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晝緩緩撐開眼皮。

課桌前，一張棱角分明的國字臉正笑瞇著眼湊近，鬢角泛著細碎的白霜。

“陳晝同學，醒透了？”

夕照從陽臺斜切進來，給班主任張明德的藏青色中山裝鍍上金邊，倒像尊坐定的銅佛。

“今天的課都結束了，收拾東西回家吧，周末養足精神——下周一的模考別丟了狀態。”

陳晝腦子還裹著層棉絮，只機械地點了下頭。

張明德熟稔這學生的沉默習性，轉身時敲了敲黑板槽：“剛發的三套卷子，卷一必須當場做完才能離校！卷二卷三周末攻克，學習委員負責清點進度。”

話落，他揣著保溫杯從后門離開，鞋底在地面拖出細微的沙沙聲。

霎時間，教室里騰起此起彼伏的 groaned，“張老古”的雙面做派又成了低聲吐槽的靶心。

陳晝仍陷在混沌里。

那種晝夜顛倒的困頓感黏著他，現實與夢境像浸了水的墨跡般氤氳——因現實與“新世界”存在十小時時差，他本想趁早讀補覺，在夢里溜進刑警隊查線索，不想竟睡過了整個下午。

昨夜在新世界的審訊室熬了整夜，他的意識體被囚車送往重刑監獄時，他果斷切斷連接，打算等午夜再潛入——那時監管最松懈。

“晝哥，你可算活過來了！這覺睡得比冬眠熊還瓷實。”

任胖子貓著腰從第三排竄過來，校服領口蕩出一圈汗漬。每個男生的青春里總有個黏人的胖友，陳晝這兒，便是任明宇。

胖子突然擼起左臂校服，壓低聲音：“快看看你胳膊！有沒有一串會動的數字？”

“數字？”

陳晝挑眉間，任明宇已將小臂懟到他眼前——幽藍底色的倒計時正像精密鐘表般跳動，每分每秒都帶著金屬般的冷硬感。

視線觸碰的瞬間，陳晝腦海中自動浮現信息：

【新世界 2.0公測版啟動倒計時】

【06:22:59】

他立刻聯想到“天才杯”那幫技術流玩家——或許他們就是靠這串數字獲得準入資格的。

然而當他挽起自己袖口，蒼白的皮膚上干干凈凈，連道疤痕都沒有。

“不對啊！”任明宇急得直搓手，“‘天才杯’交流群里炸鍋了，所有人胳膊上都冒這玩意兒了！”

他將手機屏幕懟過來，頂端的“臨湖中學天才挑戰賽”群聊提示瘋狂閃爍，紅點密得像撒了把紅豆。

陳晝沒接話，突然想起什么，開始翻找手機：褲兜、抽屜、書包夾層，均無所獲。

“找啥呢？魂丟了？”任明宇戳了戳他胳膊。

“手機。”

“講臺上充電呢！你早讀時插那兒的，忘啦？”

陳晝扭頭望去，講臺上的插座邊，熟悉的黑色手機正亮著呼吸燈。過度使用“新世界”導致的后遺癥開始顯現，換作平時，他絕不會出現這種記憶斷層。

取下手機時，他像拆炸彈般仔細端詳：機身貼著磨砂膜，唯有側邊一道淺褐色劃痕——那是去年摔在臺階上留下的。想起昨夜在新世界見到的“死亡倒計時”，他對這臺設備多了幾分警惕。

【若現在解鎖，倒計時會指向何時？】

視網膜上閃過猩紅的問號，他才輸入密碼。界面如常，只有未讀消息在狀態欄輕輕顫動。

“公告說這次公測只開放給全球青少年精英！”任明宇突然扳過他的肩膀，圓臉上全是興奮，“二中三中的種子選手都曬出邀請了，咱們‘天才杯’可是主力軍！你作為蟬聯冠軍，群里都等著你振臂一呼呢！”

“呼什么？”陳晝抽回胳膊，打開相機對著自己小臂拍了張照，指尖在屏幕上飛快敲擊，“我這兒什么都沒有。”

任明宇盯著新消息提示：【陳晝：無邀請，勿念。附手臂特寫】

“就這么敷衍？”

“事實如此。”陳晝將手機塞進書包，“我家便利店進了批青蝦，今晚來吃？”

“要麻辣和十三香雙拼！”

“美得你，先把卷一做完——課代表在瞪你了。”

從記事起，陳晝眼中就常浮現各種倒計時。

它們像精準的齒輪組，為他推演未來、規劃路徑：從“速記訓練”“耐力跑”的每日目標，到“省考狀元”“國際奧賽”的賽程節點，他總能分秒不差地推進，人生從無冗余。

日積月累下，他的各項能力早已甩出同齡人幾條街。單論高中兩年，大小考試皆以“絕對控分”穩居榜首，也因此獲得特殊待遇：上課小憩、遲到免罰、作業免檢，各科老師反倒搶著為他爭取競賽名額。

半小時后，陳晝在“清和里”地鐵站下車。隨著人潮涌出閘機時，他心中默念：

【顯示所有出站人員的行動倒計時。】

猩紅色的波紋以他為中心蕩開，密密麻麻的數字如懸浮的螢火蟲般擴散——30米、50米、100米，順著步梯向上攀爬，即便隔著樓板，那些數字仍在他視野邊緣明滅。

最終，紅色漣漪在 210米處凝滯，比上次測試多出 10米。

進步顯著。

他扯了扯書包帶，快步走向出口。

清和里是片青磚灰瓦的老街區，樓房最高不過六層，外墻爬滿斑駁的爬山虎。陳晝和任明宇都在這片大院長大，高中住校后，只有周末才回來。

距地鐵口二百米處，“晨光便利店”的暖黃燈光亮著。這是陳晝名下的第七家連鎖小店，平時由堂姐照管。他剛推開門，就被塞了袋真空包裝的食材——堂姐正忙著給顧客結賬，只抽空指了指墻上的鐘，示意他別耽誤晚飯。

對于目前的“產業”，陳晝很知足。錢夠用即可，畢竟憑他的預知能力，從彩票站贏來第一桶金后，擴張不過是順水推舟的事。童年在市井長大的經歷，讓他對物質始終保持清醒——他的野心，從來在別處。

三年前，十四歲生日后的深夜，他首次在夢中見到帶亂碼的倒計時：

【新世界 1.0封測版開啟倒計時】

【24:00:00】

自那以后，每個午夜他都會“進入”名為蒼瀾市的虛擬都市。在那里，他不再是循規蹈矩的優等生，而是能體驗各種“禁忌”人生的冒險者。

但昨夜在新世界的物證室見到那臺眼熟的手機后，他的認知開始動搖——那分明是他現實中用了兩年的舊款機型，連側邊的劃痕都分毫不差。

此刻走在巷子里，路燈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那個疑問又在心底翻涌：

為何現實中的物品，會出現在新世界的場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