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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覆唐

  • 漢祚承唐
  • 一色彩羽Aak
  • 3387字
  • 2024-05-27 20:59:08

馬匹打著響鼻,噴出一團團濃霧。

劉備騎在馬上,他能夠清楚地看到李倓的容貌,以及他標志性的紫衫木鹿筋角弓。

李倓瞇起眼睛,打量著昂然挺立在前的劉備。劉備身板修長,面露一股儒雅之氣;偏偏又不失那種豪爽任俠一般不拘小節感。究竟是怎樣的經歷,讓他造就成這樣的氣質?

“姓劉的!”李倓強壓暴怒,喊道,“我誓殺你!”

他騎在馬上,彎弓就射。

利箭呼嘯而來,重重飛向劉備,劉備面無表情,旁邊的令狐骨則突然出刀格箭,羽箭彈起足足一個人的高度,橫飛出去,落在了前面泥地上。

“殺!”李倓指揮著東宮士卒,再一次進行沖擊,又有幾十具尸體倒在了地上。

“后退者斬!”令狐骨大聲呼喝著上前,揮起長刀沖進了人群。

一蓬蓬熱血從腔體里噴涌而出,雨水混著血水,四散騰空而落。更多的武士倒下。越來越多的血水朝四下蔓延,人們腳踏在紅色污泥中,不停發出“噗嗤”的聲音,人們互相推搡著,喝罵著,搏殺著。

李亨看著前面混亂血腥的一幕,他終于失去了耐心,道:“賊兵終究比不上東宮驍衛。你等帶上我的親衛沖過去,殺潰他們!”

“殿下萬金之軀更需要護衛。”旁邊有武將開始規勸。

“獅子搏兔亦需全力。”李亨決然道,命令眾人上前。

禁軍兵馬終于開始全部壓上,李亨身邊只剩下幾十人護衛,而隨著生力軍的加入,府兵們終于開始潰散,此時,離開戰才過了兩刻鐘的時間。

李亨面露喜色,只要再加一把勁,他好像就就能踩裂這條陣線了。

令狐骨聲嘶力竭的聲音正好飄進耳里,大聲吼道:“保持陣型!不得后退!”

“快,快上!”李亨急速催促道。

……

但突然,李亨想起了一件事,李倓說他襲營時遭遇了五十名騎兵襲擊,但到現在,他也沒看到劉備的五十名騎兵在哪。

他突然有些驚愕地往山丘看去,這處山丘有一側是背陰的,所以還沒有多少雨水堆積,騎兵可在上面奔馳。

隨著這個念頭,山丘后發出咔咔聲響,仿佛有無數枯木殘枝被踩碎,五十名騎士蓄勢已久,從山坡上直沖而下,目標正是少了護衛的李亨!這一驚之下,李亨連疼痛都忘了,暴聲喊道:“不好!快退!”

“破敵!破敵!”領頭的正是黑炭似的杜立世,他大吼著帶頭沖鋒。

李亨好像聽到自己傷口的崩裂聲,扯著皮肉刺痛。他咬著牙,只得別過馬頭:“先撤回去!”

太子帥纛一撤,局面就直接不受控制,壓前的禁軍士卒也都開始動搖。

五十名騎士如同一柄利刃,直直插入禁軍黑灰色的人海之中。

杜立世策馬奔馳,他本是河東戍將,騎術高超,撞飛了一個又一個禁軍。偶爾有兩個膽大的禁軍擋在前面,瞬息之間便被他用長刀砍翻。

太子的帥纛,就在前面,高高聳立。

杜立世揮舞長刀,繼續嘶吼:“殺!”

在杜立世面前,一排身穿鐵甲的侍衛揮刀擋在了前面。

這是李亨的侍衛中的的侍衛!

“破敵!”杜立世大吼一聲,帶著馬撞向了擋他的士卒。

兵刃重重相交。戰馬吃了一刀,在哀嚎聲中掙扎著后退。

侍衛們還是護死了李亨。

在眾人身后,就可以清晰看到李亨陰沉的臉,但就是這短短十幾步,杜立世卻無論如何也進不去了。

“報!陳玄禮動了!”

館驛大門洞開,里面濃煙滾滾,有一百名吐蕃騎兵直沖而出,如同一條烏龍騰空竄起,張牙舞爪。

陳玄禮二百精銳也傾巢而出,撲向李亨這里!

“圣人口諭,殺逆太子者,全隊封侯!”陳玄禮大聲發下賞格,一下子許出去就是一堆爵位。

前方的將士已經交戰,無法立刻回撤,李亨看到這一幕,卻是口中干澀,眼前發黑。

山丘上,劉備一把抓住楊國忠,喝問道:“那騎兵是吐蕃的,可是你的人!你早已知道我在此處設伏,故將計就計此時沖殺太子!”

楊國忠驚慌失措,哀嚎道:“這……吐蕃騎兵應該剛到,是圣人前幾日下令調來的。”

劉備心中一涼,他被李隆基算計了!

他頓時明白了一切,或許是因為他的緣故,太子可慢了幾個時辰,所有的一切都被改變。

看著朝太子疾馳而去的陳玄禮,劉備一字一頓道出了真相:“李隆基從一開始就沒想過放太子走,他從一開始就想殺了太子。”

“啊……什么?”楊國忠也是一臉震驚,看來他真是撒不知情。

想到這里,劉備有些疲憊,他看著面前的一切,橫尸遍野,血流成河。

天空中傳來歸巢的鴉啼,像是它在嘲諷——圣旨也罷,那一箭也罷,陳玄禮也罷,甚至劉備也罷,在這場政變中,都是棋子,李隆基只是在耐心等待一個機會。

血肉相殘,是李唐皇族的詛咒,當今圣人李隆基,七歲那年,武則天就殺死了他的母親,他是一條傷口永遠無法愈合的老龍,他殺死自己的姑姑,囚禁自己的父親,下令殺掉自己的妻子、孩子和孫子。

長達二十年的圣世足以欺騙天下,在慈祥的偽裝背后,這條六十多歲的老龍不會信任任何人,開元的勤奮只是他的本能偽裝,但在他內心深處,天下的傷痛與他絲毫沒有關系。

神州崩殂,殘星泣血,他還是那個圣人,冷酷地注視著每一個靠近他御座的人,咆哮著告訴他們:不準過來!

