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南天在門外靜守，道道赤光自屋內溢出。
玉簪舍的專屬婢女夜里過來兩趟，見這邊無事也就回去了。
問劍坊內武者眾多，練功異象更千奇百怪，對于屋子里的紅光，她早已見怪不怪。
忽然，楊南天看到屋內沖出一道清氣，隨后有兩輪紅日飛天，合做一輪皓日后再度鉆入屋內。
那一霎，他感覺楊玉的氣機竟有一瞬間的消失。
而當楊玉氣息再度出現，屋內有一股溫暖、光明的道意徐徐散發。
“神……神意？”
楊南天有些困惑。
這孩子不是修煉仙法嗎？
我給他《神農書》參考，只是讓他多一些感悟理解。沒讓他上手啊？而且怎么可能一上手就是神意境？
過了一會兒，楊南天并未感覺楊玉自身意志與屋內的“太陽道意”融合，紅光也隨之收斂隱去。
“這是突破了，還是沒突破？”
心中一動，楊南天扭頭看向不遠處。
那人動作矯健，幾個跟斗便翻入鴻園，落到楊南天身邊。
“楊老，眼下什么情況？”魏離也察覺屋內涌動的太陽道意。
“他在練武?！?
“武？”
“我把神農書給他了——只是沒想到，這小子的練武天賦這么高?！?
魏離聽聞楊玉練武，雖然有些擔憂，但隨后又放松下來。
“他練武又如何？他的天賦本就不差?！?
“天賦再高，老夫也從未見過有人在一夜之間跨過元身、靈府，直奔神意去了?！?
見魏離仍不以為然，楊南天笑道：“莫忘了，你當年打磨皮骨用了多久，而他……”
真就是一夜之間返還先天，一念之動觸及神意。
哪怕有蟠桃筑基的仙緣，可他的武道天賦也太強了！
“他厚積薄發，有此機緣不足為奇?！蔽弘x不多言，說及自己這幾日在蘇州城的情況。
“神都那邊，那倆死囚已經送來?；仡^，陶娘娘便會與南宮老賊交易?！?
“地點？”
“杭州?！?
“怎么去那？偌大蘇州城，哪里不能交易？”
“陶娘娘思念太宗，想要去那邊看一看西湖。”
“……”
蘇州難道沒有湖嗎？非要去杭州？
“據說，當年太宗皇帝南下時，曾與一位娘娘同游西湖……”
“那也不是她。那分明是孫……”
楊南天察覺屋內氣息再度變化，默默閉上嘴，仔細盯著屋內。
可又等了一會兒，楊玉依舊沒有突破神意境。
只是屋內的那輪紅日似乎更明亮了。
收回目光，楊南天對魏離道。
“我記得陸鴻漸在杭州吧？”
“嗯，他在那邊整頓茶田。”
“叫上他，我和他聯手。就算南宮延世有什么陰謀，也足夠應付了。”
陸鴻漸，又名陸羽。
是楊玉出宮后，花心思拉攏栽培的散人。
之所以說是散人，因為陸鴻漸仙武雙修，兩條路都已步入先天瓶頸。接下來是作真人，還是當宗師，他還沒考慮明白。
“虹哥說，他稍后也會趕來。”
“他來？也好，這邊有些事情怕是需要他出面。”
楊南天講述路上楊玉告訴自己的四兇之事。
“若四兇在城內，恐怕需要一位陣道高手進行驅逐。”
剛說完，他就看到魏離的古怪眼神。
“怎么？你知道？”
“看來你們的確來得晚，進城后就來此處投宿，根本沒了解如今城內的狀況。窮奇入蘇州府，這消息早已傳開?！?
“傳開了？怎么傳的？”
屋門推開，楊玉緩步走出來。
他仿佛在發光！
整個人精神煥發，舉手投足間有點點日輝四散。
天光灌頂！
魏離、楊南天神情肅穆。
他們清楚，這是武道即將邁入神意的標志。
見二人眼神，楊玉自得一笑。
“我已徹悟大日道意，只要融煉自身意志即可跨入第四境。不過我打算穩一穩，不能太急?！?
一夜過三境。
放眼神洲，放眼過去千年，這也是武道獨一份的！
沒多提及自己的情況，他向魏離細問。
“前日，朝廷的人去劍園拜訪，羅萬劍已知道窮奇之事。但昨天，城內突然就開始流傳兇獸入城的消息?！?
楊玉、楊南天對視。
他們昨日入城，倒是沒看出異樣??？
“看來，這消息還在高層流轉，普通人并不知情?！?
“武林這邊，城內世家、勛貴都知道。眼下，都等著羅萬劍出來牽頭?！?
