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百戶所說,今天早上我奉了指揮使大人的命令,來到詔獄為病患們治病。期間確實去過毛驤的牢房?!?
趙仵作再次恢復了之前在權力面前的怯懦模樣,之前在詔獄地下二層見到胡軻時所展現出的嚴肅和霸氣,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毛驤的治療是由王醫師親自負責的,你不過是一個仵作,怎么敢去毛驤那里獻殷勤?”
趙百戶說著,手中的力量更大了,甚至直接揪著衣領把趙仵作提了起來。
他的話讓趙仵作的額頭上立刻冒出了一層冷汗,他早上去找毛驤的時候,確實有些別的想法。
現在突然被人問起,心里自然感到不安。
“畢竟大家以前都是同事,毛大人對我也不錯,我稍微過去看一眼,也算是盡了一點昔日同事的情誼。”
毛驤露出了一個求饒的微笑,最后抬起手輕輕地試圖把趙百戶的手拉開。
“別動!”然而,對于他這樣的求饒動作,對方卻沒有絲毫退讓的打算。
“如果是別人說這話,我可能還會相信三分,但這話從你趙德生的嘴里說出來,你真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可以任由你忽悠嗎?”
趙百戶此時手中的力量更大了,甚至趙仵作的腳已經離開了地面。
“當初如果不是毛驤從中作梗,以你的資歷,怎么可能一直停留在一個小小的仵作位置上,拖延了這么多年。
現在毛驤落難了,你不趁機找他算賬也就算了,反而當著我的面說你去看他治病。
我看你是不是覺得最近受到了新任指揮使大人的信任,以為你這瘦弱的身體就敢在我面前囂張了?!?
趙百戶的眼神已經變得極為兇狠,可以看出他對趙仵作在他面前不說實話的樣子非常厭惡。
趙仵作看到自己的話接二連三地激怒了對方,此時眼睛也開始不停地轉動。
“沒想到我的這點小心思還是被趙百戶您看穿了。
您說得對,我去找毛驤并不是為了給他治病,而是想趁這個機會好好看看他的慘狀。
這些年要不是他一次次地打壓我,我一個堂堂的五品醫官,又怎么會淪落到給囚犯治病的境地。
我今天去看他,就是想當著他的面嘲笑他一番。
昔日高高在上的指揮使又如何,現在還不是成了任人唾棄的走狗。”
趙仵作說著,還順勢往旁邊吐了一口唾沫,從他的樣子看,他對毛驤的怨恨一點不比旁人少。
“那我問你,你今天早上去看他的時候,有沒有什么異常的地方?”趙百戶沉聲問道。
“也沒什么異常的地方,他還是老樣子,能吃能睡,身上的傷口雖然多了一些,但在那個王老頭的治療下,倒也沒什么大礙。”
趙仵作裝出一副認真思考的樣子,他的手再次試圖掰開趙百戶的胳膊,但再次失敗了。
趙百戶不耐煩地說道:“再好好想想,本官現在耐心有限。”
趙仵作不滿地看著趙百戶,他今天本來就是突發奇想去看了看毛驤。
詔獄里又黑又暗,兩人之間又沒有直接的交流,這個時候他又能拿出什么樣的答案來。
不過他的這份不滿也不敢直接在趙百戶面前顯露出來,于是在翻索了腦海中的記憶之后,他最終還是給出了一點不一樣的信息。
“如若真的說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的話,他屋子里留下的湯藥碗,確實有些多的不太正常。”
這句話說完,趙仵作清晰看見對方的眼神發生了劇烈的變化。這讓他不得不松了一口氣,他意識到自己終于快回歸地面了。
然而這一次趙百戶雖然放開了他,不過這放手的方式卻與想象中的有那么一點不同。
只見趙仵作再把手往上一抬,隨即往前狠狠的一推,緊接著趙仵作整個人便如同落葉一般向后飛了出去。
“毛驤雖然的確不是個東西,但是就你這樣的狗才也配欺辱指揮使。
今日這一摔就是給你個教訓,今后見了他人把你的嘴關緊,免得因為你這張臭嘴,平白給你惹來亂子?!?
