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雅出殯的那一天,張曉風還是去了。
自從張曉風目睹著那女人在他的跟前死去后,他的腦子里經常出現幻覺,總是會出現那個女人狂舞的身影,紅艷紅艷的,跟她頭頂用的石榴花一樣,在寂靜而無比幽黑的午夜,出奇地耀眼。她像一團火一樣地燃燒著,持久地燃燒著,然后就變成了灰燼,仿佛她的靈魂去了很遙遠的地方,在狂舞達到了沸點或者說是高潮的時候,靈魂化成了一縷煙,脫離了軀殼,就這樣,她棄殼而去了,向著天堂,抑或地獄。
雖然,這個女人原本跟他無任何關系,但是,他還是覺得要去送一下,因為,她是在他的面前死去的,而他是唯一完整見證她在死前的那一刻做了什么的人。那么,在跳舞之前,這個女子去了哪里?或者說,從哪里回來,她額頭的傷當時分明是刻上不久的,那么,那字符有著什么樣的含義,跟她的死又有著什么樣的關系?
這么多的疑惑深深地占據了張曉風的內心,此時,張曉風看著范小雅,她額頭的“O”字早已經凝固,有著暗紅色的血跡,邊緣被擦拭得很干凈,并被遺容化妝師化得恰到好處,整個人看上去安詳而美麗,而額頭的紅符,倒是像一顆被夸大的美人痣,竟然有一種奇異的詭美感。
那一刻,張曉風竟然有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她是睡著了,睡夠了就會從棺木里爬起來,然后,會到一個很空曠的地方,繼續跳著那奇怪的舞蹈。
可是,她依舊一動不動地躺著,沒有任何醒過來的跡象。是的,她是死了,永遠不會醒過來了。死亡有時于人來說是一種解脫,他不知道她是解脫了,還是后悔了,或者她并不想死?但是,他總感覺這個女人是得到了升華,那縷煙飄飄蕩蕩,應該是去了天堂,去美好的地方才是對的。
而照片里的范小雅笑得很淡,就跟她的人一樣,淡得令人感覺她像一個模糊的影子,而不是一個具體的人,或者,死去的人在活人的眼里都成了一個影子。照片之上,有一個十字架,看得出,她家人都是信基督教的。
送葬的人稀稀落落,英年早逝特別是沒有后代的人,難免顯得很冷清。在并不十分擁擠的人群中,張曉風突然看到一張臉,一張戴著大號墨鏡的臉,穿著一身黑。他的內心震了一下,她的額頭,她的額頭有一顆痣,像是干透了的“O”字符,范小雅!范小雅!
她竟然在自己的葬禮上出現!
這女人似乎注意到自己被關注,回頭朝他看了一眼,嘴角有著神秘莫測的笑,然后迅速進了最密集的人群。張曉風跟了上去,扒開人群,直直地沖了過去,跑前又跑后,卻怎么都找不到那個人。就這么些人了,他卻怎么都找不到她。
難道真的是范小雅的幽靈再現?還是只是自己的幻覺,可是,她真的對他笑了啊,嘴角往上扯,笑肌微微鼓起,那眼神,那隔著墨鏡的眼神,看不到她的眼睛卻能感覺得到的眼神,那眼神帶著神秘的,詭異的,又危險的信號,仿佛是一個山洞。
古瑪雅人一直認為,山洞是去向陰間的通道,那么,這個女人的眼神就是山洞,就是死神的信號,去向陰間的通道!
想到這里,冷不丁他的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下。他差點跳了起來,回頭,卻是一張大大咧咧看上去沒心沒肺的臉,“喂,老同學,你怎么會在這里啊?”
張曉風費了很大的勁兒才認了出來,“你是——小齙——”牙字還沒有說出來,就被對方的眼睛狠狠地瞪了回去。她扯開了嘴巴,露出了一口還算整齊的牙,“你覺得我像齙牙嗎?”
張曉風心不在焉,但又裝作很認真地看了下,“嗯,不像,現在牙科醫生的技術越來越好了,整得真齊。”
蔡萌萌并不在意地笑笑,“馬馬虎虎過得去吧,對了,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張曉風一愣,“什么問題?”
“你咋在這里啊,你跟范小雅也是朋友吧?我想起來了,聽說你是第一個發現小雅死亡現場的人?”