“回護太子~”李倓站在臨時組建起來的方陣之前,嘶聲力竭地喊道。

“諾!”疲憊且帶著傷痕的戰士沉聲呼應。

但此時已經來不及了。

禁軍人潮如狗牙一般參差不齊,快的快,慢的慢,奔回路上就前后左右四處脫節,偶爾聚起了,也在吐蕃騎兵的沖擊下很快崩裂。

李倓籠著人拼死抵擋,李倓為人英勇,但對面太快了……一根長槍刺透了他的胸膛,吐蕃的戰馬飛馳著,卷起煙塵。一個圓滾滾的東西被吐蕃人舉了起來——那是李倓怒目圓睜的頭顱。

數百名吐蕃騎兵,人人持著彎刀,呼喊著奇怪的口號,如同潮水一般,朝著太子涌了過去。

傷口撕裂的李亨已經沒有氣力說話了,他傷心欲絕,但還是扯著嘶啞的嗓子在呼喊:“昏君,我誓殺汝……”

但大軍已經開始潰散,眾將護佑著他拼死向后逃去。

而看到這一幕的楊國忠跳了起來,他面色潮紅,欣喜若狂,口中喃喃道:“贏了!贏了!圣人就是圣人,那我還是宰相了,圣人還是圣人,哈哈哈,天下還是圣人的!”

他看著李亨逃跑的方向,開始瘋狂地大笑:“哈哈哈!我還是大唐宰相!等圣人平亂,我只要繼續搜刮各色珍寶,進獻各種美人,我還是宰相,只有我能伺候好圣人!”

楊國忠已經歡喜地昏過了頭,他一把扯住劉備,搖晃著劉備的手臂,急切地分享著他的喜悅道:“哈哈哈!劉將軍,我們贏了,你好好效忠于我,我們以后一并討好圣人,我讓圣人給你封大官!”

劉備手持長劍,怔怔地望著遠方,他摁住了楊國忠亂舞的手,回頭看向了他。

楊國忠愣住了,因為劉備——怎么是那么一種奇怪的眼神。

那暴烈的眼神讓他有些本能的恐懼。

劉備沉聲語道:“河北造反,他有西域的財富,有關中的強兵,有江東的糧米,有不可越過的潼關和善戰的將領,他有無數的忠烈,都愿意為了他去戰斗,去犧牲,但為什么事情卻到了這種局面?”

楊國忠愣住了,他不明白這是個什么問題,圣人不是贏了嗎?他在說些什么?

一把長劍刺入了楊國忠的胸膛,鮮血從他嘴中溢了出來,他顫抖著指著劉備,卻說不出一個詞語。

劉備扶住了要跪下來的大唐宰相,怔怔地看著遠方。

幾天前,他睜眼醒來,他也聽聞了這盛唐的一切:塞外的膻味,如雷的馬蹄,飛揚的詞賦,橫絕古今的漢語盛世,這個叫做唐的帝國,超越了曾經漢朝在西域的一切,將可汗的世界和天子的世界統一在一起!

這樣的帝國如此盛大,這樣的盛世如此蓬勃,但,他卻敏銳地感覺到,這個帝國正在失去那些在他看來應該亙古不變的,屬于天子,華夏,秦漢和王者的一些東西。腐臭中的事物在咆哮著,在吞噬著帝國的根基,等它跳出一刻這個帝國將面臨真正的絕望和血腥。

如果統治這個帝國的是這樣一群人,也就沒有了意義,這就像是蠻人開始穿上華服高冠,在圣賢待過的殿堂里,偽裝自己是翩躚的少年,而背后,罔顧人倫、手足相殘、上下相忌,不思進取,用天下黎民滿足自己的欲望。

而在另一條世界線上,李世民之治、貞觀遺風、開元、天寶,一百三十二年的盛世,何等榮耀,何等偉大!但在安史之亂之后,留給這個帝國的,只有最兇暴的宦官,最強悍的外戚,最居心叵測的邊將,最慘烈的一次版圖收縮(西域河西隴西塞上到晚唐全面丟失),最碎片化的藩鎮,最無下限的黨爭,吃人最多的農民起義,以及首都淪陷次數最多的可恥歷史。

劉備的感覺是對的。

那個唐朝其實在這一刻已經滅亡了,之后只不過是茍延殘喘的垃圾時間。

他扔下了楊國忠的尸體,看著眼前的一切。

二十多歲的劉玄佐,此時眼中攜帶著漢昭烈帝十五歲時的憤怒與暴烈,終于,他明白,他回到這里,回到這個要被撕裂的帝國,天生就是要來做一些事情的。

要承擔起天下的命運,要和那些毀滅了這個帝國又試圖茍延的鼠輩同歸于盡。就算釋放出殺戮橫行的野獸,也要比那亂世之前的寂靜要美麗。

要記住所有慘烈的背影,要繼承這個帝國的雄壯,重建帝國千秋萬世的尊嚴。

一切恩怨,都是不甘。

他要覆了這茍延殘喘的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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