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睢陽城
- 漢祚承唐
- 一色彩羽Aak
- 2305字
- 2024-06-29 00:12:10
睢陽城下,千軍萬馬如潮水般涌動。
渺小的睢陽城顯得十分脆弱,就好像人海中的一葉孤舟,飄搖欲沉。
“守住……”張巡深吸一口氣,力圖穩住自己的情緒。
他捂住了自己的腰,剛才他被炮石碎片所傷。
“副使……”身旁的甲士滿臉擔憂地湊上來,有的聲音里還帶著些許哭腔。
“我無恙。”張巡扶著身子,覺得有些頭痛欲裂。
微弱的晨光穿透厚厚的云層,映照在茫茫雪地之上,大雪依舊紛飛。
城下,數不清的甲胄尸體重重疊疊,凍硬在雪地之中
睢陽城已經守了四十天了。
“燕賊……燕賊來襲!”一聲高呼劃破寂靜。
張巡的目光隨著眾甲士的驚惶望去,在目力所及的極限,黑衣如墨的大軍破雪而來。他們身披深色皮襖,內露鐵甲冷光。
呼喝聲此起彼伏,他們朝睢陽再次壓過來。
“又來了嗎?”張巡喃喃自語。
剎那間,殺聲吼聲震天。
透過風雪,張巡已經能夠看到層層疊疊壓上來的燕兵,攻勢如浪。
圍攻睢陽的燕軍正費力地將巨大的石炮,攻車拖出營寨,在步騎的掩護下,向城墻逼近,新一輪的猛攻已然開始。
近四十天的圍城,睢陽守軍已精疲力竭。
對面的燕趙士卒,敢戰、耐戰也是出了名的,他們對大雪中的嚴寒有著更高的忍受力,依然敢在雪天中沉穩熬戰。
睢陽的護城河幾近封凍,羊馬墻多處破損。城內的士兵和防守工具損失嚴重。
面對燕軍如浪如潮的攻勢,睢陽城中不到一萬的兵力,能堅守四十天不倒,已經是將士拼命用命的結果了。
城下的游騎已經開始向城頭拋射弓箭,不過雪天騎弓力弱,射到城頭已經沒了什么準頭。
但隨著這些弓騎怪叫,一枚巨大的石炮轟然砸到了女墻上,轟塌一段檣櫓后又彈了幾下,崩塌一段檣櫓后彈落城墻下,轟鳴震耳,碎屑四濺。
一周前,曾經攻陷潼關的崔乾祐抵達睢陽,使城中的壓力陡增。
崔乾祐幾日未動,卻利用這些時間為攻城打造了更多的云梯、洞子車、石炮,這些東西緩緩在落雪中推進著。
睢陽太守許遠帶著一隊三百人的弓弩手趕到,毫不猶豫地開始往城下攢射,幾發下去就是一個人的慘嚎。
但還是雪天弓弦不張,崔乾祐也是看重了這一點,巨獸一樣的鵝車迫近城墻,已經越過封凍的護城河。
遠處的石炮停止發射,城墻上的人們屏息以待。等著蜂擁而來的大燕甲士蟻附攻城,等著與他們近身搏殺。
崔乾祐許下重賞,這座睢陽城就是燕軍潑天的富貴。
“又要拼命了。”張巡呢喃著,深吸口氣,他趴在城墻上,睜大眼睛努力辨認著對方的陣型。
兩根羽箭射中了張巡,卻沒有穿透他精良的鎧甲,張巡被士卒扯著仍然不肯離開。
崔乾祐攻城甚有章法,他并沒有打算畢其功于一役,而是以血肉之軀消耗唐軍的體力,一點點地敲碎睢陽城的骨血。
雖然很愚笨,但十多萬對八千,崔乾祐耗得起。
漫天喊殺已經響起,睢陽四壁的燕軍同時發動攻擊。
告急的號炮聲此起彼伏,唐軍的援兵無所適從。
聲勢很大,但崔乾祐在等待時機。
善攻者動于九天之上。
云梯搭上,燕軍兇悍如斯,成功登城,一名帶著貂帽的番兵爬上了城墻,馬上被四五名唐兵一齊殺死,但這次燕軍先登的速度明顯更早了。
崔乾祐喜歡攻城時把精銳戰兵藏于其中,只要一次猜不對,便是巨大的災難。
今日從早至晚,接戰二十余次,崔乾祐一直在變。
張巡臨陣以危,沐身以血。
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張巡雙手死死按著城墻,沒有理城下那些嗷嗷叫的燕軍士卒,啞著嗓子,指著略微安靜的方向吼道:“東面!去東面增援!”