張曉風有點窘迫地點了點頭。說實在的,他實在不想在這樣的環境下面對蔡萌萌,跟這個看上去什么都不放在心里的男人婆提這樣的事情,她最多也只是一時的好奇。當然,一時的好奇就夠了,張曉風也不想跟別人過多地說起這事,他甚至把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當作了內心最神秘又最令他惶恐的經歷。
“那么,你跟范小雅又是?”
“小雅是我以前的同事。”此時,蔡萌萌的神情有點感傷,“范小雅是個很隨和又很安靜的女孩子,有點內向,以前在同一個辦公室,跟我關系比較要好,后來,她跳槽了,就聯系得比較少了。真想不到,她就這樣……”
張曉風心里一動,“她生前在什么單位上班的,你應該知道的吧,你認識她現在的同事嗎?今天應該會有些在這里吧?”
蔡萌萌四處張望了下,“真奇怪,好像這里真的沒有她現在的同事呢!至于她在哪里上班,我也不知道,好幾次問她,她都避而不答,也沒見過她的同事。她離開我們單位后,我就見過她一次,而且還是在路上碰到的。”
張曉風也越想越奇怪,“這樣吧,你幫我問問她父母,她到底在哪里上班,你跟她父母應該比較熟。”
蔡萌萌點了點頭,“其實我也對她的死很好奇,沒有人相信她是跳舞跳死的,但是,我信。”
“為什么?”
“就因為你說的唄,我先去打探一下。”蔡萌萌做了個鬼臉,然后跑到上頭去了。他看著她的背影,嘆了口氣,唉,她真是跟小時候一樣,一點兒都沒變,好玩又開朗,對什么事都有著無盡的興趣,而他,卻感覺自己真的身心俱疲,這么蒼老。
但是此時,他再次看到那張臉電光一瞬地閃現,然后那身影快步往前走,分明就跟在蔡萌萌的后面。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忍不住地大叫,追了上去,“小齙牙——不,蔡萌萌——蔡萌萌——”
那些人都奇怪地轉過頭看他,有個走得很慢的胖子故意擋了他一下。他絆了一腳差點摔倒,再往上追發現那個影子與蔡萌萌竟然一同消失了,張曉風怎么都找不到她們。這到底是怎么了,是我怎么了,還是這個世界怎么了,如此變幻莫測,如此神秘詭異,蔡萌萌,蔡萌萌到底去哪兒了?
難道那個影子真的是范小雅的幽靈?她把蔡萌萌給帶走了?
這時,人群卻一片混亂,有人在尖叫,“血,血……”卻見那些人聚在路邊,在一片荒廢的長著雜草的田野里,有血在不斷地滲出,像汩汩的潮水不斷地洶著……但是,周圍沒有任何人類尸體或者是任何動物的尸體,這些血,就像是憑空從地底下冒出來的,像地下水般。
張曉風聽到有人在說話,那人看上去就像一個很虔誠的基督徒,“上帝被釘在十字架,鮮血流了幾天幾夜,可能是,上帝在流血。阿門,難道世界末日要來臨了?”
上帝在流血,世界末日?這聽起來多荒謬,但是,誰能夠解釋這現象,解釋這些莫名其妙的血?
更奇怪的是,這些血不一會兒又全部消失了,所有的人都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明明看到這些血的啊,怎么沒了啊?”后來擁上來的人在笑,其中一個拍了拍那幾個人的腦袋:“麻將搓多了吧,幾夜沒睡了吧?腦都搓癱了,怎么不冒金子,冒什么血呢?”大家便跟著哄笑,那幾個看到的人也沒有再堅持,而張曉風卻感覺到徹骨的寒意。
但是,他卻沒有來得及把這短暫的震驚片段給拍下來,當他掏出手機想把這情景給拍下來的時候,那些血已經全部消失了,什么證據都沒有留下,親眼所見的人,也被后來的人數落得有點兒不知所以。
張曉風突然感覺到,這僅僅是開始,或者連前兆都算不上,只是某種大災難來臨之前,零碎星點的預兆罷了。或者,他只是想多了,病的不止是他,原來還有些人跟他一樣,能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或者,他們同時產生了幻覺。是的,幻血而已。
再或者,所有的存生都在虛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