“姓王的這個老殺才,我就知道,這一回毛驤的事情,其中定然是他從中作梗。”
把趙仵作狠狠丟在一旁之后,趙百戶突然又惡狠狠的沖著一旁的手下說道。
隨即他就準備帶著人往前走去,畢竟他還有更重要的任務在身,沒時間跟趙仵作這樣的腌臜貨繼續浪費。
胡軻和趙仵作見狀,紛紛都松下了一口氣。現如今大批人手都聚集在趙百戶這里,只要他們能渡過這關,那么后邊的防備只會更加的松懈。
然而就當懷揣信心的兩人剛往前走了不到半步,前面的趙百戶卻又停下了腳步,并轉過身來把目光對準了一龐的胡軻。
盡管對方只是目光一瞅,但頃刻間胡軻還是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你小子看著有些面熟?!壁w百戶也沒有湊近,就站在原地說道。
昏暗的火光之下,離著還有半丈距離的他并不能完全看清胡軻的樣子。
再加上胡軻現如今致一副獄卒的打扮,高高帽檐遮擋之下就來那標志性的半了眉毛,此刻也被全然的遮擋住。
“趙大人好眼力,這小子原來在毛驤身邊任事,如今驟然失了勢,別被人發配到了我身邊來。”
意識到只要胡軻開口就有暴露的風險,趙仵作這邊趕忙替胡軻開口說道。
“如此倒是我多嘴了,原來還想勸你離身邊這個廢物遠一些,現在知道你是毛驤身邊的人,那我只能恭喜你,果真是尋了一個好的去處。”
趙百戶說完之后領著他的人就走了,只留下在原地面面相覷的胡軻和趙仵作兩人。
在那里裝作恭敬的看著他們一群人徹底離開自己視線中之后,趙仵作這個時候,才終于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并用手在自己的心臟位置接連拍了兩下。
“這個瘟神可算是走了,嚇死老夫了?!壁w仵作抬手擦了擦腦門上的汗。
“你剛才聽見沒有?人家這是看不起你,當著你的面兒就敢跟我囑托你是個廢物,這背地里還止不住怎樣惡心你呢。”
經過方才這么一番,折騰胡軻也從見到自己父親時的傷感中走出來了一些。
此時此刻意識到有了可以反懟趙仵作的機會,他自然是不肯放過。
“嘿嘿,你小子以為你這樣嘲諷上兩句就能讓我惱羞成怒嗎?
那是你們小孩子間才會有的無聊情緒,本大人行走江湖多年,如果事事都講究一個要面子要臉的話,如今墳頭的草早不知道有幾丈高了。”
面對胡軻的揶揄,趙仵作這個時候非但沒有半絲的生氣,臉上甚至還流露出了一絲得意的樣子。
他活到現在,這一生的經歷也已經足夠曲折離奇。若是沒有一點獨特的本事,又怎么可能在詔獄這種鬼地方隱忍負重那么多年。
“說的也是,也只有你這樣心思陰暗的家伙,才能在這個時候想出把禍水轉移到王醫師頭上這種惡毒的伎倆?!?
兩個人一邊走著,一邊互相嗆著對方,反正目力所及之處暫時也看不到其他人。
“我說你小子可把身份給擺正了,現在是你要求著我帶你出去,你在這兒一個勁兒的惡心我,就不怕我把你放在半路不管了?!?
趙仵作略微偏了一下頭,對著胡軻吐槽了一句。
“說的好像是我求著你過來保護我一樣,還不是你自己上趕子的給小爺我遞的那塊破布。
你若不想干了就直說,小爺我這趟計劃原本就沒有把你算入到其中。”
胡軻這句話倒也不完全是場面上的敷衍,在之前同意朱汜一起越獄的時候,他的確沒有考慮到趙仵作這么一群人的存在。
當初是他認為這幫人有點蚍蜉撼樹、自不量力,他們在整件事情上并不能給自己提供上實質的幫助。
而現在在見過自己父親之后,他的想法更加堅定了,決然不能和這些心思陰沉的家伙繼續走太久。
這幫人靠近自己,最終目的還是為了給胡惟庸及其背后的利益團體服務。
若是和這些家伙一直就這樣糾纏下去,長此以往,后面再想擺脫他們,就會變成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
而此刻被胡軻這么一懟,方才還因為把趙百戶騙過去而得意的趙仵作,此時也只得嘟了嘟嘴,并沒有再說什么話來。
他心里清楚,現在保護這個胡惟庸的侄子,對于他而言是一件相當重要的事情。
雖然他們聲稱要將胡惟庸從這場災難中拯救出來,但趙仵作在詔獄中多年,深知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別說徹底洗清胡惟庸的罪名,就是私下里給他傳遞消息,現在也變得極為困難。