在這二十余次的交鋒中張巡讓崔乾祐屢次失望,張巡沒有失誤一次。
今天,他仍然頂住了崔乾祐的進攻。
……
大雪漫天,遮蓋住了人與馬的視線。
因為四周已經被燕軍掃蕩了個干凈,側衛的數千燕軍輕騎百般無聊。
但在他們的南面的雪丘上,突然騰起一片雪花。
低矮的雪丘上,一面赤旗高高飄揚。進而幾百精騎沉默出現,他們的隊伍漫過荒蕪的雪原,像是一陣浪潮般涌來。
領軍的是一個絡腮胡子的綠眼騎將,他拎著把形制駭人的長柄斬刀,甲胄上是白花花的雪花。
燕騎手腳冰涼,這河南平原之地,哪來的這般重騎。
雪原開始震動,這些重騎忽然沖殺而出,從雪丘上如浪一樣卷涌下來。
他們向燕騎,揚起滔天雪塵。
這些重騎陣列森嚴,沖鋒路上絲毫不亂。他們之間的配合錯落有致,人披重甲,如同一片移動的鋼鐵森林。
這不是中原的騎兵戰法,更像是吐蕃,乃至更遙遠的波斯人“人馬俱甲”的騎兵戰法。
這是安西軍的精銳,劉備在這方面花了大價錢,才打造出三千名如此兇悍的騎兵。
雖是精銳,但也只是半重騎,但在現在已經足夠了。
燕騎們雖然歷經戰陣,但都是輕騎,最多只披了一件皮甲,在兩支騎兵交鋒的瞬間,鐵色的波濤只是一滯,但馬上燕騎人仰馬翻。
兵刃相交……
殘肢斷臂飛舞……
遠處迅速傳來讓燕軍退軍的號角。
“何時變得如此不堪一擊?在長安的時候可不是這樣一觸即潰。”令狐骨不屑地道。
然后他迅速下令:“大軍撤退!”
……
天寶十六載二月五日,圍攻睢陽城已逾四十日。
暮色降臨,燕軍大帳內,氣氛凝重。崔乾祐高坐主位,尹子琦側坐其旁。
帳下武將云集,卻個個神情嚴肅,全場鴉雀無聲。
崔乾祐打破沉默,“南面的那位劉節度來書,承諾我若投降,會誠心保我為懷化中郎將。”
“荒謬。”尹子琦頓時冷笑反駁,“真是荒謬,都是封疆大吏,懷化中郎將是什么東西,這姓劉的竟然如此囂張?”
帳內諸將亦紛紛附和,也大多是不滿之語。
“荒謬嗎?”崔乾祐絲毫不惱,平靜笑道,“此人曾在長安城外大敗安守忠,田乾真那廝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安守忠雖是個莽夫,田乾真也迂腐,但要說一對一排開陣勢打,我自認不如他兩。”
“要不本帥攻城,尹帥你去擋住這人?”崔乾祐看著尹子琦,言語中頗有嘲諷之意。
尹子琦一時怔住,他不是驍勇善戰的人,也無顯赫戰功,此刻臉色漲紅,卻無言以對。
崔乾祐將目光從尹子琦身上抽回,掃過帳內諸將,眾人都有些明顯措手不及的感覺。
人的名,樹的影。
長安一戰,這人能擊敗手握大燕最精銳曳落河的安守忠,其實力可見一斑。
安守忠都打不過,他們這幫人也都有些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