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人們睡得著早。此時不過晚上九點，除了夜游的東西，什么都睡著了。

一切建筑物的窗內都熄了燈光，閻解成摸黑走在四合院的路上，前后左右不見人影，他感覺自己走在一座鬼城中。

沒一會，他終于回到自己的倒座房。

剛進屋，“啪”的一聲，燈亮了。

炕上，于莉不懷好意地看著他。

閻解成拍了拍胸脯，“冷不丁的，嚇死我了你。”

于莉問道：“干嘛去了你？”

閻解成面不改色道：“上廁所去了啊，大晚上的，我能干嘛去？”

于莉嘆了一口氣，“你去很久了，我一直沒睡著，就等著你回來，你剛起床的聲音我都聽到了。”

閻解成過去抱住她，“怎么沒睡著，是不是因為沒工作，太焦慮了？”

于莉稍加思索后，點點頭：“是有一點。”

閻解成道：“你啊，就是好勝心太重了。沒工作就沒工作唄，有什么大不了的。還有我呢，我養著你。”

于莉不想繼續這個問題，“所以你為什么去廁所去了那么久？”

“感覺睡不著，所以在屋外就著月光看了會書。”說著，閻解成掏出那本《公共食堂烹飪法》。

怕于莉追問，他指了指放桌子旁的飯盒，“忘跟你說了，飯盒里邊有肉，我下午專門給你拿的。”

聽到“肉”，于莉趕忙掀開被子，過去看看怎么個事。她打開飯盒，只見里邊只有零星的幾塊肉。如果肉多，她會想著存起來。可這么少，她也懶得存了。

于莉叼起一塊肉放入嘴里，道：“怎么就這么點？而且有一塊還被吃過了。”

閻解成內心咯噔跳一下，他強裝鎮定道：“我吃的，不行啊？”

“那你就別說專門給我拿的啊，真的是。”

“你變了，都不讓我吃肉了。”

“我哪有？”

“怎么沒有，我不過吃了幾塊肉，你就滿滿的嫌棄。而且，你還嫌我帶來的肉少。”

“我沒有。”

一陣插科打諢中，于莉終于忘了閻解成出去上個廁所上了半個多小時的事。可閻解成還是有點愁，以后晚上上廁所不能去那么久了，這可怎么辦啊。

......

第二天晚上，閻解成回到家的時候忽然感覺不對勁。

以往家里都亂糟糟的，擺著火柴盒，漿糊等亂七八糟的東西。可這會兒，不僅收拾得井井有條，而且還擺著一頓可口的飯菜。

涼拌土豆絲，酸菜魚，肉沫豆角，以及一盆大白米飯。

于莉笑著招呼閻解成去洗手，準備吃飯。

鴻門宴？散伙飯？斷頭臺？我的事暴露了？......閻解成忍不住問道：“你被外星人抓去換了個腦子嗎？”

于莉道：“去去去，說什么呢你。”

閻解成指著桌上的飯菜，“要不然，我實在想不出你為什么會突然做出這么一頓飯菜。”

于莉本質上也是個精打細算的人。

如果今天家里吃肉，那主食肯定是米糊糊或者窩窩頭。如果今天吃大白米飯或者饅頭，那吃的菜肯定是素菜，咸菜或者腌蘿卜。

總之，大白米飯和肉菜不可能出現在同一張桌子上。可今天，閻解成就見識到了。

于莉笑了笑，“是有一件喜事。”

喜事，那我的事應該沒暴露......似乎想到什么，閻解成忽然咧嘴笑道：“你有孩子了？”說著，就要去摸于莉的肚子。

于莉把他手拍開，“不是這個，是我有工作了。”

閻解成“哦”了聲。

于莉湊過去拉著他胳膊，“怎么，我有工作你很不開心嗎？”

“當然不是。”閻解成笑道：“你有工作我當然開心，至少你不會每天愁得睡不著覺。但你有孩子對我來說，會更加高興嘛。”

于莉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沒說話。

閻解成伸出雙手在于莉的臉上擠出一個笑容，“怪我笨，猜都沒猜對。好了，別想那么多了，咱結婚才一個多月，沒孩子不是很正常嗎？對了，你還沒說是什么工作，工作哪來的呢？我猜，是街道辦主任王萍給你介紹的吧？”

于莉重重點了點頭，“對，我今早和往常一樣去看王姐，和她說說話。進門后，她忽然問我，有沒有意向找工作，想找一份什么樣的工作。我說我想找工作都想瘋了，還說‘我是革命的一塊磚，哪有需要往哪搬’，怎么能挑肥揀瘦呢。

王姐夸我有覺悟，然后就給我介紹了一份紡織工的工作，光榮紡織廠。不過因為我不會紡織，進去得從學徒干起。”

閻解成道：“紡織工，那很不錯啊。不過太累了，我心疼你。”

這年頭，兩類女性形象最引人注目。

第一類就是女拖拉機手，代表人物梁軍是登上《人民畫報》封面人物的中國第一位女拖拉機手。坐在高高拖拉機上的女拖拉機手完美闡述了說的那句話，“婦女能頂半邊天”。現在流行的一元紙幣上，還有梁軍的照片。

第二就是紡織工了，代表人物郝建秀被授予全國勞動模范稱號，創造的“郝建秀工作法”，更是號稱一個人改變整個紡織業。

受這兩人影響，女拖拉機手和紡織工一躍成為最受女工歡迎的兩個工作。

于莉重重點點頭，“我下午去光榮紡織廠看過了，他們的工作服都好好看哦。他們廠每年發兩套，亞麻布的。衣服質量都很好，一套穿三四年都穿不破。新發的就算福利了，聽說有人還把衣服拿到鴿子市場上賣。除此外，他們逢年過節的還發點醬油，杯子之類的東西。”

閻解成道：“聽起來，你們廠福利很好啊。”

于莉道：“還行，就是廠子小了點，跟你們紅星軋鋼廠沒得比。”

閻解成道：“廠子大有什么好的，就說我們廠，逢年過節的還什么都不發呢。一萬多人，隨便發點東西，就是幾萬塊，幾十萬塊的。根本發不過來，領導也不敢擅自做主。”

于莉道：“真的假的？”

閻解成翻了個白眼，“廢話，前幾天元旦，你看我往家里帶過什么東西嗎？沒有吧？就說冰棍車間，你們廠隨便騰出間房子就能建一個了。我們呢，當初這個事討論了快一年才有結果。而且平時還壓根領不到冰棍，人太多了。我告訴你，以前我也就是沒得選，要是有，我肯定選紡織廠，不選什么軋鋼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