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得那李文侯,領著黑壓壓的一片羌人,從樹林之中一步步踏出。
挾持邊讓的無圖洪頓時眉開眼笑。
連忙讓周遭的羌人,帶著神色復雜的邊讓,朝著李文侯逃去。
無圖洪面上堆笑,搓著雙手,腰板似是被打斷了一般耷拉著,立在李文侯面前,活似個小太監。
“首領!這便是邊從事,俺們未敢傷其一分一毫!”
“只是可惜...沒能把那涼州猛虎給射殺當場!”
他為了配合李文侯演好這出戲,救出韓約,并且帶著韓約來找皇甫瑜,一路上可是折損了不少部落好手。
無圖洪眼巴巴地抬頭,看著面前的李文侯,期待能從其人的手指縫中漏出點兒什么東西,好讓他吃飽。
畢竟,給誰當狗不是當呢!
可是...那李文侯看都沒看這條無圖洪一眼。
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親衛,接手了其人手中的邊允。
見得邊允被帶到一側。
李文侯方才扭頭看向了這如同家犬一般仰頭求喂的無圖洪,輕嘆一聲,淡淡道。
“拿下!”
聲音剛落,刀劍出鞘之聲便忽的炸起!
“鏘!”
數柄冰冷刀兵,直直地架在了那想要當狗的無圖洪的脖頸之上。
“?。俊?
無圖洪一瞬間被駭得面色蒼白,兩股戰戰。
其人身側的無圖部羌人,也都被卸下了刀兵,茫然無措。
不明白為什么自家首領明明做出了貢獻,卻要被這樣對待。
正當他們愕然之時。
數不勝數的羌人,忽的悄然出現,漸漸地包圍了整片林子。
容不得半只蒼蠅飛出去!
東、南、西、北,全然是羌人!
“好多的人!”
原本正要逃走的皇甫瑜,環視一圈,見得哪一處地方都是羌人,讓他插翅難逃!
心中的那股被那無圖洪偷襲的怒氣,尚且未有發泄,便猛地被一種無力感澆滅。
知曉此間已是兇多吉少。
皇甫瑜深吸一口氣,只是沖著自家弟弟勉強笑道。
“峻哥兒,咱們怕是逃不出去了!”
年幼的皇甫峻同樣面色冷峻,勉強擠出一抹笑容,一雙狹長眸子,此時也是毫無神采。
他張了張口,卻覺口干舌燥,說不出話來。
羌人逼近了!
一步!
兩步!
...
包圍圈越來越狹窄!
皇甫兄弟被逼得一步步后退!
后退之余,皇甫瑜還不忘帶上那先前為自己擋了一箭的成公英。
成公英與皇甫瑜一般,一腔怒火,也是被這逼仄的情勢澆滅。
見得皇甫瑜來救自己,張了張口,卻一句話也吐不出。
最后,他只是面色復雜,輕聲道了一句。
“往從事那邊去吧!”
皇甫瑜點頭。
不多時,面上滿是鮮血的皇甫瑜,便滿臉苦澀地站在了那披頭散發,毫無威儀可言的韓約身側。
數人被包圍在了正中央,再無半點可退之處!
見得這幾人再無可逃之處!
李文侯猛然抬手。
羌人停住了!
“從事...”皇甫瑜面上的神情更加苦澀了。
他知曉今日多半逃不出去了,只是握緊了自己手中的長弓。
而那韓約聽得皇甫瑜喚他名字,只是一言不發,面上平靜如初,甚至連半點焦慮都沒有。
韓約只是環視一圈。
見得原本跟著自己從允吾城逃出來的二十余扈從,此時不過剩下眼前這幾位,還盡是帶傷。
他的眼皮猛的跳了幾下。
眉目間的復雜與郁郁之氣,卻是愈發的濃郁了。
沉默半晌,這韓約卻是忽的笑了一聲,笑聲中隱約帶了幾分自嘲。
“真天命也!”
看得旁人一臉無措。
而對面的李文侯,也只是靜靜地佇立在不遠處,朝著這邊望來,一言不發。
似乎等待著這韓約在做出某種抉擇。
早就被捉拿的邊允,此時也被放開,輕輕拍打了身上的灰塵,同樣望向韓約。
眉目間,暗含些許的希冀。
想要開口求饒的無圖洪等人,早就被塞住了嘴巴,不讓其人能發出一言,擾亂韓約心緒。
又是過了片刻。
韓約忽的長長吐出了一口氣,眉宇舒展,面上殘了幾分自嘲。
也不顧周遭的恁么多羌人,卻是忽的扭頭,看向皇甫瑜,淡淡問道。
“皇甫瑜,你向來家貧,想必是沒有字罷?”
這是韓約自那天晚上,皇甫瑜把他救出來之后,第一次喚他全名。
讓皇甫瑜愣了一愣,方才醒悟,急忙搖頭。
他聽得這韓約的話語,已然意識到了這韓約想要干什么了,盡管他早就料到,韓約會這樣做!
