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的公開檢討并沒有讓周池丟臉,反而讓他第一次在二中廣為人知,最初是二中貼吧的排行榜多了他的名字,后來首頁開始時不時飄出一個關于他的帖子,大多是別人偷拍的照片。
他的交友圈進一步擴大,高一到高三都有一起玩的,往他跟前湊的女生也多了不少,好像連趙栩兒都擠不上沒有位置。
趙栩兒生日那天,周池也去了,還被趙栩兒帶到另一個包廂里,但似乎并沒有好結果。到了十二月,大家就發現趙栩兒已經和九班的班草在一起。
這些事,江隨沒有親眼見到,全是聽林琳和許小音聊天知道的,檢討書事件后,她和周池沒有太多交集,只是上個月末一起吃了飯,因為那天周蔓回來了。
江隨不清楚周蔓對周池說了什么,隔天他找她要了手機號,后來偶爾夜不歸宿就會發條信息。
天氣變冷之后,他出去的次數少了,但是對打球依然很熱衷,江隨經常放學后看到他在球場和一群男生打球,好多都是她不認識的。
她覺得他像一個交際花,做什么都呼朋引伴,不像她,好像活到這么大一直挺冷清,以前被江放丟在奶奶那兒,也交過幾個小伙伴,只是再也沒有聯絡。
后來呢,家里常年只有知知和陶姨,上高中到現在也只跟座位附近的幾個女生交好,她的朋友加起來恐怕都夠不上周池的零頭。不知道他每天活得這么熱熱鬧鬧的,是什么感覺?
“阿隨,你發什么呆呢?”林琳伸手在她眼前晃晃,江隨回過神:“你不練健美操了?”
“都要累死了,我休息一下。”林琳抹了把汗,把外套穿上身,坐在江隨旁邊看著球場上那些身影,“他們男生真是精力充沛,今天這么冷,居然全都脫了衣服打球。”
“對啊,我看著都覺得冷。”一個個脫得只剩一件長袖,主席臺旁邊外套、羽絨服堆成小山。
“可不是嗎,”林琳收回視線,“阿隨,你頭發是不是長了?”
“是長了,我想過幾天剪。”
林琳說:“你別剪了,剛好冬天可以捂耳朵,你干脆留到腰吧。”
“洗頭太麻煩了。”
“女孩子不就是這樣?”林琳想起了什么,笑著說,“自從你頭發長長后,情書都收得多了。”
“又胡說。”
“沒胡說啊。”林琳壓低聲音,“哎,我真覺得那個大臉棒棒糖是體育委員放你抽屜里的,我早就聽說他喜歡你了,我剛剛仔細觀察過,他真的總是看你。”
“我求求你了。”江隨說,“你跟我說說就算了,不要在別人面前說。”班里傳的最快的就是緋聞八卦,而且很容易被添油加醋,講出各種版本來。
“你不信就等著唄,他遲早憋不住,總要表白的。”
話沒說完,許小音過來喊:“來跑步啦!”
江隨的體育很一般,短跑還過得去,稍微長一點兒就比較困難,這次期末又要考八百米,只好先練練。
大家都脫了外套做熱身運動,江隨借一根皮筋,在腦后綁了個馬尾。
班上十九個女生,宋旭飛按照老師的意思,把大家分為兩組來跑,江隨那組十個人,起跑后允許搶道。
操場的跑道比較寬,起跑的時候沒什么問題,江隨一直占著最內側的跑道,沒想到轉彎的時候外側的兩個女生都要搶道,好巧不巧撞到一起,江隨躲避不及,被她們撞倒,一下子跌到跑道內側的草坪上,左邊臉頰直接擦著分界石,額頭一陣劇痛,就感覺有熱乎乎的液體流了下來。
跑步的女生看到這一幕,一窩蜂圍過去。
體育老師還在終點,看到情況隔空喊了一聲體育委員的名字,宋旭飛早已從起點奔跑過來。
江隨被人扶起,聽到林琳和許小音在旁邊慌張地叫她。她摸了額頭,一手血,大家手忙腳亂地拿紙巾給她摁住傷口,宋旭飛撥開人群,看到她這個樣子,有點手足無措。
老師過來一看,喊:“快送醫務室,愣著干啥!”
“快點快點!”女生七嘴八舌地叫著。
宋旭飛慌張地抱起江隨往醫務室跑,林琳和許小音都跟過去。
籃球場那邊剛好歇了場子,遠遠看到這邊的動靜,張煥明一邊喝水一邊眺望著,吼了一聲:“怎么回事啊?”