趙仵作借助自己的身份,在詔獄中可以自由出入大部分地方。然而,盡管已經過去了很多天,他仍然未能見到胡惟庸。因為胡惟庸雖然被關在詔獄里,但關于他的一切消息都被嚴密封鎖。負責看守他的不是普通的獄卒,甚至連親軍都尉府的人都沒有資格,而是皇帝親自派來的兩名貼身宦官。
趙仵作雖然打探了很久,但只知道胡惟庸的牢房在詔獄地下二層的某個走廊里。至于具置,他無論如何也打探不到。他對王醫師的怨恨也源于此?,F在能夠輕易接觸到胡惟庸的,除了指揮使大人,就只有這位享有盛譽的王醫師。盡管趙仵作多次試圖從他那里打探消息,但最終都無功而返,甚至差點引起對方的懷疑。
趙仵作對王醫師的怨恨,源于他們獲取信息的能力太弱,無法在嚴密的封鎖下與胡惟庸直接交流。面對這種情況,趙仵作只能選擇一個發泄的方向,而他選擇的就是王醫師。
現在,趙仵作已經明白,要解救胡惟庸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為了讓背后的利益集團看到一絲希望,他們暫時把希望寄托在胡軻身上。他們的想法很簡單,只要胡惟庸還有直系親屬在世,他們就可以利用這個棋子,繼續為自己謀取利益。因此,趙仵作之前才敢在新任指揮使面前耍手段,把消息傳遞給胡軻。
現在,趙仵作對胡軻的話也沒有什么好反對的。雖然他并不看好胡軻,但作為他們團隊未來發展的少數稻草之一,他還是要小心地保護他。
就這樣,兩人不再交談,繼續按照各自的身份,小心翼翼地向詔獄外圍走去。有了趙仵作這個活地圖帶路,兩人的行進速度非???。沒過多久,胡軻就看到了他來時的那扇小門。但現在那里的情況已經和之前大不相同,原先負責看守的獄卒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四個穿著飛魚服的人。
小門上之前被人破壞的痕跡還沒有完全消失,但現在明面上的火光已經看不見了。當對方看到走廊拐角突然走出來的兩個身影時,立刻提高了警惕,手也立刻按在了繡春刀的刀把上。
“前方何人?”領頭的百戶高聲問道。
“在下是詔獄里的仵作,奉指揮使大人之命前來尋診?!壁w仵作說著,停下腳步,伸手將胡軻攔在自己身后。
這時,胡軻也意識到出了問題,抬頭一看,發現其中一人手里舉著一把閃著寒光的軍弩。
“把你們兩人的腰牌解下來遞過來?!卑賾粼俅螀柭曊f道。
胡軻和趙仵作見狀,也不敢多說什么,只能老老實實地配合對方。畢竟,對方的弩箭可不是用來裝飾的。
“你站在原地不要動,讓你身后那小子把腰牌遞過來?!壁w仵作剛邁出一步,就聽到了對方的呵斥聲。在這一聲呵斥下,他臉上原本裝出的謹小慎微的模樣瞬間變得鐵青。但此刻,他仍然沒有太好的選擇,只能將手中的兩個腰牌遞給胡軻。
“小心行事!”趙仵作壓低聲音囑咐了一句。
胡軻接過腰牌后,先是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直起腰,低下頭,朝門口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百戶看著眼前這個身材單薄的家伙,雖然依舊皺著眉頭,但聲音已經不像剛才那么洪亮了。
“小的叫王勝,這是我的腰牌?!焙V伸出手,指向對方左手上的那塊腰牌。
“我聽說過你?!卑賾粞劬σ惶?,說道。
這短短的五個字,讓胡軻再次冒出了一身冷汗。如果對方真的認識王勝,那么他現在離暴露就只有一步之遙。
“以前毛驤身邊的紅人,現在竟然落得個跟趙德勝這種家伙混在一起。這世間萬事萬物,潮起潮落,怎能不讓人感慨萬千。”
聽上去,這個百戶肚子里還是有些墨水的,與趙百戶那種只知道張牙舞爪的家伙,多少還是有些不同。
“小的昔日若有得罪百戶之處,還請大人不計小人之過?!焙V低著頭,又說了一句。
現在,眼看著又一道阻礙即將被自己越過去,他也不介意這個時候多說幾句奉承的話。
趙仵作是個能放下臉面的人,他胡軻兩世為人,又怎能高傲到捧著個面子當飯吃?
而很明顯,胡軻這句話還是起到了一些作用,最起碼對方原本鐵青的臉這個時候也多少平靜下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