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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去老萬玉家
  • 張煒
  • 3字
  • 2024-05-20 15:02:03

第三章

護送舒莞屏的是一個膀大腰圓的家伙,三十多歲,長了一把紅胡子,眉毛很長,閃著藍色,活脫脫就是一個妖怪。店家對他說:“你知道怎么辦,按規(guī)矩來。”紅胡子吐一口,說:“放心吧,老東家。”船開了。寬寬的河面足有三十丈,濁浪滾滾,涌來的水波好像不是朝向大海,而是相反。一些大個頭鷗鳥上下翻飛,跟船往前。“如果有座橋就好了。”舒莞屏抵緊船舷,抵抗搖晃。紅胡子說:“不是沒有橋,有一座,在上游十多里。靠海越近浪頭越大。我操界河。”他看一眼舒莞屏腋下的柳條箱包,乜斜著往船上拉屎的鷗鳥:“我用火銃崩了你。”

好不容易上岸了,不長的一段水路差點讓舒莞屏嘔吐。他臉色白得像紙,步子踉蹌,緊抱箱包。紅胡子說:“你得跟上我,要想撒丫子,我就一刀咔嚓了你。”說著拍拍腰上的彎刀。舒莞屏看著不遠(yuǎn)處的村落:“什么時候才能見到老萬玉?她家還有多遠(yuǎn)?”“她家大了去了!過了河全是她家!”“我須早些見她,要趕船期呢。”紅胡子笑了:“那也得洗涮干凈,要見老萬玉,不把臟疵呼啦的泡個干凈,門都沒有。”“你這一說我倒糊涂了。”“到時候你就明白了。唉,我想那個大熱水池子啊,操他娘的,我足足半年沒吃那里的肥菇燉沙雞了。”

村子到了。街巷干凈,行人笑吟吟的,說又來俺們營盤了?紅胡子說:“狗日的嘴甜。”有賣瓜果的攤販,他抓起幾個咬一口,又遞給舒莞屏。攤販揀出大個的果瓜塞來:“客官盡吃。”紅胡子吃了一些,從腰里掏出幾張臟膩的紙片:“給你一些碎銀,不用找了!”攤販作揖。舒莞屏問紅胡子:“你沒給銀子啊!”“呔,這是河西的銀票,比白花花的銀子還頂用哩!”舒莞屏討來一張,見上面有數(shù)碼面值,有套紅印章,是一個女人的側(cè)影輪廓。他指著不甚清晰的紅印:“這是誰啊?”“萬玉大公!”“啊,印在了銀票上!”他吸了一口氣,再看。

穿過不大的村子,眼前出現(xiàn)一座座海草大屋。它們像巨型蘑菇突兀地長出,讓舒莞屏眼前一亮。大蘑菇間距不等,有的是獨棟,有的被密閉的長廊連起。幾十座海草屋,圍在高欄內(nèi)。大門有崗?fù)ぃ瑪[了拒馬,站了挎刀的兵士,一色黑衣。舒莞屏吐出一句:“啊,老萬玉家。”紅胡子白他一眼:“我操。”

他們在大門口的崗?fù)で皼]有耽擱多久。兵丁要搜身,紅胡子掏出什么晃了晃。大海草屋形狀不一,圓的,六棱的,長方的,更多的是四四方方中規(guī)中矩的大宅模樣,顯出威勢。這些海草屋蓋得十分講究,環(huán)境整潔,種了不少花草,最多的是美人蕉。他在河?xùn)|客店也看到了這種花,原來這一帶的人偏愛這種植物。轉(zhuǎn)過幾座海草屋,進入不甚明朗的長廊。眼睛適應(yīng)之后才看得清,這廊也是海草搭頂,墻壁是蒲葉做成的簾子。有幾個小窗,遮了蠟染布幔。拐來拐去進入一間小屋,一個扎了雙髻的女童站起,盯著紅胡子:“通牌。”紅胡子遞上木牌。女童擊掌,里面出來一個身材細(xì)長的男子,走路像麻稈一樣搖晃,做個手勢讓他們跟上。

舒莞屏和紅胡子分住兩間客房。紅胡子說:“你還是我的人,待會兒交出去才算完差,我明天就回河?xùn)|了。這是個好地方,泡澡兒吃大烤魚喝米酒,讓人眼饞。你小子有大福分,果真見了‘大公’,可得替我磕個響頭!”舒莞屏不語,心里只想快些見到老萬玉,速速返回不誤船期。

半下午時分,女童進來說:“時辰到了。”她領(lǐng)兩人在檐下行走,拐來拐去進入地下。有人攔在入口,讓他們脫衣?lián)Q鞋。舒莞屏拒絕:“這算什么!”紅胡子說:“嗤,好生傻笨!”說著上來揪扯。舒莞屏只好脫掉外衣。只有一件內(nèi)衣了,后面有小貓似的腳步聲,是女童,盯著他:“脫。”“斷不可以!”話剛出口,紅胡子一把扯下了他的內(nèi)衣。舒莞屏大叫:“好生無禮!”女童用食指和拇指捏起那件內(nèi)衣,扔到一旁。紅胡子晃著赤裸的身子,奓著胡子訓(xùn)斥:“過了界河,就得按規(guī)矩辦事!小嫩蔥一點辣味兒沒有,還以為是朝天椒哩!”

