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人議長難以置信看向遠處的下半截身體，似乎完全不敢相信這突如其來的一切。

它已被克琳蒂娜一刀兩斷。

“不可思議，竟能如此偉大。”

獸人雙目突出，盯著如若晨曦降臨般克琳蒂娜，再無反抗之心。

彌留之際，他將拳頭按在胸口，呻吟道：

“向神之子，向蒂利婭劍圣，向擊碎既定命運者致敬，能死在您的劍下，是獸人的榮幸。”

話說完它就僵在原地，徹底沒了氣息。

希瓦娜長松一口氣。

終于結束了。

但是，小蒂娜和阿勒她們的靈魂都被抽取，這一切真不值得。

希瓦娜與克琳蒂娜的目光相觸，竟然感覺有些陰冷。

那本該晨曦一般的氣質突然蒙上陰影，展露邪神巴爾的陰暗氣息。

希瓦娜苦笑道：“靈魂還是不穩定嗎，或者說你就是想吞噬我們？”

克琳蒂娜緩步走近，伸出手按在希瓦娜額頭。

澤黛想要推開克琳蒂娜，卻被反手按在地上。

克琳蒂娜雙目失焦，晨曦的金色火焰漸漸染上漆黑混沌的光澤，似乎在加速墮落腐化。

她一點點將希瓦娜和澤黛的靈魂扯出，渾渾噩噩道：“還不完整，我要去找李察和緹莉娜娜，獻祭，為我獻祭靈魂。”

澤黛感覺自己的靈魂在一點點被剝離，虛弱道：

“不要啊，克琳蒂娜小姐，阿勒之前說你是蒂利婭后裔，我的姨媽也說過你是個好姑娘，這絕不是你……”

在她們意識快要消失時，一切卻戛然而止。

克琳蒂娜收回雙手，站起身，來到小蒂娜和阿勒面前，手指觸碰在額頭，將屬于她們的靈魂一點點灌入。

隨即克琳蒂娜又回到最初茫然無措的狀態，她循著本能重新鉆回棺材，給自己合上蓋，封死。

“咳，希瓦娜？”小蒂娜猛然驚醒。

希瓦娜呆立原地，沒想到克琳蒂娜竟然放過了自己。

僅僅只是憑借一半殘缺靈魂，卻生生壓制了那生靈皆有的求生欲望和邪神注目的墮落進程嗎？

阿勒也慢慢醒來，不清楚發生了什么，撓了撓頭，有點摸不著頭腦：“啊，我克琳蒂娜大人呢？那么大一個，怎么突然不見了？”

“阿勒，我們活下來了。”希瓦娜嚴肅道，“你或許說得對，克琳蒂娜和其他純血貴族不一樣！”

澤黛急切提醒道：“迷鎖已經是最低效率運行，教堂外的封禁要撐不住了，那些守衛隨時可能沖進來。”

希瓦娜提起她的軍旗，那塊北地巨狼的破布隨風飄揚：“我們走。”

阿勒問道：“去哪里？”

希瓦娜確認道：“去結社，找社長，我們完成了任務，他該付出報酬了。”

阿勒苦笑說道：“那就突圍，不過我好像不能動了，如果有個傳送門就好了。”

小蒂娜嘆氣道：“最好是通向貧民區死胡同的一扇傳送門，那樣會安全些。”

此時作為迷鎖核心的青年雕像最后閃爍魔力光澤。

它似乎聽到了阿勒和小蒂娜的命令，艱澀吸收魔力，緩慢構建出一個通向貧民區隱蔽處的小型傳送門。

希瓦娜心中震驚，澤黛滿心浪漫道：“唔，是命運。”

……

五天后，貧民區。

香辛港議會對全城的盤查越來越嚴格。

死一個八環獸人議長，迷鎖徹底陷入休眠，這個打擊對香辛港來說實在過于沉重。

貧民區人類在社長的帶領下幾乎和香辛港議會站在對立面。

那突然覺醒的迷鎖點燃了不少人類的反抗決心，香辛港議會不敢胡亂派人到結社搜查抓人。

議會也很清楚，這時候對純血人類結社動手，很可能點燃全城人類的怒火。

在這股暗流涌動的氛圍中，四個姑娘的生活反而相當平靜。

“阿勒，你怎么又穿我內衣！”

“哈，我的還沒干，用用你的咋啦，我還嫌緊呢！”

“小蒂娜，你又在調配什么酸劑，味道好新鮮。”

“澤黛姐姐，只是些檸檬汁，嘗一嘗。”

“味道真好，阿勒，希瓦娜，不要打架，我帶了一些海鮮回來。”