“宋旭飛抱著誰在跑呢?”李升志瞇了瞇眼睛,自言自語。
周池正在喝水,沒往那邊看。
那邊一個女生大聲回答張煥明:“江隨受傷了!”
張煥明:“啊?!”
周池嗆了一口,咳得眉頭都皺起來:“誰?”
體育老師問過情況就趕緊回操場,醫務室里圍著好幾個人,宋旭飛也沒走,看著醫務老師給江隨清理傷口,他話都說不利索:“老師,她……她怎么還在流血?”
“正常的,口子在這兒呢。”醫務老師邊忙邊絮叨,“我說你們啊,體育運動要小心哪,安全第一嘛,小姑娘家臉傷了多麻煩,這口子再大點兒就要縫針了。”
兩個肇事的女生忙不迭地道歉。
“沒事,”江隨聲音很小,傷口在眉骨上方,她低著頭,疼得臉有些白了,“只是意外……”
“好了好了,也沒那么嚴重,”醫務老師勸道,“不要都圍在這兒,該去上課就去,留一個人陪著就行。”
林琳立刻說:“我陪她,小音,你幫我跟老師說一聲。”
宋旭飛忍不住說:“不如我在這里吧,你們先去跑步。”
林琳本要反駁,忽然想到了什么,同意了。
四個女生剛走,又有人來了,張煥明的猴嗓子最先喊出聲:“江隨怎么樣啦?”
江隨側身坐著,頭沒法轉,眼角余光里有三雙腳,她認出了穿黑色運動鞋的那個。
是周池。
張煥明腳步最快,已經跑到病床前:“媽呀,傷著臉啦?”
李升志也過來看:“還真是。”
醫務老師煩死這些聒噪的男生了:“吵什么,安靜點。”
宋旭飛趕緊把他倆拉到門外:“你們怎么來了?”
“怎么能不來啊,”張煥明說,“江隨可是周池的親戚,我們哪能不管?”
宋旭飛之前就聽說過這一茬,但他根本不相信,以為是張煥明編出來捉弄他的,他這個時候沒心思開玩笑,推了張煥明一把:“行了,她都疼得不行了,你們少來看我熱鬧,趕緊回操場去!”他正要把周池也一道趕走,可剛一轉身,人就愣了,周池正站在病床邊,按照醫務老師的要求扶著江隨的腦袋。
“對,就這樣,別讓她往后縮啊。”醫務老師一邊叮囑一邊安撫江隨,“要消毒嘛,是有點疼,忍著點兒啊。”
江隨“嗯”了聲。她腦袋兩側熱乎乎的,是周池的手掌貼在那兒,他一直都沒說話,臉也還是那張冷淡臉。
宋旭飛跑過來,看到她的臉更白了,笨拙地安慰:“江隨,你再忍一下,就快好了。”
醫務老師處理完傷口,取出紗布敷上去,一邊貼膠布,一邊交代各種注意事項。江隨小聲應著,感覺到那兩只大手掌終于撤走,她整個腦袋都松了下來。
還差幾分鐘下課,幾個女生跑來醫務室,江隨在大家的護送下回到教室,班主任老孫得知情況,也跑來慰問了幾句,慰問完,目光在教室里找了找,準確無誤地捕捉到剛上廁所回來的周池。
“周池!”老孫的嗓門很有爆發力,“等會兒放學你帶江隨回去,路上好歹也有個照應,別天天黏在籃球場,舅舅也要有個舅舅的樣子!”
“……”
教室里神奇地靜了三秒,在場的數十個同學頭上飄出一排驚嘆號。
江隨蒙蒙的,隔著不長的過道和剛剛進門的周池面面相覷。
這一秒,江隨深刻地認同周蔓的話:“老孫是個好人,就是情商有點著急,腦子偶爾缺根弦。”
如此一針見血,不枉當年周蔓和老孫同窗十載。
總之,得益于老孫的特別關照,一段不為人知的舅甥關系猝不及防地公之于眾,三班同學津津樂道了一整節化學課,課堂上氣氛莫名活躍,搞得化學老師一頭霧水。
五點一刻,放學鈴響。
一整樓脫韁的少年涌出去。
江隨站在教學樓前的噴泉旁,張煥明和李升志抱著籃球笑著跑過來:“江隨,等你小舅舅啊?”