硫磺味兒撲鼻而來。這氣味太熟悉了。他想到了舒府的六角宮。隨著往前,氣味愈加濃烈。燈火昏暗,四壁上懸了幾個蠟臺。黑幽幽的水池,有人正在池角浸泡,打瞌睡的樣子,兩手抱膝,頭伏在膝間。紅胡子推推擁擁讓舒莞屏往池角走,說:“見見老山姆!”水有些熱,只一會兒就大汗淋漓。他們走到池角,舒莞屏差點跳開:是個女人,頭發(fā)又長又濃披散著。紅胡子說:“老山姆,俺送來了一棵小嫩蔥。”

女人胖胖的身軀抖動著,往水里沉去,頭發(fā)在水面漾開。水中頭顱慢慢抬起,上半身挺起:四十多歲,雙乳像兩顆頭顱擱在膝上;一張四方大臉,腮紫唇黑,兩眼像板栗;使勁癟著嘴,嘴角兩邊的紋路變得很深。她坐在水中,膝頭分開,腰上的一片白布揚起來。舒莞屏“喔喔”兩聲,扭頭躲閃。她瞇瞇眼:“不懂規(guī)矩的物件。給我拴撻了來!”紅胡子將舒莞屏揪到跟前:“給老山姆施禮,這是大草營總管。”

舒莞屏脖子昂著:“我要面見‘萬玉大公’。”老山姆低低頭,不停地放屁。“哎呀,這里遇到了最臭最腌臜的人!”他心里喊叫,彈起雙臂,紅胡子被推到了幾尺之外。“唔喲,好身手,老娘甚喜!”女人叫著拍手:“來人把他拿住。”話剛落,池邊出現(xiàn)了兩個光膀子的男人。舒莞屏不再躲閃,端坐水中。“這就好了。好生洗洗,身上干凈才能吃酒。”她說著一擺手,兩個男人離開了。

“老山姆,總管大人,我趕來河西,只為面見‘萬玉大公’。您早些送我去吧,我最多待上兩天。如果誤了船期,那就得再等十天。”他說得緩慢而又懇切。紅胡子拍拍他濕漉漉的頭頂:“呆子,不洗干凈,帶著臊氣能見‘大公’?”老山姆的手伸到舒莞屏頜下,讓他仰臉,“哦喲,這般俊俏的小生!白生生就像秋天的小刀魚。天佑‘大公’,咱這里一天到晚張網(wǎng)捕魚,支羅扣鳥,吱扭扭撲棱棱沒完沒了!這是多少銀子都買不來的啊!咱靠的是威聲,是大公的英名!”紅胡子擊掌:“老山姆說的鐵對!您好生收下吧,我明兒就回河?xùn)|!我們主家說了,他身上帶了一件寶物,這好比瞎子摸營,全靠那根竹竿哩!”

老山姆不再說什么,哼哼著躺上池臺,讓紅胡子給她推背。“還是你的牛胳膊有勁兒,給老娘往死里推,推,哎呀好生解癢!”紅胡子弓腰搓她厚厚的背肉,一雙手從上往下捋將起來。老山姆舒服得哼叫,對池中的舒莞屏說:“讓他捋幾下吧,保你去些火氣。”舒莞屏沒有吱聲。

老山姆從池臺上搖搖晃晃站起,伸手往水中一撈,借著浮力把舒莞屏拉到臺上。紅胡子過來幫忙,她擺手擋過,“嗯嗯”幾聲,粗臂一抖即把人按在臺上。“給我拿個大泥碗來!”她指揮著,一只腳踏在舒莞屏背上,蹲下,從頭到腳細(xì)細(xì)看過,捋幾下,拍打說:“上好后生。”她讓紅胡子不停地舀水澆潑,又將人翻轉(zhuǎn)過來。舒莞屏閉上眼睛。老山姆將他的發(fā)辮拆開,沖洗,又扎成一束,喊著:“潑水。”這樣忙了一會兒,她坐下喘息:“老娘好久沒親手洗涮一個后生了。哎呀,真是一件累活兒。得了,換上袍子赴宴去!”

池邊鋪了蒲席,三個女童給他們擦了身體,取來香脂挨個抹了一遍。三個人披上細(xì)軟布袍,扎了帶穗的腰帶,穿上木屐。燈映在廊壁上,到處暖煦煦的。長廊盡頭是寬大的廳堂,里面是一張長桌,上面擺滿菜肴。“咱大草營今兒招待的是一位貴客。從今夜起就歸我管了,我會把你一步一步領(lǐng)到大公跟前。”老山姆讓紅胡子坐對面,讓舒莞屏挨近,“多么軟的小手兒。貴公子才能長出這般小手。添米酒,上大菜,烤鴨子肥魚肚,海蜇芥末湯。今夜咱不醉不休,明兒睡到日上三竿。”

舒莞屏發(fā)現(xiàn)桌上的涼盤已十分豐盛,主人一擺手,兩個女童又端來大魚。一條亂跳亂蹦的黑斑魚足有三尺,刺鰭奓起,雙眼兇惡,瞪著所有人。手戴皮套的壯士一拳搗在魚頭上,揮動刀子,瞬間剝下一張完整的魚皮。一塊塊魚肉在擰動的大魚身上割下。熱騰騰的米酒端來,大陶罐在幾個人手中傳遞,注滿杯子,咚咚飲下。紅胡子連飲三杯,兩眼變紅,厲聲指斥舒莞屏,令他喝盡。舒莞屏無動于衷。老山姆大笑。紅胡子惱怒,站起來給舒莞屏灌酒。他的粗臂伸來,一雙大手剛挨近下巴,舒莞屏肩膀抖了一下,拐肘擊中了他的肋骨。“日他媽小嫩蔥兒!”他兩手捂著肋部踉蹌,老山姆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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