……
劍園。
羅萬劍坐在書房，燈火通明。
他愣愣望著窗外的太湖石，不覺發出一聲嘆息。
可嘆紅顏易老，英雄遲暮……壽命，終究是我輩的天塹啊。
前番府衙送來的消息，著實讓人夜不能寐。
更別說他這種歲數大，晚上起夜多的老人家。
“師尊，”羅東升低聲道，“您昔年答應純鈞盟主，維護蘇州城秩序。可眼下并非趙家天下，我們何必插手？”
作為劍園主人，羅萬劍不僅要維系問劍坊的秩序。更要在蘇州城出問題時，身先士卒，幫助府衙解決麻煩。類似的人物在其他諸府也有。都是被太宗一個一個擊敗，或說服，或威逼，成為武林與朝廷之間的溝通橋梁。
問題也在于此。
太宗駕崩，少帝焚宮。
趙氏天下已經傾覆，當年與太宗的約定還需要遵守嗎？
“即便沒有趙老弟的約定，我墨家遇到此事豈能退后？”
“可眼下局勢……”
羅東升擔憂道。
“咱們當務之急，是和孟師妹一起去見老盟主?！?
孟嬋玉被楊玉所救，順利來到蘇州城求救，眼下正在劍園療養。
“墨家危急關頭，這邊的事情也只能放一放了?！?
羅萬劍緩緩搖頭，沉吟不語。
如果說年輕時候，他肯定一口應下。先解決窮奇，然后趕去見矩子。
但眼下，他已經老了，實力不足七成。
捫心自問，與一頭宗師級的兇獸搏殺。
就算羅萬劍能勝，也要受不小的傷。
而有消息稱，九寒怪叟正打算過來踢場子。
他還需要防備九寒怪叟砸江南武林招牌。
而應付九寒怪叟后，還要留著力氣平息墨家堡的動亂。
羅東升既是養子，也是羅萬劍門下首徒，深知羅萬劍的身體狀況。
他沉聲道：“我們可以出面號召百姓避難，至于和窮奇交戰——且看偽董應對?！?
羅東升眼中閃過厲色，繼續鼓動道：“他家能從趙氏手中奪走江山，隱藏的力量絕對不弱。我們派人往神都求救，把消息散開。只要偽董想要坐江山，就不得不來救援?！?
偽董如何擊敗趙氏那么多武道高手，武林江湖眾說紛紜。
但能殺死兩位大宗師和十多位武道宗師，武林中的高手們心中駭然。
這次借助蘇州城的事，正好可以看一看偽董底色。
羅萬劍深深看了一眼羅東升。
“城里的消息，是你干的？”
“是，”他坦然說，“兇獸為何亂天下？說明江山動亂，賊人禍世。他們惹出來的亂子，憑什么讓您出面？何況，既然有龍女前來報信，有赤龍劍宗的人負責追殺，我等何必操心？”
苦勸多時，羅萬劍神情微有松動。
他取出一封信，遞給大徒弟。
“墨家堡昨日來信，他們說，前些日子墨家堡發生叛亂。有一女盜取重寶出逃，希望我們幫忙追回?！?
“追人？還是追寶？”
“二者都要。明天，你便帶孟嬋玉去見矩子。這邊的事，為師會小心——放心?！?
看到羅東升擔心的模樣，他笑道：“如你所言，偽董的成色，我也想瞧一瞧?！?
作為太宗好友，六年前他也去神都勤王。作為少數抵達，且順利活下來的人，他清楚那一戰的險惡。如今身體虛弱，難以久戰，未嘗不是那一路上的十八次亂斗，所留下病根。
對于自己沒有救下好友兒子，他也感到深深自責。
如果在不危害百姓的情況下，他樂得讓偽董多出力，來一場狗咬狗。
……
楊玉三人合計一番，決定盡快將諸葛虹找來。順帶多捎帶幾件仙寶、神兵。
待天亮，魏離縱身離去。
楊玉和楊南天站在鴻鵠湖邊，一起吐納朝陽紫氣。
除二人外，鴻飛客棧其他投宿客人也紛紛出來，在湖邊吐納練功。
一如既往，當紫氣在體內經脈運度時，域外奇毒立刻將其鎮壓。
可這一次有所不同。
楊玉眉心世界垂下縷縷日光，隨著日光流轉奇經八脈，那一點內力收入泥丸宮，被太一符詔封鎖。
“旭日東升。”
楊玉作起手劍式，腦后浮現一輪紅日，日中有一顆桃樹虛影。
太一符詔鎮壓的靈力紫氣立刻轉入桃樹虛影。
很快，擺放在屋里的桃苗有所感應。一縷縷紫氣飄然消失，自楊玉眉心涌出，流轉全身。
“神農書的內外雙修法，真奇妙啊?！?