澤黛帶回的一些貝殼海魚混著風干臘肉煮了一鍋，再添加從妮可那里買來的香料，配上面包味道很鮮美。

四件勇者裝備和克琳蒂娜遺體又寄存在妮可的商會，當然因為沒能把馱獸還回去還被狠狠扣了一筆押金。

幸好希瓦娜又從另一只靴子里掏出真正的應急支票，才不至于連人帶貨被妮可賣去挖礦。

阿勒突然意識道：“對了，我們不是要找社長老登問清楚克琳蒂娜的消息嗎，現在是不是太閑了點？”

“社長一直躲著我們。”希瓦娜已經徹底不在乎這個古怪的結社為何能驅役黑衛，她完全意識到了命運的偉力。

在一切沒有結束前，自己沒必要殫精竭慮的反抗。

最重要的是憑借這個身份，盡可能獲得足夠多的信息，以此找出關鍵所在，才能破壞既定的未來。

自己四人是復活克琳蒂娜的關鍵，那些背后編織陰謀者反而要擔心自己的安危。

澤黛詢問道：“小蒂娜，還有阿勒，你們的靈魂有沒有什么問題？”

蒂娜搖搖頭，阿勒說道：“沒什么異狀，就是偶爾會有些零星片段的記憶，大概是來自克琳蒂娜的。”

“阿勒，你那些記憶多半不是來自克琳蒂娜。”希瓦娜打算和阿勒聊聊她的身份，“鑒于你對克琳蒂娜的匍匐卑微姿態，我想你應該也是蒂利婭族人，甚至是一名爐冬黑衛。”

“真的嗎？我不信！你肯定在騙我。”阿勒感覺她在開玩笑，“我是黑發栗色瞳，根本沒有蒂利婭家族的性狀。”

希瓦娜說道：“這很正常，為確保爐冬黑衛無法篡權，你們被特意用血咒壓制成黑發栗色瞳，這反而是黑衛獨有的特征，整個海森領都少見。”

“好吧，也許你說的是真的，畢竟我這么厲害。”阿勒有些苦惱又有些驚喜，自己的身份好像和想象中的不一樣，“那我究竟是誰？”

澤黛也回想道：“阿勒，那個獸人說過你像是重傷的傳奇耶！阿勒你竟然是傳奇，真是太了不起了！”

在失憶重傷狀態下，僅憑肉體和八環全盛獸人短時間五五開，這真的是只有傳奇能做到了。

希瓦娜揭開了阿勒的真實身份，她語氣微妙道：

“根據我的認知，爐冬黑衛只有一名傳奇，那就是大統領那勒斯，說來你還是我當初的最高統領。”

阿勒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身份有多離譜，只是昂著腦袋迫切道：“這樣嗎！希瓦娜，快向我行禮！”

希瓦娜皺眉道：“你夠了，我終于知道為什么極夜谷被那勒斯治理的一團糟，因為你根本就是個笨蛋！”

阿勒澄澈愚蠢的眸子望向希瓦娜：“不過我好歹是傳奇，怎么突然就失憶了，你有眉目嗎？”

希瓦娜揶揄道：“根據報社的說法，你是被李察正面打敗，硬生生被他用法杖敲死！”

阿勒咬牙切齒道：“什么，原來我失憶是李察干的，難道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中。白瞎我在精靈貿易船上對他那么好，還包了他擦甲板的活。”

“那你以后怎么辦，阿勒，你和李察好像是敵對呢。”澤黛眼神亮晶晶，已經腦補出好幾本阿勒和李察的曠世虐戀。

這時里奧敲響屋門：“四位，社長請你們挪步一敘。”

四個姑娘互相對視，最后希瓦娜拿定主意：

“走！”

……

結社深處，那逼仄壓抑的氣氛愈發濃重。

在四個姑娘的視角里，社長的屋子就好像一個擇人而噬的貪婪巨獸。

阿勒直接推門而入，一臉不快：“喂，老頭，你終于知道見我們了？”

屋內只有社長一人，他坐在椅子上緩慢挪動身體。

桌案上鐵壺內滾動沸水，他將咖啡、茶和奶混在一起燉煮，并不斷添加一些味道濃厚的香料。

社長和善道：“姑娘們，辛苦了，試試香辛港的特產奶茶，會讓你們很快暖起來。”

