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晚還沒回家？明晚我好好說說他。”公公說。

白云擔心君君醒來便急忙回家了，她心里的怒火已經燒到了喉嚨口，她在門口又張望了半天只好回去了。白云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她把怎么叫顧曉風寫保證以后不去喝酒，怎么教訓他認錯的情景在腦海里過了一遍又一遍，仿佛這樣才能稍稍平息她內心的怒火。白云在睡意侵襲她的最后一刻還在盤算如何懲治顧曉風，讓他保證往后不去喝酒。

第二天白云下班接了君君回家后，也沒見到曉風，她想他肯定躲著自己去了公婆家。白云憋了一肚子氣，急急忙忙奔到公婆家。

白云一進門感到了一股冷森森的寒氣籠罩在屋里。公公黑著臉意外地連招呼都沒跟她打，婆婆面色慘白，凄惶地盯著白云，連君君喊她都沒有回應。兩個姐姐姐夫都在家，大家都坐在客廳，所有的目光都盯著白云。白云連忙和姐姐姐夫們打了招呼，他們卻用一種奇怪的眼光望著白云，只是點頭算是回應。白云放下君君，環視了一眼屋子，也沒見到顧曉風。

“媽，曉風昨晚沒回家，我來看看他是不是來這邊了。”

白云滿腔的怒火已經被家里的氣氛壓下去一大截。她用平常一樣比大家矮半截的聲音小心地說。

二姐過來牽起君君哄著她朝陽臺去了，白云跟過去也沒見丈夫的影子。沒有人回答她曉風有沒有來。白云已經習慣了，在這個家里，每次她來，除了公公，別人都不怎么搭理她。白云發現家里的氣氛有些怪異，正在為難到底留下還是回去時，婆婆竟起身朝臥室走去，還招手示意白云過去。白云連忙跟了進去，婆婆在她進門后輕輕把臥室門關上了。白云局促地站在屋里，婆婆意外地扶了下她的肩，讓她坐在窗邊的小桌旁的椅子上，婆婆在她對面坐下來，白云看到婆婆凝重的神情突然害怕起來，便結結巴巴地說，“我爸住院了，我就是想叫他陪我去看看……”

婆婆搖手示意白云別說了。婆婆的目光掃了一眼白云便出神地望著面前的桌子，或者什么也沒在望吧。空氣比外屋更冰冷，婆婆不說話，白云也不敢再辯解。白云盯著床上疊得棱角分明的被子，心想自己恐怕一輩子也學不會，她明白她與婆家的差距無處不在，她想曉風應該是真心愛自己的，她想，以后再也不跟曉風吵架了，省得在這個家里更遭人嫌棄。嗯，她也要學會把被子疊得和他們家一樣。空氣還是那么冰涼，像凍結了一樣，白云想打破這種壓抑，卻像是被捆住手腳似的不敢動彈，她甚至本能地屏住呼吸，她得聽婆婆先說，看她想對自己怎么樣。她討厭這種凍結，不，準確說是她害怕，在這樣一個功勛卓越的家里，白云內心既對他們充滿欽敬，又覺得自己與他們格格不入，仿佛他們是高聳入云的青松，自己卻是枯干的蓑草，沒有哪一點可以和他們相提并論。

“曉風，昨晚喝了酒——”，不知過了多久，婆婆的聲音終于把白云從無底的墜落中揪了出來，“他們打架出了人命，昨晚被抓進去了。”

白云的目光從床上的被子上被扯到婆婆臉上，婆婆石刻似的臉上看不出剛剛說過話的跡象。

“出了？出了人命？”

白云的眼睛瞪得像牲口似地，她像一臺事先設定好程序的機器，這些詞像是超出了她能理解的范疇。

婆婆的手一會兒握緊拳頭，一會兒又松開，這也完全不像她平時冷傲堅定的神情。

“抓進去了？”

白云呆了半天開始全身發抖，她站起身，喉嚨干澀地叫道，“他給抓了？他打死人了？”

婆婆連忙朝門口瞥了一眼，白云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太大了，她控制著自己又小聲問了一聲，她想象不出一臉正氣的曉風會打架，會殺人——，死人的事只有在戰爭年代才會有，曉風不可能。白云不由站起來望著婆婆，“媽，他不會吧，真的嗎？”

白云看到婆婆別過頭去，眼里溢著淚霧。婆婆那么氣派的一個人，竟然流了眼淚。白云想一個人得有多壞才能狠心把別人打死。可她從婆婆的神色中知道這是真的了，丈夫肯定是出了事的，難怪今天姐姐姐夫們全來了，難怪連公公都沒有招呼她，難怪家里的空氣像結冰了一樣令人窒息。難怪這個在她眼里從來都是高不可攀的婆婆，此刻如此卑微如此隱忍，即使心痛得流淚卻也不敢哭出聲來。

白云盯著婆婆臉上流下的淚跌坐在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