“……”
江隨感覺受傷的腦袋好像更痛了。
幸好,這時候宋旭飛走過來。
“江隨,你怎么樣了?”宋旭飛平常大大咧咧,一到她面前就莫名緊張,語氣很不自然,“你的頭還很痛嗎?”
旁邊的張煥明和李升志心知肚明地壞笑,學著他的語氣問:“對啊,江隨你的頭還痛嗎?”
“好多了。”江隨對宋旭飛說,“今天謝謝你。”
“不用、不用……”宋旭飛一個五大三粗的男生居然臉紅起來,“不用謝的。”
“江隨。”一道聲音在不遠處。
大家轉頭看去,周池騎在車上,左腳撐著地。
江隨和三個男生道了再見,快步走過去,跟在周池后面出了學校大門。
張煥明看著他們的背影,拍拍宋旭飛:“喏,你的春天來了,想搞定江隨,不如先搞定她小舅。”
宋旭飛:“你這說的什么屁話?”
“你蠢死了。你想想,要是能跟周池關系好了,還怕追不到他外甥女嗎?讓他在江隨面前說說你好話,咱們組局玩就叫他把江隨帶上,處處都是機會啊!不過吧,你也有點吃虧,嘖……”
李升志意味深長地笑了聲:“這要真追上了,周池不就成了你小舅嘛。”
宋旭飛:“……”
校門外,人潮分為幾撥兒涌向不同的方向,天邊夕陽的光輝愈漸稀薄。
緩慢前行的單車停了下來。
“上來。”聽不出情緒的聲音。
江隨頓了一下,緊走兩步,側身坐上后座。
“扶好。”
“扶好了。”她扶著座椅下面。
周池松了腳,車往前駛,他車速不慢,但騎得很穩。
江隨裹著圍巾,抬頭看一眼周池,注意到他什么防風措施都沒有,只穿著一件黑色的薄款羽絨服,沒有帽子,也沒有圍巾,他的頭發被風吹得像短麥苗一樣。
她很奇怪地想到他的臉是那種細膩的皮膚,挺白的,風一吹肯定會發紅。這種冬天,騎單車上學并不好受吧。
江隨神思胡亂跑著,又想起今天在醫務室的時候。其實她沒有想到他今天會去,雖然是名義上的親戚,但交情太淡了,四舍五入等于零。
這段大路人多車多,嘈雜吵鬧,轉彎后換了道,安靜許多,江隨看著眼前男生寬闊的后背,說:“其實剛剛在走廊我是想跟你說,我自己回去沒有關系,你可以去打球,可你走得太快了。”
前面人“嗯”了一聲,很淡,風一吹就沒了。
江隨沒有聽見,等了一會兒,又說:“你在生氣嗎?是因為今天孫老師說的話?”
下坡,車速變快,風在耳邊呼呼響。過了兒會,平穩了,前面飄來疏淡的一句:“血流得不夠多嗎,還有力氣說廢話?”
“……”
江隨徹底閉嘴了,回去后也沒再跟他說話。
陶姨和知知被江隨的傷嚇了一跳。
“啊呀,不會要破相吧?”陶姨擔心得很,“學校里的醫生管用嗎,好不好再到正規醫院檢查檢查的?小姑娘家臉龐好要緊的呀。”
知知也憂心忡忡:“姐,你可別搞毀容了。”
江隨費了不少口舌解釋,沒想到陶姨居然焦慮過度,晚上還打電話給周蔓。
恰好也趕巧,周蔓剛好結束會議,下飛機后沒回新區,深夜拖著箱子來老宅住了一晚。江隨第二天起床才得知周蔓回來了,于是她的臉又接受了周蔓的檢閱。
“陶姨說得好像你已經毀容了一樣,嚇我一跳。”周蔓捏著她的下巴仔細觀察完,“看來夸張過度啊,沒事兒,過幾天好了還是一張漂亮小臉蛋兒,走吧,我送你上學,再給陶姐買個菜,她做的家常豆腐我可想死了。”
“那不等知知和周池嗎?”江隨說,“他們還沒起來。”
“管他們干嗎,倆男孩好手好腳的。”
“……”江隨心想其實我也好手好腳的。
送完江隨,周蔓買了菜,回來就在廚房幫點小忙。她私下和平時工作兩個模樣,沒什么架子,爽快直率,和陶姨講起家常也推心置腹。
周池下樓時就聽見她的聲音一點不收斂,正在說和江放離婚的事。
“……手續上周就辦完了,現在沒必要告訴阿隨,阿隨心思重,又死心眼,不像知知沒心沒肺,這事兒未必對她沒有影響,我跟江放商量好了,也就一年半,等高考完再說,她現在住這邊上學最方便,反正以后我認阿隨做干女兒,沒區別。”
“哎呀,”陶姨連連嘆氣,“你們兩個呀……我不曉得怎么講你們,阿隨可憐的喲,怎么瞞得住?”
