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沙下的世界:埃及學黃金時代的探險和考古
- (英)托比·威爾金森
- 2003字
- 2024-05-13 16:16:35
序言
當我接近神廟時,打開大門的希望瞬間破滅了。沙子堆積得如此驚人,到達門口似乎是不可能的事。[1]
——喬瓦尼·巴蒂斯塔·貝爾佐尼,1821年
拉迪亞德·吉卜林曾寫道,考古學“為學術研究提供了淘金者生活中所有的刺激性體驗”[2]。如果考古學如此,那么埃及學更是如此。有什么能比在埃及的黃沙中挖掘法老時代的黃金寶藏更令人興奮、更具異國特色、更需要勇氣的呢?尼羅河谷的文物有一種特殊的魅力、一種極致的浪漫,幾個世紀以來一直是西方人想象力和靈感的源泉。我們對古埃及的迷戀可以追溯到古希臘,而收藏埃及文物的做法早在古羅馬就已相當普遍。不過,埃及學的鼎盛時期——在它源遠流長的歷史基礎上逐漸發展成熟,成為一門真正的科學學科的時期,以及見證所有偉大的發現、促使西方反復出現“埃及熱”的時期——無疑是在19世紀至20世紀初。這一學術研究與探險故事的黃金時代齊整地以兩個劃時代的事件為始終:1822年商博良破譯象形文字,以及整整100年后圖坦卡蒙墓的發現。前者提供了解開法老文明之謎的鑰匙,促使人們不顧一切地不斷前往埃及尋找更多文物,引發西方與埃及的密集接觸;后者展現了法老文明的繁榮和復雜,并為埃及人所希望的自決提供了合法性,為西方在埃及的主導地位敲響了喪鐘。
隨著古埃及象形文字破譯200周年紀念日及發現圖坦卡蒙墓100周年紀念日臨近,如今正是重述——并在重述中重新評估——埃及學的故事的最佳時機。自1922年以來,新發現、新研究和新見解改變了我們對古埃及和埃及學這一學科本身的理解。近年來,人們對中東考古和旅行的早期歷史產生了濃厚的興趣。19世紀埃及學的許多主要人物——包括一些名人和鮮為人知的人物——成為詳細的傳記研究的焦點;私人和機構檔案的開放為考古學家及其帝國主義同僚的動機與方法提供了新的啟示。
事實上,科學發掘與殖民擴張之間的密切關系已成為近期埃及學研究的主題之一。正如一位學者所說:“對于古代和現代的新興帝國而言,埃及一直是古老的最高統治權的象征。”[3]這一點早已得到人們的理解與贊同。尤利烏斯·愷撒與克婁巴特拉在尼羅河上的航行是一場具有雙重意義的慶祝活動:在個人層面上,這標志著他征服了世界上最著名的女人,讓她愛上了他;在政治層面上,它宣告了圖謀不軌的羅馬將傳說中的法老之地攬入懷中。不久之后,羅馬人開始將埃及的文物搬走,以展示他們的霸權。他們的繼任者——西歐的殖民大國和隨后的美國——也紛紛效仿。羅馬的皇帝們將奇特的埃及方尖碑、獅身人面像或其他雕像運回帝國首都,以裝飾公共場所和私人住所,借此表明他們的高雅品位和至高無上的權威,同時從他們占有的埃及文物中榨取每一滴利潤。羅馬皇帝這么做可能就已心滿意足了,而歐洲和美國同樣貪婪地覬覦著埃及的文物,但后兩者的目標更為復雜。整個19世紀,受宗教、哲學或文物收集者興趣的推動,對尼羅河谷及其文物的探險和描述進展顯著加速,而且助益于考古學和埃及學等新學科的創始與發展;但這些表面上具有學術性質的活動,卻有意無意地使埃及在經濟、社會和政治方面向西方的參與和干涉敞開了大門。因此,自開創以來,埃及學一直是帝國主義的仆從,就連愷撒都會對此方法贊賞有加。
與此同時,埃及受到了西方的影響——有些是心甘情愿的,更多是無法抗拒的——從內部改變了埃及社會。19世紀,現代性、進步與民族認同的觀念開始慢慢扎根,而這些觀念在此前長達1 800年的外國占領與控制時期幾乎沒有對埃及產生影響。到20世紀初,在與外國人打交道100年后,埃及人自己也開始思考和規劃埃及作為獨立國家的未來。因此,埃及學的歷史也是埃及人自決的歷史。對該國古老歷史的詳細了解與欣賞為其在現代重生鋪平了道路。隨著西方重新發現埃及,埃及也發現了自我。
本書將嘗試講述這兩個緊密交織在一起的故事,并采取盡可能兼顧的方式,因為盡管有些評論家爭論不休,但西方對埃及的興趣既不是完全出于惡意的,也不是完全出于善意的。在文物研究和考古學的世界里,有好人,也有壞人,有學者,也有無賴,有孜孜以求者,也有貪婪的小人。同樣,在經濟和政治領域,有些人(盡管很少)真誠地希望看到埃及的發展,而另一些人(很多很多)看到的則是快速賺錢的機會。在西方與埃及的接觸中,不僅有不少江湖騙子和居高臨下的帝國主義者,而且有少數開明之人試圖站在埃及人的角度去理解他們,同情他們的處境,并試圖改善他們的狀況。這些人也是埃及學黃金時代歷史的一部分。
在接下來的書頁中,那些巨匠的故事——從商博良到卡特和卡爾納馮——都將被娓娓道來。但書中也將講述與他們同時代的一些鮮為人知的人物,他們的辛勤工作雖然不那么引人注目,卻幫助加深和改變了我們對尼羅河谷及其人民的理解,并給埃及帶來了深遠的影響。旅行者、尋寶者、民族志學者、金石學家、古文物研究者和考古學家:無論他們的動機如何,使用什么方法,他們都明白,研究埃及學是在為一項偉大的工程做貢獻,那就是揭示一個被埋在黃沙之下幾個世紀的失落世界。
[1] Belzoni (1821): 80.
[2] 引自Ambrose Lansing in Cone, ed. (1976): 5, and in Adams (2013): 51。
[3] Colla (2007): 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