他對面只有一把座椅，希瓦娜坐下，接過木杯輕輕抿了一口，立刻皺緊眉頭。

這還是她第一次嘗到甜咸口，放了辣椒碎和刺鼻香料的奶茶。

喝不慣。

但澤黛似乎感覺不錯，小口啜飲熟悉的家鄉風味。

希瓦娜放下木杯，開門見山道：“我們剛從迷鎖核心逃出來，你有什么要說的嗎？”

社長起身誠懇鞠躬道：“了不起，姑娘們，你們完成了一個艱難的任務，我代表香辛港全體人類表達感謝。”

希瓦娜突然有點拿不準社長的立場，看他誠懇態度似乎不像是作假。

她開口問道：“首先，我要知道你為誰做事，你的立場又是什么？”

社長呵呵一笑：“純血人類結社的宗旨和訴求一直沒變過，就是確保帝國永遠屬于人類，我們為帝國人類做事。”

“別和我說那些。”希瓦娜猛地拍在桌案上，“爐冬黑衛我見到了，結社和地下城有勾結，你為李察做事！”

氣氛立刻凝固，不過還沒到劍拔弩張的地步。

社長沉默許久，才緩緩回答道：

“僅憑香辛港的人類無法推翻破碎群島源源不斷的外族。如果你能找到更好的答案，我會采納。別提圣靈教會，他們對此無能為力。”

這下輪到希瓦娜語塞，她沒想到社長的回答竟然是這個。

這個久經風霜的老頭或許是在熟練的說出謊言，但希瓦娜卻感覺九真一假，并非完全妄語。

“抱歉，我沒有其他辦法，但那些爐冬黑衛為什么統一變成了傀儡？”

“蒂利婭家族與整個海森領大迷鎖群聯合的血咒。”社長對此知無不言，“為了便于控制，每一名爐冬黑衛身上都有血咒。”

“出于永久性考慮，血咒一分為二，一部分刻印在黑衛，一部分依托于迷鎖，最高權限在歷代蒂利婭純血公爵。

“但如今純血蒂利婭全滅，海森領大迷鎖群也在不斷崩壞，血咒加速惡化，為了保證理智不崩毀，他們不得不暫時將自己徹底傀儡化。”

“所以并非是奴役手段，如果沒有地下城的幫助，黑衛的情況會更加惡劣。”

希瓦娜同樣說不出異議，爐冬黑衛的窘境她也多少聽聞過，如果社長說的不假，這是臨時可用的有效手段。

現在的情況已經很明了，結社和地下城有千絲萬縷的聯系，自己的一舉一動大概率全部在李察眼皮下。

社長將奶茶一口灌下，輕輕笑道：

“請放心，女士。不論我的立場身份如何，你都應該明確我是純血人類結社社長，在一些任務工作之外，我有我私下的身份和追求。”

“我出生于香辛港，是這里的老人了，再也沒有人比我更明白內亂之前的香辛港有多繁華美麗。”

“為了它，我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希瓦娜警惕于這個社長的花言巧語。

不得不說這些話都說到了自己心坎，已經到了讓人不得不懷疑是否是事前編排好的臺詞。

她不再和社長陷入人類至上的討論，轉開話題：“迷鎖和克琳蒂娜有什么關聯？”

社長回答道：“你可以將海森領大迷鎖群視作一頭北地巨狼，而這頭北地巨狼只有一個主人，那就是歷代純血蒂利婭。”

“一旦克琳蒂娜棺槨出現在迷鎖核心周圍，那么迷鎖就會自動把她當做主人，并自動激活復活術，不惜一切代價將她復活。”

“這是既定的底層邏輯，我們也只是稍作引導。”

“但是失敗了。”希瓦娜說道，“克琳蒂娜沒有復活，迷鎖也陷入了休眠，你們的計劃失敗了。”

“失敗？”社長搖搖頭，在一片葉子上放上香料，用火點燃后塞入口中，噴出一縷白煙，“沒有失敗，這本就是試運行，而且非常成功。”

希瓦娜心徹底沉到谷底，意識到自己還處在命運的框架：“也就是說，還有后續在等我們？”

社長盯著希瓦娜，平靜說道：

“你們無法逃離，這是你們的命運。香辛港，以及整個海森領的未來會伴隨克琳蒂娜的復活而浴火重生。”

“塵埃落定后，我會為你們樹立雕像，紀念你們的偉大犧牲。”

“所以請不要再掙扎了，合上雙眼追隨命運引導，溫柔走進那個屬于你們良夜。”

希瓦娜推門而出，她立在門口，冷漠道：“我不認為你們能夠代表整個海森領人類，你們必不能如愿。”

社長像是面對慷慨赴死者，若吟誦經文：

“我靜候，打破命運之勇者，帶我等逃離不可逃離之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