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說咱打睢陽是為了啥？”見到尹子琦出言，崔乾佑騰身而起，認真相對。“我思來想去，終于有了一個法子，睢陽雖為要沖，但中原四通八達，哪里又去不得……他張巡守城厲害，咱不如直取徐州，逼他來救，半路伏擊他！”

“我就是想建功！”崔乾佑厲聲而言?！拔抑闭f了，我不愿派兒郎們攻堅城，寧肯死在野戰里才干脆點！”

此言既出，尹子琦先是一嚇，但崔乾佑卻仰天大笑——面對著可能性的肉搏，他可從沒怕過！

尹子琦思考良久，也終于頷首贊同……張巡并非無懈可擊，他都打算死在睢陽城了，他的弱點自然不在睢陽。

在徐州上，徐州若出事，張巡必馳援！

眼前，只要擊敗來救援的劉備就好。

……

睢陽城南，渙水之濱，戰火已燃。

崔乾佑沒有保留，直遣六千同羅騎，全力進攻已經過河的飛龍軍。

兩軍相交，箭矢如雨，騎士沖鋒，戰馬嘶鳴。無數東西相繼飛上半空，緊接著是無數騎士撞得人仰馬翻！

那無法穿透重甲的棘箭，散落一地，在雪地上破碎開來。

雪天路滑，地軟泥濘。安西重騎也沒有獲得足夠的沖鋒動量，未能積聚足夠的沖力。

數量較少的安西鐵騎一旦緩了下來，也難以繼續維持沖鋒的陣勢。

洪流般的對沖之下，鐵騎被那些同羅騎硬生生抵住了這次沖陣。陣列破碎，兩支騎軍轉而陷入到亂七八糟的亂戰之中。

但亂戰之中更顯安西重騎驍勇，他們更善肉搏。哪怕同羅騎人數遠多于他們，卻不能將他們徹底兜住。

幾名臨時結陣的同羅輕騎拎著兵刃聯手廝殺，方才殺掉一個重騎，但轉眼便有同羅騎兵被唐騎從背后沖破陣列，落馬身亡。

同羅騎也不懼，立馬又重新上前，他們來自東北，生性就殘忍善戰。他們使用特制內藏尖錐的棍棒，或有鉤刺的涂毒箭矢，在這種雪天對戰飛龍軍的重裝肉搏騎士，也不落下風。

他們數量眾多，也是配合默契，不斷圍繞著飛龍軍重騎，每次小隊騎兵踏雪闖陣，都會帶走一兩名飛龍軍重騎的性命。

然而，飛龍軍的戰術尚未終結。劉備以安西軍士卒為主力，其戰法亦與安西軍相似。重騎兵的猛烈沖擊，僅是第一招。

由于西域地形和面對游牧民族特點等原因，漢兵從來都是進攻的一方。重裝騎兵在進攻作戰中的主力位置是難以撼動的，所以現在飛龍軍戰術用四個字來形容——龍驤虎步。就是以震撼性的重騎兵沖擊戰術為核心，步兵與輕騎兵予以配合。

令狐骨率領親兵，馬槊揮舞如龍，在他身后，上千號重裝甲士陣列而站，護住了橋頭陣地。

飛龍軍還在繼續從橋上渡河！

大雪連天，雪凝成冰，飛龍軍的旗幟卻始終未曾后退一下！

燕軍步兵數倍于飛龍軍，雙方激烈交鋒。

“區區三千人，便能擋住我萬人的進攻！我燕軍何時變得如此不濟？”尹子琦苦笑自問。

旁邊的崔乾佑沒有回答他，而尹子琦似乎也沒有真的想要一個答案。

睢陽城下，燕軍六萬，但此戰僅出動三萬，他們還有人。

然而，這支唐軍與他們以往所遇截然不同。燕軍掃河北、渡黃河、破洛陽，遇上的中原唐軍要么作壁上觀，要么望風而逃。

什么時候見過這種敢于陣列而戰以少敵多的野戰唐軍了？

崔乾佑和尹子琦身側，旗幟上懸掛的首級數十，皆為燕軍中怯戰者，此時都已結冰。

而現在的交戰其實只是雙方花里胡哨的試探，接下來才是真正較量的軍事行動——劉備的大旗開始從橋上渡過渙水！

尹子琦終究是按捺不住，“崔帥，沿河一馬平川，要不要主動出擊一番，半渡而擊之，若成，便是潑天的一份大功！”

“不可！”崔乾佑面無表情，連連擺手?！八M會留下如此大的破綻？多半故意敞開這樣的……看似這里只有些人，但今天風雪天氣大，不知道河對面藏了多少兵?！?

“那若以騎兵突襲呢？”尹子琦低頭思索片刻，旋即再問。“沿河邊進行突襲……”

“對面有問題。”崔乾佑扭頭嚴肅應道。“前幾日天氣明明更好，但他為什么不過河，反而在今日下雪時選擇過河？”

崔乾佑繼續旁強調道?！斑@支唐軍敢戰，絕非尋常，今日卻公然去甲牽馬，我實在看不懂，這簡直就在誘惑咱去打……”

想想也是，尹子琦默然，此時他又能多言什么呢？大軍指揮權現由崔乾佑執掌，可是問題在于，現在怎么看都是一個極好的機會。

“崔帥！”尹子琦觀望半晌，眼見著橋上過來了一面大纛，有無數鐵甲騎兵擁著一人過了橋，到底是忍不住出口相詢?！疤栖娫跅墤瘃R、鐵甲之利渡河，之前我們商議時，不是說必須要擊敗這人嗎？”

過橋的人越來越多，大纛也終于被看清了，就是劉備的大纛！

看到如此，尹子琦急切地追問：“崔帥，你究竟在猶豫什么？！”

崔乾佑凝視著對岸橋上那混亂的場面，心中卻陷入了猶豫。

燕軍連戰連勝已近一年，士氣、裝備、軍威均達巔峰，而唐軍連敗數年，士氣已低迷至極……他今日怎可以不戰！

“全軍出擊！”崔乾佑下令，“殲滅這群敵軍，過河者，格殺勿論！”

……

“戰機到了！”劉備此言一出，將士們精神為之一振。

已經過了河的劉備眼見如此，面露喜色，竟是大笑中他手中馬鞭一揮，大聲命令道：“即刻派人傳信給左軍羽林郎將杜立世，令他莫管其他，趁此良機直取燕軍大營。若能斬殺崔乾佑，大事已定！”

劉備早有籌謀。他指派令狐骨在近日巧妙地將燕軍的偵騎逐走，為的就是讓杜立世能在渙水更南處的隱秘之地悄然集結。

今日大雪天，視線模糊，卻正是行動的最佳時機，劉備想的是斬將！

“立起本節度的大纛！”劉備睥睨一瞥，俯瞰對岸，傲然大笑道，“劉某就在這里，我要看著崔乾佑能不能做到取我人頭的這一不世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