“這有什么,我跟江放還是做朋友最合得來……欸,”周蔓眉毛抬了抬,看著在客廳換鞋的周池,驚奇,“你怎么還在這兒?!”
“睡過頭了。”
“行,你比知知厲害多了,”周蔓指指他,“剛剛聽到的,不許多嘴。”
周池:“她有那么傻?”
他說完就走了,到學校時,早讀已經結束。老孫不在,周池光明正大地走進教室。
班里同學一大半都不在,剩下一小半在吃早餐,各種餃子、包子味兒。
周池扔下書包,坐到桌邊。
江隨正在和后桌的同學講話,不知說到什么,她笑得眼睛都彎了,額頭的紗布有點滑稽。
周池淡淡地瞥了一眼。
果然,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傻子最能瞎開心。
江隨和周池的關系被班上同學打趣了幾天,之后又出現新的插曲,一周之內,江隨被三個素不相識的女孩搭訕,一個請她轉交情書,一個打聽周池的過往情史,一個詢問周池的QQ號。
林琳問:“你都幫了?”
“我怎么幫,”江隨說,“你覺得他會跟我傾訴情史嗎?”
林琳邊笑邊說:“QQ號也沒有?你們沒有互加好友?”
“只有手機號。”
“遞情書的那個呢?”
“在我書包里。”江隨說,“她直接就塞過來了,跑得比兔子還快,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跟我表白。”
“哈哈哈哈!”林琳笑得不行,“我告訴你一條生財之道,你干脆兼職做你家小舅舅專屬郵遞員,十塊一封,等到高中畢業你就成富婆了!”
“……”
天氣越來越冷,轉眼就要到圣誕。
江隨吃完早飯洗了手,從盥洗室出來,碰上剛下樓的周池,江隨微微一怔,沒料到他今天居然不睡懶覺。
兩人第一次同時出門,一前一后,中間保持三米左右的距離。
路上碰到買菜回來的鄰居。
“阿隨上學去啦。”
“嗯,您早啊。”她打完招呼,再看一眼前面高高的背影,他手插在兜里,懶得講話,不愛和家里人講,更不會和這些陌生人打招呼,看上去總是很沉默。
他今天穿了長款的羽絨服,依然是薄款、黑色,顯得更清瘦,明明腿長,可走路的步伐并不快。
看了半天,江隨想起書包里躺了三天的粉紅色信封。
這個時機似乎不錯。
她小跑兩步,跟上去,和他并排。
周池轉過頭,江隨戴著黑色的毛線帽,她眉骨上方的痂已經掉了,有一塊小小的紅印,在白皙細膩的臉龐上很顯眼。
他移開了視線。
“你今天沒騎車嗎?”江隨問。
周池“嗯”了聲:“壞了。”
“啊。”江隨沒想到是這個原因,“那送修了嗎?”
“沒,還在學校。”
江隨想了想,說:“我知道修車的地方,離學校不遠。”她上學期陪林琳去取過一次車。
周池說:“行,放學你帶路。”
江隨答應了,又走了幾步,說:“你收到過情書嗎?”話題跳轉飛快,這一句沒頭沒腦。
周池不咸不淡地反問:“你說呢?”
這就是有了。江隨又問:“你對收情書討厭嗎?”
“你在試探什么?”
江隨不說話了,邊走邊從書包里摸出粉色信封遞過去:“有人寫給你的,她膽子小,不敢自己拿給你。”
“嗯,”周池嘴角微挑,笑了一聲,“你膽子大。”這么說著,他手一伸,接了那封信揣進口袋。
江隨沒計較他的嘲諷,輕輕舒了一口氣,擦掉手心里的一層薄汗,默默想一個問題:我為什么要這么怕他?
