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兩語,下一個考題就這樣定了下來。
只有旁邊的李寶平,好似隨意的瞥了倆人一眼,又沒有說什么。
這下是呂杰對唐斌道:“這位考生,再來一段《莽撞人》,有沒有問題?”
唐斌一聽,暗嘆一口氣。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啊!
這些考官也夠損的,一點便宜都不讓人占。
剛才的《糊涂人》,已經算有難度的貫口了。
而《莽撞人》,又比《糊涂人》更難。
甚至號稱是《八扇屏》中,表演難度最高的一段。
不但臺詞多,出現的人物也多,關鍵還全是對話。
能否把人物區分開來,直接就成了高下立判的標準。
而且別忘記了,這還是貫口活兒啊。
快而不亂,慢而不斷,通稿語速都不能太慢。
所以藝人表演《莽撞人》,就必須在快速的吐詞中,同時完成各個人物之間的進出切換。
這也要顧及,那也要做到。
如此多的要求匯聚在一起,別說他這個小學徒,連許多成年藝人,都使不出彩來。
不過,唐斌沒得選。
出不出彩先不論,這一關死磕都必須趟過去。
“沒有問題,老師。”
“那好,開始吧。”
唐斌點點頭,趕緊抖抖衣服,讓身體通通風。
剛才一千多字臺詞貫下來,可是賣了力氣,現在后背全是汗。
然后,他就沒再耽擱。
深吸一口氣,劍指再抬,目視前方,開始使活兒。
“想當初,后漢三國,有一位莽撞人。”
“自從桃園三結義以來,大爺,姓劉名備字玄德,家住大樹樓桑;二弟,姓關名羽字云長,家住山西蒲州解梁縣;三弟,姓張名飛字翼德,家住涿州范陽郡;后續四弟,姓趙名云字子龍,家住真定府常山縣,百戰百勝,后稱為常勝將軍。”
“只皆因,長坂坡前,一場鏖戰,那趙云,單槍匹馬,闖入曹營……”
通名報姓,介紹人物。
隨之而來的,便是宏大的戰爭場面。
再之后,便是曹操、徐庶、張飛,夏侯惇等人,穿插其中的對話。
甚至情境不同,他們說話的語氣、語態又有不同。
比如光一個曹操,就有心內獨白,詢問,傳令狀態下說的話。
這么復雜的表演技巧,唐斌是沒有學過的。
但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他干脆不管這些,只把自己代入其中,跟著腦子里的感覺走。
反正今天是入學考試,又不是畢業考試。
能把活兒順利的從頭貫到尾,就已經是一大勝利。
但其實唐斌不知道,他表現出來的效果,真的很不錯。
這就好比求仙問道的修行人。
有慧根的人,隨意的舉手投足,便能暗合天道。
而凡夫俗子,窮盡一生,都摸不到邊緣。
臺下的考官,便被他震驚到了。
不但臺詞熟練,語速流暢,咬字清晰,聲音洪亮。
關鍵,唐斌在一個個人物中快進快出,竟然很有幾分絲滑的美感。
整個舞臺上,明明只有一個人。
但愣是被他使出了,好似一臺大戲般的熱鬧氣勢。
李寶平這會兒,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不過,不是因為唐斌此刻表現的不錯。
反而是因為,他發現了這家伙,氣口上出現了錯誤。
錯誤不少,也很明顯,還很不專業。
但凡氣短一點的藝人,照他這氣口,指定順不下去。
可這也證明了,《八扇屏》的氣口,還真是唐斌自己琢磨的。
才正經學幾天呀,就能舉一反三了?
關鍵,還能琢磨對六七成。
這份天賦,當真是祖師爺追著喂飯啊。
只怕之前的評價,都還是小瞧了他。
而呂杰則有點聽糊涂了。
他會的多而雜,甚至還有自己的絕活兒。
那就是雙手同時打玉子板,觀賞性很高。
但在基本功上,確實水平一般般。
于是,他比別人聽的都認真。
因為稍不認真,就很容易追不上節奏。
結果……還是追丟了。
“這怎么跟我以前聽到的不一樣呢?”
“關鍵還挺好聽的。”
“那到底誰的活兒才算對的?”
“曹操一見,這樣勇將,焉能放走?在后面緊緊追趕!追至在當陽橋前,張飛趕到,高叫:‘四弟不必驚慌,某家在此,料也無妨!’讓過趙云的人馬。曹操趕到,不見趙云,只見一黑臉大漢,立于橋上……”
唐斌渾然忘我,漸入佳境。
不過,隨著表演的深入,他開始難受起來。
不但嗓子發癢,干的厲害。
身上的汗水,也跟噴泉似的往外涌。
前胸后背都濕了,臉上還跟下雨一樣。
還有,他餓啦。
這會兒只怕都快下午兩點了吧?
這學校也不知道怎么安排的,分一半到下午不行嗎?
好在,活兒快完了。
“……大喊一聲,曹兵嚇退;大喊二聲,順水橫流;大喊三聲,把當陽橋喝斷。”
“后人有詩贊之曰:長坂坡前救趙云,嚇退曹操百萬軍,姓張名飛字翼德,萬古留芳莽撞人!”
活兒一停,唐斌沒有再拍巴掌。
抬袖擦汗,然后可憐巴巴的瞅向李寶平。
因為三位考官里,就老頭還沒出題目了。
“大……老師,您想嘗哪段?”
李寶平既心疼,又無語:“算了,來一段《蚊子》吧。”
另外兩位考官愣了一下,也不好說什么。
畢竟。
論數量,人家一段,他兩段,多了一倍。
論質量,基本功的展示也可圈可點。
一個小小的招生考試,考生表演到這份上,絕對可以了。
唐斌一聽考題,頓時心花怒放。
要不怎么說是自己人呢?
親親大爺終于關照自己啦。
然后,他清了一下嗓子,趕緊使活兒。
“別小看這蚊子,有詩贊曰:樓臺殿閣隨它進,三宮六院任閑游。有朝一日入宮去,敢與娘娘打對頭——在娘娘腮幫子上它親一口!能在花下死,它做鬼也風流!”
完了。
這就是《蚊子》的全部臺詞。
短的精悍,短的出彩,短的毫不講理。
唐斌使完活兒,便看臺下的考官。
見他們神情沒有異樣,甚至還微微點頭,懸著的心稍微落地。
應該有戲。
也不枉在臺上賣了這么大力氣。
但是身體的本能反應,又很快擊碎了他的所有心思。
唐斌趕緊鞠躬行禮,逃也似的跑下臺。
考完試的人,都留在這里等成績。
尤其越往后,門口圍的人就越多。
絕大部分的考生和家長都不專業,但是活兒好不好,肯定能聽的出來。
此刻,看唐斌的眼神,便有些不一樣了。
人群中的何祥,更是滿眼星星的迎了上來。
“大師,您可太厲害了!”
“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