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長卿突如其來的一番話，使得楚陌打了個激靈，頓時清醒過來。

說實話，坐上天子寶座一事，他從未去認真思考過。

以這個世道的腐朽，他若真想坐擁天下，似乎造反推翻大楚王朝，都比他回京奪嫡要容易一些。

并且，從頭再來還有個好處。

可以毫無顧忌地把那些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世家大族、鄉紳土豪，全部砍了。

奈何，他的身份注定了，這條路走不通。

沉吟片刻，楚陌肅然道：

“辛先生放心，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定不忘初心。”

奇怪的是，辛長卿仿佛沒聽到似的。

他又喝了一口酒，道：“我說你來求醫，帶那么多人隨行我能理解，可你把他們留在山上，老頭子卻不習慣。

“每次看到他們一身甲胄，就感到氣氛緊張。”

楚陌聞言頓覺一陣尷尬。

是了，如辛長卿這樣的老神醫，隱居萬峰林不就是想要清閑的生活嗎？

他的到來，打破了這份寧靜。

這顯然與醫者遵循的自然之道相悖。

“抱歉，是我思慮不周。

楚陌一臉歉意：“都是舍妹擔心我的安危，無意沖撞先生，我明天就讓他們下山。”

辛長卿滿意點頭：“如此甚好。

“安全方面你無需擔心，即便千百人進入萬峰林，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說話間，他有意無意朝后山方向看了一眼。

楚陌滿目狐疑，總覺得辛長卿喝得太多，一口胡話。

這一晚，兩人喝到三更天才就寢。

翌日。

楚陌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后還沒忘記昨晚答應的事，趕緊安排紅袍軍下山，然后叫小橙子把竹椅抬到屋外曬太陽。

楚清漪聞訊而來：“哥，你怎么把人趕走了？”

自從在瀾滄江遭遇了血劍樓刺殺，她就格外注意身邊的守衛力量。

“永寧放寬心。”

楚陌解釋道：“你想想看，萬峰林平時人跡罕至，突然多出一支軍隊活動，是不是反而讓人警惕？

“我們還有九階高手俞百萬，玲瓏的傷勢也好得差不多了。

“所以，他們離開反而更安全。”

楚清漪若有所思，聽起來的確是這個道理，又好像哪里不對勁。

楚陌見狀暗道不好。

以皇妹的聰慧，自己隨口編造的借口能糊弄住嗎？

正當他絞盡腦汁該怎么圓謊時，小橙子急沖沖跑來：

“少爺，淺月姐到了！”

楚陌喜出望外，來得可真是時候，他左右看了看：“人呢？”

小橙子答道：“少爺別著急，咱們很快就能見到。”

果然。

約莫盞茶時分后，由黃慶、俞大軍護送的車隊停在了草廬前。

馬車尚未停穩，身穿牡丹裙的蘇淺月飛身而下，后面跟著侍女青兒，邊追邊喊：“小姐，您慢點兒！”

“淺月姐？”

小橙子滿臉興奮，起身要打招呼。

豈料，快速奔行的蘇淺月忽然停下腳步。

當她看到癱坐在竹椅中的楚陌時，嬌軀一晃，秀眸中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

“小姐當心！”

若非青兒及時把她扶住，蘇淺月勢必摔倒在地。

遙想姐弟倆上次分別時，楚陌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那時候，弟弟率領一支新軍去剿匪，說頂多一月就能回村。

萬萬沒想到，當初一別到再次相見，整整過去了三個月。

而且……

曾經意氣風發的弟弟不見了蹤影，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臉色灰暗、身體枯瘦、命在旦夕的病人。

“淺月姐！”

楚陌目光躲閃，顫聲喚道。

“你……”

蘇淺月快步上前，抬起的手掌遲遲不舍落下，抽噎道：

“你個臭小子，為何把自己弄成這樣？

“還記得是怎么答應我的嗎？”

說罷緩緩蹲了下來，手掌也隨之放下，輕輕敲擊在楚陌腿上。

原本，這只是蘇淺月從通天河畔撿回來的少年。

二人相處的時間并不長，卻成了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無論這家伙是楚陌還是楚天策，都是她的弟弟。

“想必你就是淺月姐吧？”

楚清漪打破沉默，主動自我介紹：“我叫楚清漪。”

對于皇兄與蘇淺月的關系，她早就打聽清楚。

之前還不理解，哥哥何必非要等她過來后才接受辛長卿治療。

眼前一幕，讓楚清漪徹底明白了。

僅憑蘇淺月表現出來的緊張、關心，就值得哥哥多等上一天，更別說，她對哥哥有救命大恩。

“民女參見公主殿下！”

蘇淺月錯愕了那么一瞬，連忙拭去眼角淚痕，恭敬施禮。

她早已通過顧大牛了解到楚清漪的身份，也曾責怪過后者。

若非這位永寧公主和親，楚陌哪會有此一劫？

后來，蘇淺月慢慢釋然了。

倘若遇難的是自己，以楚陌的性格，勢必同樣會不惜一切代價救援。

“民女拜見公主殿下！”

青兒嚇了一跳，這才記起如今的少爺已不再是少爺，而是當朝皇子，少爺的妹妹自然是高居九天之上的公主。

“淺月姐使不得。”

楚清漪手忙腳亂中把二女扶起：“兩年前要不是你救下哥哥，我們兄妹哪有機會再見？”

蘇淺月一怔，完全不知如何接話。

但她對楚清漪的第一印象著實不錯。

“據說有貴客到訪？”

恰在此時，辛長卿攜著紀凌音聯袂而來。

楚陌來不及感慨，遂為雙方作介紹。

一番客氣后，蘇淺月取出一封信函遞給楚陌：“柳姑娘的來信，我離村前一天收到的，差點就錯過了。”

哦？

楚陌頗感意外，旋即暗暗自責。

柳夕瑤已經第二次給他來信，而他連一次回信都沒有。

攤開信箋大致瀏覽了一遍。

信中所說，基本都是醉仙釀和香皂在京城供不應求，忠勇侯柳破山的身體正漸漸康復，柳無相通過制冰賺取了不少銀錢。

后面提到：

京城知曉了永平縣被虞陽大軍攻破的消息。

字里行間無不流露出，她對滄溪村和楚陌的擔憂。

“柳姑娘是誰，難道是柳夕瑤？”

楚清漪一臉好奇，偷偷把小橙子喊到一旁詢問。

紀凌音黛眉微蹙，心里沒來由生出一絲不悅。

不久后，楚陌將楚清漪和蘇淺月叫到房內，三人交流了半個時辰之久，無人知道他們談了什么。

當晚，辛長卿帶上他的純陽銀針，正式為楚陌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