好像每次和他講話,不知不覺就落到不利地位,而他次次姿態昂揚。
這種懸殊感越來越明顯。
江隨覺得他是一只長頸鹿,別人在他眼里都是地鼠,他永遠習慣俯視。
情書像個燙手山芋被送掉,江隨一身輕松,暗暗發誓下次再也不做這種事,誰喜歡他自己去追,沒膽子就別追。不是說愛就是無所畏懼嗎?
放學后,江隨帶周池去修車的地方。
周池的自行車很舊,出點問題很正常,這次是輪胎破了,只能推著走。
“在前面那個巷子。”江隨指給他看。
二中后面有一條美食街,這條街走完就到了修車的地方。修車鋪在狹窄的老街,是個逼仄的小門面。
師傅給車補胎時,江隨百無聊賴,東看西看,發現對面是個小花店,而修車鋪隔壁的隔壁是個老舊的音像店。
江隨覺得很驚奇,想起讀小六時每天去逛音像店的時候。因為電腦網絡的普及,音像店已經沒落,現在很少再見到。
“你看,那是個音像店!”她指給周池看,語氣里有明顯的驚喜。
周池抬頭看了眼,聽到她說:“我去看一下。”沒等他答話,她已經繞過地上的零件箱,快步跑過去,扎在腦后的馬尾一蹦一蹦,樹杈里落下的一點夕陽在她頭頂灑下一片柔軟的暖黃色。
音像店真的很小,江隨慢悠悠地看了一會門口的展示板,發現居然有周杰倫十一月新出的專輯《我很忙》,看來貨還挺新。
小店老板坐在門口的破柜臺上,熱情地和她打了聲招呼,繼續蹺著腳看電視。
江隨往里走,沿著屋里的展示架慢慢看過去,抬頭時發現周池不知什么時候也來了。他站在最里邊的小貨架旁,低頭看著什么。
江隨走過去說:“沒人看著他修車,沒事嗎?”
“能有什么事?”他往旁邊挪了兩步,看向另一個小貨架。
燈光幽暗,江隨瞥了一眼,沒看清,她走近:“這些是什么?”
周池忽然拿手遮了一下:“別看。”
“是電影嗎?”江隨拿起一個,剛看清,愣住了——封面上是個赤身裸體的女人,妖嬈嫵媚,眼神迷離。
江隨心口一跳,再單純也明白這是什么,她的臉全都紅透了,低頭把它放回遠處,沒有看周池的表情,默默地轉身走出去。
為什么一個好好的音像店會帶這東西賣?現在的生意真的這么難做了嗎?為什么那個人還能一本正經地盯著這東西看?
周池站在修車鋪門口,看了一眼對門的花店,剛剛江隨從音像店出來,說了句“我去那看看”,就鉆進了花店,到現在都沒出來。
修車師傅已經補好車胎,周池付過錢,推著車走到花店門口。
“江隨。”他喊了聲。
“來了。”小聲的一句。過了會兒,她抱著兩盆仙人球出來,老板拿了袋子給她裝上,說,“30塊。”
江隨摸摸口袋,掏出一張二十的,又去摸書包,沒翻到錢包。她尷尬地站了兩秒,回過頭看向周池:“……能借我十塊錢嗎?”
回去的路上,周池的自行車前頭掛著兩盆仙人球,一路搖晃。江隨坐在后座,臉縮在圍巾里。
經過正在改造的舊路,車輪碾過小石塊,劇烈地顛簸了一下,江隨差點掉下去,她“啊”了聲。周池摁住剎車:“怎么了?”
“沒事,沒掉下去。”
“你扶哪兒呢?”他蹙了蹙眉,把車重新騎起來,不耐煩地丟來一句,“扶著我。”
江隨頓了頓,手從車座底下挪上來,抓住了他的衣服。
車往前駛,上了小坡,風迎面吹來。
晚上,周池依然沒下來吃晚飯。陶姨想想這樣下去真不行,問江隨:“怎么還是這樣呢,你上回跟他講過沒有?”
沒有講過。
沒敢。
江隨含糊地應:“講了。”
“蔓蔓也真是,這孩子這樣倔,她倒好了,也不過問,年紀輕輕的正要長身體,吃飯這樣沒有規律的,能熬得住?”陶姨想了又想,對江隨說,“你上去叫叫,就這樣講,他不下來吃陶姨做的飯,陶姨今天也就不吃了。”
“啊?”江隨怔了下。
“去誆誆他。”
江隨夸:“您真厲害。”
她快步上樓,到了閣樓門外,發現門還是和之前一樣掩著的。
她輕輕敲兩下,沒人來開。
“周池?”