嫁衣轉渡后的大日紫氣堅韌無比，生生在劇毒封堵之下于體內運轉，最終進入丹田。
仙道與武道不同的一點，在于力量屬性。
仙道飄渺，煉精化氣，修士法力更見空靈，貼近天地元氣的本質。
武道厚重，以身體為本。精元轉化而來的內力非但沒有貼合天地，反而更見氣血之濃厚。氣血狼煙，便由此而來。
楊玉得蟠桃筑基，身體已開始仙化，精元充沛無比，轉化內力更見渾厚。
一夜運功，他丹田內已封存大量大日紫氣。這類紫氣貼合渾天掌、大日伏魔劍和紫氣天羅，比楊玉原本的仙家靈力更合適驅使。
睜開眼，看到楊南天正默默盯著自己。
“看你狀態，收獲很大？”
“自然?！睏钣衲苄逕?，就如同一個剛剛得到新奇玩具的孩童，充滿炫耀感。一有點什么收獲，就想跟大家分享。
以前，我無法插入你們的話題，只能默默看你們修煉。
但現在——
桃苗研習外練的《神農天禾經》，采天地靈氣而注入楊玉體內。
楊玉研習內練的《神農藥王經》，及時把自己的力量送入桃苗。
往返之間，兩股神農內力合成太陽紫氣。
他得意洋洋：“我博覽大趙武庫，昔年又受妙應真人指點，對神農二經頗有心得。這一上手，我竟把二經合一，并行為一部《大日神農典》。”
楊南天呆如木雞，傻傻盯著楊玉。
這哪里是天才了得？
這簡直逆天了！
雖然兩經合修的法子，農家、醫家眾所周知。但哪有一個人同時兼修兩經，一邊往外傳，一邊再往回送？
咦？
等等，如果借助一個外置靈物就可以辦到。
那么醫家傳說中的“神農藥王珠”，豈非也有這個能力？
醫家不成道統，凡杏林之人皆可用醫家名號。
但為在百家集會時有代表出席，醫家用一件傳承數百年的圣物作為“代表信物”。
據說那物出自東漢末年神醫華佗。臨死前，華佗將自己一身功力導入木鼎。后來又得張仲景、董奉二人的功力，木鼎毀而寶珠生。
那顆由三位神醫內力凝聚而成的藥王寶珠，在醫家代代傳承。能解百毒，肉白骨。與其一并傳承的，還有歷代名醫的行醫心得、藥方醫術。
這便是醫家的傳道人。
據說每一位醫家傳道人的修為都極高。而在他們死后，會把自己的功力注入“藥王珠”，使得那顆寶珠的力量越來越強。
從東漢傳承至今，數百年的傳承下來，藥王珠的玄妙不遜仙寶神兵。
“啊！我懂了——難怪醫家每代的‘傳道人’都有大宗師修為。每當有人想要欺壓醫士，總有人為其張目出頭——敢情人家早就琢磨出《神農天書》的單修法子，可以把我們農家人踢一邊了？我一直以為，是醫家氣運好，找到我農家的隱士高人合修?！?
本以為大家都是廢柴，必須彼此幫扶，原來你們已經單飛？
聽楊南天嘀咕，楊玉忍不住替醫家說話。
“或許他們并沒有想到我這個法子，只是醫家代代有人杰？再說，兩經合煉繞不開農家經典。他們如何修行？”
“哼——我家經典只要開墾土地就可以學，醫家那群人能不會？只要一個醫修宗師把自己功力投入藥王珠，然后再修行農家心法。并從藥王珠一點點導回自己的功力，合煉為大日紫氣就行了?！?
楊南天頗不是滋味。
真就我們農家人憨厚實誠，一直尋思找醫修宗師合修，根本沒想過單練嗎？
歷代農家家主都不喜習武，修煉到宗師境后，沒多少心思繼續突破。楊南天也如是，早年找不到合適的醫修宗師搭檔，也就放棄。
可如今看，人家醫修一脈是早就不跟農家玩了——好吧，在醫家某代傳道人鼓搗出葛仙派這玩意后，人家何止是不跟農家玩，整個武道都不稀罕搭理。醫家，那可都奔著修仙去了。
不然，妙應真人孫思邈的真人名號如何而來？
見楊南天神情失落，楊玉有些不忍。
“楊老。如果把藥王珠給你，你能不能吸收里面的內力，轉化大日紫氣？”
愣了愣，楊南天猶猶豫豫道：“直接吸收可能會有問題。但如果把功力廢掉，或者轉存。然后再用藥王珠吸收那邊的內力。回頭再修煉天禾經，似乎……似乎有可能？”
“能突破大宗師？”
“我兩家心法修煉到宗師后，本就不會走火入魔。突破大宗師幾率很大——等等，你這話的意思是……你知道藥王珠在哪？”
不對！
他回想當年妙應真人幫這小子治病的事，突然悚然問：“藥王珠在你手上？”
“沒?！?
楊南天稍稍松了口氣。
楊玉繼續道：“真人只是托我暫時放在趙氏寶庫。還有千年以來的醫家所有藥方、醫術，也在寶庫里?！?
醫家傳道人！
楊南天臉色頓時黑了。
什么暫時委托。
那分明是讓你當醫家本代傳道人了！
楊南天忍不住想罵人。
我以為自己是百家之中，第一個對你傳承的人。
本打算讓你借助太宗的光，改良農家思想，更貼合這個時代。
沒想到啊，沒想到……原來醫家早就下手了？
同為神農爺的傳人，他們那群人怎么就那么精呢？這不是欺負我們老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