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阿多爾和賽德出發后,羅德就靜靜地矗立在城堡的廢墟之上。
這座城堡以及這條線路此刻卻失去了此前的生機,少了些商旅的經過。
他目之所及,只有破碎的石塊,斷裂的木板,滿地瘡痍、一片狼藉的廢墟。
這就是他在異世界的起點,此刻竟正如他醒來之時的一無所有。
為什么會想回到這里呢?為什么想一個人在這里呢?
羅德問向站立的自己。
是異世界太殘酷了嗎?
面對這個殘酷的異世界,自己僥幸活了下來,甚至數次翻越過了死亡。
憑借他現有的稟賦,足以在異界謀生,即使遇到了超越頭狼的敵人,也未嘗沒有生機。
那自己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下一次嗎?
羅德給出了肯定的答復。
只是同樣也無法保證下一次、每一次都有足夠的運氣罷了。
所以果然還是退縮了吧?
不,不是。
當人活著的時候,就會想要往前,會想朝著更遠處,朝著未知的邊界前進,神秘的異世界足以激發全部勇氣。
那回來做什么?回到這已一無所有的原點。
因為心中有不甘、亦有困惑。
羅德想透過這片廢墟看看過去的自己,那個屬于原本世界的自己。
回到這熟悉的原點,去解決那一些耿耿于懷,難解的困惑。
羅德,你還有什么困惑?
應該有許多的困惑懸而未決,就比如這有關一切的原點,這座神秘的山堡。
就比如關于自己到底是誰?這具身體的原身來自何處?城堡的六具尸體發生了什么?為什么來來回回這么多人進出這個城堡,都沒有人發現?他們難道是被當做意外而產生的尸體嗎?總不會只有自己才能看見吧?果然會不會是神秘的異界獻祭?
可以有太多太多的困惑了。
可是這些……當時沒有考慮過嗎?
不,這不一樣,現在的他對這陌生的世界了解的更多了。
他一塊塊撿起地上大大小小的石塊,反復確認著坍塌在不同位置的石塊數目,根據石塊的形狀復原勾勒出原來的模樣。
不夠,為什么不夠呢?在這個位置,這個房間之后應該還有一個房間。
這個房間的石頭呢?算上所有的,大小和數目也明顯不夠,構造那個獻祭室房間的石頭呢?
沒有石頭,那尸體呢?也沒有尸體。
尸體怎么會消失呢?那胸前開洞的六具尸體難道會自己站起來跑丟了嗎?是在開玩笑嗎?
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完全的不可能。
畢竟,自己都已經死而復生好幾次了,人死了又活,這都已經毫無新意的事情了吧。
那就猜猜尸體到哪里去了吧?
一瞬間羅德生出了極多猜想……實在是太多的猜想了。
因為羅德的腦海中需要閃過很多很多的猜想,從他了解到的這陌生的世界。
可是,這些真的是你的困惑嗎?
你為什么要到這里來呢?
你……果然是在迷茫嗎?
你……果然是在逃避嗎?
羅德認為實際中的自己并不是一個容易迷茫的人,也不是一個會選擇逃避的人。
可是現在的他只是坐在廢墟之上靜靜的看著,受著強風的吹拂。
他已經到了需要反復告訴自己,他真的很在意這些猜想。
他需要問題,需要迷茫。
真的……
這是,賽德和阿多爾出發后的第三天了,天還未亮。
羅德的身后是一座他用拼接的碎石勉強塑造的山堡,頑石們被蠻力嵌合在了一起。
羅德這么告訴自己,這么做是為了尋找應對自己種種猜測的答案。
可是他明知自己根本不在意那些事情,那些對于羅德是飄浮著、是難以找尋的事情。
羅德問問你自己,那什么是堅實、你不得不面對的事情,你究竟在意什么?
你從這個世界究竟又看到了什么?
羅德只在問,不斷的問,反復的問,他憤怒的盡頭是什么?
答案是怒火的余燼。
于是,他用迷茫遮蓋迷茫,用逃避掩飾逃避……
隨后,他只是想要單純的逃避了。
他拆下碎石一塊接著一塊,他在逃避什么……?
逃避問題?
巖羊的死?頭狼的問題?如何才能活著的答案嗎?
這些問題一定需要答案嗎?
當這些問題有了完美的答案,才能去做什么嗎?
沒有答案又如何?羅德會這么回答。
世上太多的問題根本沒有解答,求而不得,多是常態。
所以只要自己做些什么就好了,只要行動起來,就會忘卻迷茫。
忘卻想要的答案,忘卻產生的問題,行動會變成逃避本身,直到一切的終結。
是啊,那就選擇繼續逃避吧。
羅德倒底在逃避什么呢?
是他的狂妄嗎?是他心中燃起的憤怒嗎?
是他想要斬斷迷茫嗎?是他想要的太多了嗎?
是他會想去看看,這個世界到底怎么了?
是他會想要問問,這世界到底是誰制定的規則?
是他會想要知道,這世界難道就沒有弱者活下去的道路嗎?
若這世界遮蔽,若這諸神無道,若這蕓蕓無路。
若這些都是他的憤怒。
他終將燃盡一切,這就是他會給出頭狼的答案。
焚天的憤怒會留下了余燼,只留下余燼,而燼中會生出新芽。
那他又為什么會迷茫呢,會選擇逃避呢?
因為沒有答案。
對于巖羊呢,對于惡獸呢。
為什么會想到他們呢?他們當然會獲得幸福。
那生來卑微的呢,那迷途失據的呢?
甚至更進一步呢?
那人和人的差距呢?那人心對人心的異同呢?
對過去的他,對現在的他。
余下的,盡是迷芒。
這些,他斬得斷嗎?
……
若殘酷的異界,引發了你的怒火,化作惡獸的你究竟要燃盡幾次這個世界呢?
羅德,你為什么要在乎這些問題?
行動起來不就好了嗎?
你不是已經膽敢挑戰諸神了嗎?那就去挑戰諸神吧!
去建立、去創造你想要的世界啊,你可以成為拯救者,拯救好幾代人的幸福。
……
可是透里斯之鏡背后印照出的迷茫者,又是何人。
我只是一直都是這樣。
這人與那人,舊我與現我,彼界與此界,于我又有什么關系?
既然如此,我的行動還有什么意義呢。
……
難道你就什么都不做了嗎?你為何如此極端?
你只要憑借你的能力,你的知識,你做出一點點微小的改變,就能給既存的無數人帶來幸福。
……
我是什么時候變得如此一廂情愿想成為別人的救世主了呢?
……
脆弱的堡壘被拆卸成一塊又一塊。
而后,羅德又用石塊,一塊塊,重新壘成堡壘,
他不想再去尋找答案了。
他沒有答案,也找不到答案。
他要怎么做呢,又能怎么做呢。
他只有這重新建起又拆毀的山堡。
它又有什么意義呢?
羅德陷入了黑夜,他憤怒的余燼點燃了他自己。
這是第六個夜晚。
……
……
……
……
……
……
……
……
饑渴在沸騰。
……
微風在盤旋。
……
生命越過了死亡。
……
靈魂贊頌著圣歌。
……
如果這些都和自己無關,
如果我不需要鮮花、幸福以及微笑,
如果我不要答案。
我只是——
想成為答案。
天邊的第一縷晨光打在羅德的身上。
羅德淚流滿面。
如果可以,我想成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