也沒人應。
江隨將門推開一條縫,屋里開著燈,沒看見人,她腦袋往里探,門越開越大,忽然,側面洗手間的小門開了,吱呀一聲響,江隨聞聲看過去。
那里走出一個人,赤足,頭發濕漉漉的,臉龐、脖頸全是水滴,上身赤裸,下身一件黑色短褲,精瘦的長腿在燈光下直晃眼。
他轉個身,隨手拿起邊幾上的白色毛巾蓋上腦袋,半濕的腳踩在木地板上,留下微亂的水印。
周池的身體長得很好,肩闊腰窄,沒有那種少年人的羸弱,也沒有嚇死人的夸張肌肉,胸腹緊實,背肌流暢,鎖骨漂亮得讓人汗顏。他斜站著,長腿微屈,佝頭搓著短發。
墻邊的那盞落地臺燈溫柔地照著,他出浴后的皮膚清爽干凈。
擦完頭發他丟了毛巾,直起身,一抬眼,愣了下。
房門不知什么時候開了一小半,門口一個瘦瘦的身影,她的手還摁在門把上,目光筆直地看著他。與他視線相對的瞬間,她一秒轉過了臉。
周池撿起小沙發上的運動褲套上,一邊穿T恤一邊說:“進來。”
那身影頓了一會兒,輕手輕腳地進了門,站在鞋架旁。
“陶姨叫你去吃飯。”細軟的聲音。
周池眉尖抬起,聲線很冷:“說過不用叫我,忘了?”
江隨看了一眼他身上的黑T恤,神思不怎么集中:“……陶姨說,你那樣吃飯沒規律,身體弄壞了她擔不起,你要是不吃她做的飯,她今天也不吃飯。”
“……”
周池看著她,江隨與他對視了一眼,腦子里胡亂飄過一些別的畫面。
她默默地移開目光:“我先下去了。”轉身往外走,被旁邊小小的換鞋凳絆了一下,她扶墻站穩,快步走出去,在門口的墻上靠了一會兒。
臉快要燒成火炭,有點兒腿軟。
居然沒被滅口……
她攤開汗濕的手心,慢慢下樓。
樓下,知知已經吃完飯,正在喝湯,看到江隨下來,他有點奇怪:“姐,你發燒了嗎?臉怎么紅成蟠桃了。”
“空調太熱了。”
知知撓撓頭,沒管她,喝完湯就上樓玩游戲。
過了五六分鐘,周池下來了。他穿了件灰色的薄線衫,短發干得差不多了,很蓬松。
陶姨很欣慰,給他盛上滿滿一碗飯,又善意地絮叨了好一會兒,叮囑他以后都要這樣正常吃飯。
江隨聽見他應了幾聲。
怎么這么聽話啊?
大概是給陶姨面子。
陶姨閑不下來,又去洗衣間忙碌,小餐廳只剩他們兩個。江隨低頭吃著一個小紫薯,眼睛盯著碗邊的花紋,吃得心無旁騖,快吃完的時候,悄悄抬頭,瞥了一眼坐在對面的人。
他垂著眼眸,筷子夾走一片菠菜,不緊不慢地吃著,漆黑的睫毛微合了下,又分開,目光朝她看來。
“還有嗎?”他臉龐微抬,視線落在江隨碗里。
江隨一怔:“嗯?”
“紫薯。”
“哦,有的。”她起身,從廚房的蒸籃里拿出一個紫薯裝在小碟子里給周池,說,“剛剛對不起。”
周池掀眸看她。
江隨又說:“我不是故意的。”
聽到他“嗯”了一聲,她松口氣,低頭喝湯。過了沒幾秒,對面飄來輕輕淡淡的一句——
“看了多久啊?”
“……”
江隨被湯嗆到了,咳得臉通紅,恍惚聽到他笑了一聲,刻薄又嘲諷。
幸好陶姨及時出現打破絕境。
“阿隨吃完了?多吃點的呀,你這身板瘦的喲!”
