮河,余眾仍在揚州、江陵內斗。
在淮河沿線靠著堅城大河,是最保險的,而來中原腹地,其實就已經是冒了極大的風險了。
劉備哪里來的信心?
手下或以為他胸有成竹,但真正促使劉備決意來這的原因,是長安的事。
長安折騰了那么久,實則一切如舊。
天下事已經很不順很糟糕很悲觀了,難道還要繼續被綁在歷史的車輪上,隨著滾動個不停?
局勢已經如此不堪,睢陽已無轉圜,救有什么意義?為何又一定要親身犯險——這些事情的答案是什么?
倘若燕軍攻至江淮,或許劉備更易趁機取利。
按照彼時局勢,退一步謀取揚州不更好嗎……
但問題又回到了最開始的那個問題——張巡為什么在死守睢陽?
張巡不知道自己會死嗎?被俘后他肯定罵賊,或許會被割舌頭,不能用口罵,就手相指,又被斷手,然后怒目,被挖目再死。
要用正氣消滅逆賊,若使臟腌手段,豬狗不如,怎得長久?
得國也是如此。
謀國,要讓天下服,天下才得脊梁。
一切也很快就要見分曉了。
……
“崔帥,你不是說他要去取許昌,何以改道睢陽?”
燕軍大陣中,尹子琦一臉狐疑地質問崔乾佑。
劉備現在這樣,直接廢了他們一半的兵馬。
崔乾佑穿著一身大襖捂著,有些萎靡不振,強撐著道,“我原以為他要取河南東道,清外圍以謀洛陽,然觀南邊山西唐軍并無動靜,實在奇怪……”
“大軍分兵,實乃可惜”尹子琦佯作遺憾。
“沒那些兵馬提前布置,他若真打許昌,就是隨便取下了,現在讓大軍折返就是!”崔乾佑有些不耐煩,“李唐軍中,唯此人敢野戰。斬此人,江淮花花世界盡在手中。”
“言過其實!”尹子琦也有些不耐了,“此人與之前之敵豈可同日而語?而都是鐵血洶涌的兵漢,被你調來調去的,士氣已失,莫非你以為對面是個無能之輩嗎,任你宰割?”
“你別對我吼,睢陽這里難啃是你的責任!十萬大軍累月未能破城,不立下一些功勞,何以面對陛下!”
“你其實是貪功,貪功貪到我們陷入劣勢,你如何解釋?!”
“即便如此,又有何不可?!”崔乾佑終于怒氣上來。“你豈不知,陛下扣留精銳番兵,讓你和我來打江淮,就是讓我兩貪功!此中道理,你還不明白?非要我明言!”
尹子琦雙目圓睜,但卻不語,儼然被崔乾佑說到了關鍵。
他和崔乾佑都是大將,但論真正的帶兵能力,卻不是最頂尖的那撥。
而這十萬大軍,也都不是大燕真正的精銳所在。
這十萬大軍人是夠的,但有多少水分,他和崔乾佑心知肚明。
要真是十萬同羅、突厥、奚等部族的精銳兵力,那種能和西北邊軍正面廝殺的精銳,何愁淹不死睢陽八千之眾?
安祿山死后,大燕已經有隱隱分裂之兆。
尹、崔二人皆為漢將,而安慶緒和嚴莊都傾向于漢將,不想讓胡將攻入江淮立大功。
大燕在河南之真正精銳,乃在阿史那承慶麾下。
去年十二月安祿山活著的時候,阿史那承慶率兵南攻,陷陳留、滎陽、潁川,悉銳攻之。
悉銳攻之這四字,就是說像摧枯拉朽一樣。
然后他被安慶緒召回洛陽,改派尹、崔二漢將來此。
如果不是劉備,可能崔乾佑都不來,就只有尹子琦。(歷史上就只有尹子琦)
尹子琦既無經驗亦無精銳親兵與高位官職;崔乾佑則名聲不佳且與眾人關系緊張。
他們若拿下江淮,沒有多余隱患。
“我只說一件事。”尹子琦想了半日,咬牙道,“阿史那承慶南下又有何妨?出洛陽,過許昌,不要讓他過淮河就是!”
崔乾佑冷笑了起來,“阿史那承慶可不聽你的,而且我們十萬人拿不下睢陽就罷了,還吃敗仗?我不信這個邪,你沒精銳,我卻是有的,我有六千同羅騎可用。”
“你若敗北,與我無關!”尹子琦索性撕破臉皮,“我去把你分出去的兵帶回來,你自己先和他打!”
崔乾佑自然無不可,任由尹子琦離開。
尹子琦一出門踏入門外雪地之中,便登時駐足,然后望天一聲長嘆,覺得荒謬至極——十萬大軍拿不下睢陽就算了,怎么就還混到了這個樣子。
他回頭又走進了帳中,盯著黑眼圈的崔乾佑憤恨道:“都是一根繩上螞蚱,你到底想怎么打,透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