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時期,社會基層組織是公社,公社下轄生產大隊,大隊下有小隊,小隊由兩三個院子組成。除極少單家獨戶外,院子基本以血緣為紐帶聚居,因此院子多以姓氏命名:唐家老院子、王家老院子、蔡家老院子等。一個院子說到根上,都是親戚,甚至我出生的院子,全為同姓,有一戶外姓人家,也是因為男人入贅帶來的外姓。
村里的孩子一般有兩個以上的外號,一個是根據姓氏輩分,結合出生早晚,排出來的非官方名字,這名字比啟蒙讀書時填寫的學名要常用得多。比如我是邦字輩,因此我們這輩分的小孩子,按年齡,就有唐邦一、唐邦二、唐邦三、唐邦四……一直到唐邦十、唐十一,以此類推,這是一類外號。
那還有一類外號就是根據性格、外貌特征或者某個標志性糗事而命名,蠻子娃(聽說因性格暴力,家族對外的武力值擔當)、八雞(因其父親為村支書,出生母親坐月子時大氣地吃了八只雞)、大菠蘿、小菠蘿、痞子娃、尿桶娃(聽說他老媽生他的時候不小心生在了尿桶里)等等。
當然也有一些外號以家庭為單位,遠房堂兄四兄弟,其小名分別是:邦混、邦賬、邦東、邦西,后一字連起來就是“混賬東西”,這就是以家庭為單位的組合諢名的典型代表。
我的外號段位比較高,叫南霸天,得益于當時有個電影《紅色娘子軍》,里面有個欺男霸女的惡霸叫南霸天。外號由來源于我媽接連生出三個姐姐后,幾乎放棄生一個男孩的想法的背景下,無心插柳,很意外,我出生了,還是個男孩,因姍姍來遲而格外受寵。加上我爸有供銷社的社會背景加持,我一出門就天然打上了未來肯定要當工人的標簽,那絕對是村里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娃,高富帥的代言人,雖不能欺男霸女,但小拳頭可以想打誰就打誰,因此背上“南霸天”的惡名。這惡名不好背,因為一旦沒有大人罩著的時候,就要付出代價,慘不忍睹,常常是吃黑拳的對象。
在我對大集體生產為數不多的散碎記憶中,有三類事較為清晰:一為媽媽為集體養蠶;二為集體飼養用于耕田的水牛,偶有老得無法勞作的老牛被宰殺后,大隊分牛肉時,大伯總會想方設法取得別家都不要的牛頭,一大家人聚在一起享用牛頭的溫馨場景;最后一類記憶就是吃暗虧、被黑打的經歷。
在唐家老院子生活氛圍中,一面是我注定是工人的未來為人羨慕,因為按照當時的就業制度,父輩的工作可以由指定繼承人承接的“接班制度”;另一面是那些有嫉妒心的大孩子和一些心態不正的大人對我進行偷偷的教訓,看不慣我耀武揚威的樣子,總想教我如何做人。
在此背景之下,我的性格從小就是一個乖張、欺軟怕硬、害怕未知的矛盾體,按照我們當地的說法,這性格就是一個“門檻猴”,意思是只能在門檻內狐假虎威,而從不敢跨出門檻的猴子,不敢走出母親的保護圈,出門就是一個軟蛋。
我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意識到這性格問題的,好像有次在欺負了一個歲數和我差不多,輩分比我低一輩的侄兒后,被他家人指出這一事實,讓我如五雷轟頂,從此之后,經常會不自覺反省自己是不是又犯病了——門檻猴。事情往往是過猶不及,會矯枉過正,也為我后來的人生埋下了伏筆,總想躲開親人、熟人和朋友圈的人脈和資源的覆蓋范圍,要獨立打拼,就為證明自己不是一個“門檻猴”。
記得有次為自己性格買單而吃了暗虧的經歷,是一次采收集體的生姜后。按照川東農時,七蔥八蒜九生姜,生姜根據采收的辛辣味不同,從7月到10月均可以采收,生姜一定要和泥采收,不容易蒸發水分,采收分類后存入集體地窖,夠一個生產大隊一年調味使用,富余上繳農副產品到公社。當時是強控制的計劃經濟時代,視物資流通為洪水猛獸,多余的收存不能用于流通和出售,最好的辦法就是用地窖和泥儲存起來。
我記得那次經歷應該是一個夏天的黃昏,場景能浮現,人物卻很模糊,反正是一堆人在曬壩上整理、分類、分揀生姜,一群孩子在曬壩上瘋跑,有幾個大人就叫住我,
“你那么厲害,敢不敢吃生姜?吃多少就讓你帶回去多少!”
我這個“南霸天”哪能服氣,說道:
“有啥不敢的,吃生姜我最拿手!”
然后一群人起哄,氣氛就把我架起來了,認慫都不行了。然后我就用手抹掉泥,在衣服上擦擦,開啟最猛吃生姜的挑戰。不知道吃了多少,反正那天我被家里人找到是后半夜,睡在地窖里,應該是辣暈了,腸胃也應該是燒壞了吧,后來困擾我幾十年的胃病不知道是否與此有關。
至今不知道是誰在慫恿我吃生姜,這些慫恿的大人們是心存不良?還是單純地想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我也無心去探究,至今能為我保留下這些兒時的散碎記憶,還得感謝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