“我吃飽了!”江隨快速收拾好自己的碗筷,上樓回房。
十點半,江隨做完一套數學試卷,收拾好書包,靠在床頭看小說。
這本書是林琳借給她的,很普通的一本小言。
江隨不太喜歡看這種,她愛看的是懸疑推理類的,無奈林琳竭力推薦,讓她看完交流讀后感。故事很簡單,少男少女愛來愛去,然后亂七八糟虐了一通,年少的愛情禁不起波折,最后悲劇收場。
人人都說,悲劇更有牽動人心的力量,但江隨看完并沒有太多共鳴,既然喜歡一個人,哪有那么多分開的理由,只會想和他在一起。除此之外,她還在書里發現很多不合邏輯的細節。
沒意思。
江隨合上書,閉眼躺了一會兒,很奇怪,居然毫無睡意,她對著天花板發了五分鐘的呆,然后翻身起來,從抽屜里摸出素描本,重新削了一支新鉛筆。
本子還剩最后一頁空白。
電腦沒關,她點進二中貼吧,點開校草排行貼,對照自己的素描本看了看,已經畫到陳耀,她從上往下拉,帖子里有各種新的提名,照片很豐富。
一個熟悉的名字從屏幕滑過去,江隨手指停頓,鼠標上滑,幾秒后停住——
“周池,高二(3)班。”
下面有兩張照片,一張藍白校服正面照,他站在籃球場,手插兜,略微低頭,眉目如畫。
這張清晰度一流,八成是三班內部人士貢獻的作品。
另一張應該是斜側面偷拍,背景是操場主席臺,他穿灰色衛衣,黑長褲,一根手指頂著籃球,微微抬著下巴,臉龐線條絕佳。
江隨看了一會兒,靈感豐富,可惜思路跑偏了,眼前來來去去都是今天晚上他濕漉漉走進臺燈光里的那一幕。
眉眼、鎖骨、胸腹、腰臀、長腿、腳踝、水滴……
江隨,你有病嗎?
這不是欣賞美,這是……下流。
江隨猛拍了一下臉頰,揉揉眼睛,鼠標下拉,繼續往后看別人。
看了不知道多久,素描本仍然空白。快到十一點半,她又將鼠標拉回去,光標停在周池的眉眼間。過了半分鐘,她提筆,構圖打形。
第二天早上,江隨破天荒地錯過了鬧鐘,陶姨早就出門去買菜了,連知知都已經走掉,江隨匆匆忙忙趕到學校,早讀課已經開始十五分鐘。
走廊里四個男生站成一排,全是遲到的,周池站在末尾,鶴立雞群。
老孫正氣呼呼地進行批評教育,唾沫橫飛。
江隨背著書包,跑出一臉汗,尷尬地停在老孫身后,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教室里的人全都看著她。
三班明文規定,但凡遲到,早讀課就不能進教室,要站在走廊讀書,以示懲罰。江隨是好學生,班里同學一半詫異,一半看好戲,就想看看老孫怎么處理,是包庇偏袒還是一視同仁?
老孫罵完男生,轉過頭看到江隨站在門口,他從辦公室過來就在走廊訓人,還沒進教室,沒想到江隨居然也遲到。
老孫眼睛瞪了瞪:“江隨,今天怎么回事啊?”
“對不起,我睡過頭了。”江隨的臉被風吹得紅撲撲的,頭發沒梳整齊,有幾分狼狽。
眾目睽睽,老孫也不偏袒,指了指周池后面的位置,江隨自覺地站過去,拿出英語書。
老孫搖搖頭,拂袖進了教室。
幾個遲到的男生看到江隨也在,莫名覺得榮幸,笑著拿出書裝模作樣地讀一讀。
江隨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睡眠不足,她的腦袋昏昏沉沉。
空氣里有一絲薄荷香,江隨聞了聞,轉過頭往旁邊看,發現是周池在嚼口香糖。
他大概睡得非常好,眼睛都睡腫了,然而并不影響美貌,那單眼皮像畫過眼線似的,到眼尾變細,微微往上翹出一點兒,不仔細看很難發現。
江隨想起昨晚的素描……
或許,眼睛要調整一下。
周池偏過頭,跟她對視了一眼。
“還有口香糖嗎?”江隨問。
周池在口袋里摸了摸,手遞過來,掌心一個綠色小盒,江隨抽出一片:“謝謝。”
嚼了一會兒口香糖,江隨清醒了,背單詞背到下課,林琳看著江隨的黑眼圈,問:“你昨晚沒睡好啊?怎么還遲到了。”
“熬夜了,鬧鐘沒起作用。”江隨放下書包,聽林琳叫道:“是不是熬夜看我那本小說了?很好看是不是!”
江隨看了看她興奮的臉,敷衍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