畢竟...只有這樣做,他們才能有一線生機。
可是,皇甫瑜的心中不知為何,還是莫名升起了幾分悲涼,連忙下拜。
“還未曾有!勞煩從事賜字!”
這意味極其明顯的話語,讓一旁那負箭的成公英,也不由得心生悲意,眼圈微紅。
尋常人的字,多半是長輩、或者師長起的!
一般是在成人禮時,加冠取字,是一件極為莊重的事情!
可是...韓約卻偏要在這即將被俘、情形危機之時,給皇甫瑜取字...
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韓約要叛了!
在叛之前,他要把他在漢廷的政治資源,留給皇甫瑜!
只是...到底這韓約在漢廷還有幾分政治資源,倒是不可而知了!
韓約仿佛沒看到身側這幾人的神情一般,只是絮絮叨叨地說道。
“瑜者,美玉也...”
“雖然相處時日不多,但我卻觀得瑜弟私心似乎過重,未曾有家國之心!”
“而且...以約之見,瑜弟過于依仗武力了,自古過于依仗武力者,如那項王一般,多不長命!”
“我得給瑜弟取個文氣些的字,壓一壓你的莽氣!”
說著,韓約眉頭忽的皺了起來,顯然是在思索。
思索不過片刻,韓約便忽的恍然,看向皇甫瑜,眼中發亮。
“瑜弟,汝字喚公琪如何?”
“‘公’者,為國為民,‘琪’者,本就是美玉,更有花草繁茂之意!”
韓約念叨兩聲,卻是忽的自己笑出了聲。
“公琪!皇甫公琪!”
皇甫瑜聽得這個字,微微一愣,也顧不得多琢磨,便面露感激,連忙再次下拜。
“是個極好的名字!”
“瑜謝從事賜字!”
韓約見得這皇甫瑜下拜,也不去攔。
只是笑瞇瞇地解下了自己腰間的銅印黑綬,又從懷中取出了數封早就寫好,只是沾染了些許血跡的信件。
韓約握著皇甫瑜的雙手,把他拽起,接著,又趁勢把這些東西一并塞在了面前的皇甫瑜手中。
“公琪!”韓約笑瞇瞇地念了一聲皇甫瑜的名字,眉目之間的郁氣不知從何時起,早就散去了大半。
“瑜在!”皇甫瑜立馬應道。
“這三封信,你且好好保管!這可都是你的榮華富貴!”韓約難得打趣道。
皇甫瑜默然不語。
韓約指著三封信,依次為皇甫瑜解釋道。
“第一封,是寫給那左昌左方伯的!我先前不是要舉你為曲長嗎?這封信便是了!”
“雖然我可能回不去金城了!但是那左方伯向來是貪財的,我在金城尚且有些家產,你且變賣了,獻給左方伯,他自然會給你個好去路!”
“這...瑜擔不得...”
皇甫瑜眼中觸動,嘴唇微動,卻說不出過多的話語。
韓約笑意不止,繼續說道。
“第二封,是寫給蓋勛蓋長史的,其人性情方正,嫉惡如仇,是個君子!我與其也有些許私交,這信給他,必要之時,他應當會保你一條性命!”
“從事!”
皇甫瑜又是低聲叫道。
“從事!”
其人身后的成公英、閻文道,也是同時哀慟一聲。
天色逐漸破曉,無盡的樹木,卻如同餓死鬼一般干枯的雙手,伸向天空。
而這韓約的面龐,也是愈發的清晰了。
沉默片刻,韓約指著最后一封信,面上的笑意忽的止住了。
這封信遠遠要比先前兩封要褶皺的多,可是染上的血跡,卻是要少上不少。
韓約面無表情地開口。
“至于這第三封信...則是寫給我那尚在金城的妻小!早在允吾城破之時,我便寫好了!”
“本來應當是只有這一封信的,可是遇到了你,我便又添了兩封!”
“你往金城去時,且去拜訪我那糟糠之妻,讓她趁早收拾行囊,帶著孩童,往他處去吧!告訴她,涼州將亂矣!”
“讓她...勿要來找我!”
說罷之后,這韓約便再無言語。
他只是深深地掃了一眼一側的成公英、閻文道兩人,便驀的回頭,朝著李文侯的方向去了。
皇甫瑜看著手中的三封信,還有那象征著官職的銅印黑綬,雙手顫抖不止。
見得這韓約要走。
他忽的上前幾步,拽住了韓約的衣袖,輕聲問道。
“從事,為何要對我這般好?”
韓約停住了腳步,沉默半晌,只是淡淡道。
“只是涼州將亂,你我同道罷了!”
沒等皇甫瑜回話。
這韓約便猛然從皇甫瑜手中掙脫衣袖,大步向前,同時頭也不回地冷聲喝道。
“日后,莫要再喚我從事了!”
“自今日起,我名韓遂!反賊韓遂耳!”
此言一出,圍著的眾多羌人,皆是猛然下拜。
沖著那大步而來的韓遂行禮,口中高呼。
“我等,見過韓首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