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屋后，希瓦娜始終一言不發，其她姑娘也沒有打擾她。

社長的話已經足夠直白了，就是讓獻祭自己以換取克琳蒂娜的新生。

最令人喪氣恐懼的是，對于整個海森領來說，自己四人的生命也確實無關緊要，完全無法和克琳蒂娜同處于一個型號的天平。

幾乎不會有人站在自己這邊，整個海森領都在靜候四名蒂利婭勇者的英勇犧牲，最好不要有什么怨言，就像那些舍生取義的英雄。

“四位，這是社長送來的檔案?！崩飱W敲響屋門，“我放在門口了?！?

但他并未離去，而是站在門口十分愧疚道：“我從社長那里聽到了你們的身份，我很抱歉?！?

“你們的年紀和我死去的女兒相仿，但卻要背負這樣沉重的命運，讓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香辛港竟然已經淪落到需要四個不諳世事的姑娘來拯救了，這是莫大的恥辱?！?

“很抱歉，結社太弱小，沒有和破碎群島正面抗衡的能力，讓你們遭受這么大的委屈?！?

“檔案里是克琳蒂娜的人生記錄，因為帝國刻意封鎖，這些是結社二十五年來通過當事人口述匯總的，肯定有漏洞?！?

“但社長說或許它能幫到你們，對不起，我們只能做這么多了?！?

“但還請不要誤會社長的立場，他是香辛港最后的人類議員了，其他的都在最近被暗殺?！?

“我多多少少知道一點社長的其他身份，確實很糟糕，但我知道他是香辛港人，沒有人再比他希望香辛港好。”

“社長的身份不允許他做太多風險決定，但他讓我轉達一句話：”

“命運并非不可打破，勇者雖困于命運，卻也是最接近無上真理者?！?

話說完后，里奧離開了。

屋內的四個姑娘你看我，我看你。

阿勒把檔案拿進屋，只是幾頁紙，紙上的文字密密麻麻，或許是因為經手數次，字體并不相同，但有少許血跡。

調查克琳蒂娜是個危險的任務，可以看出調查員死了好幾批，這是原稿。

澤黛腦子亂亂的，但她已經徹底不想多想了，掏出一張羊皮卷：“我拓印了迷鎖核心雕像的那四幅壁畫，或許可以對應著檔案看?！?

阿勒翻開檔案，一臉認真的閱覽，然后戳了戳希瓦娜：“那個，我不識字，你給我念出來唄。”

希瓦娜哼了一聲，接過檔案閱覽。

雖然那既定的命運已經將她壓得喘不過氣，但就像阿勒所說，總歸要反抗一下，死前至少擺出一個漂亮的姿勢。

而且社長也暗示了，命運并非不可打破。

不管他是不是在胡言亂語，但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之事。

如果萬事絕對，那早就不會有那么多爭端了。

復活克琳蒂娜的命運看似精巧細密，不可撼動，但希瓦娜清楚明白一點。

越是一環套一環的陰謀就越是容易出差錯。

陰謀的經手者越多，其布置分配的難度就是指數級增長。

宛若用紙牌立起堆疊的高塔，只需要從中抽出一張就必然轟然倒塌。

若是能找到其中關鍵節點，就必然可以將一切崩毀。

檔案上關于克琳蒂娜的記載一共分為四個大階段，第一階段是從她七歲離開海森領，以質子身份進入帝國首都開始。

這一段歷史恰好對應澤黛拓印的第一幅畫。

刀光劍影的宴會后緹莉娜娜不得不回歸海森領主持大局，留下克琳蒂娜以及四名貼身女仆和兩名爐冬黑衛。

但女仆和黑衛在緹莉娜娜離開的第二天就因為疾病和意外死亡，只留下克琳蒂娜孤身一人。

貴族小姐們對她的排擠從不掩飾，中立貴族也唯恐避她不及，在一次突如其來的暗殺中，克琳蒂娜恰好遇見李察，被他救下并順手帶入魔法學院。

“孤立無援么？雖然身份不同，但經歷卻有些相似，都是在幼女階段獨自面對苦厄，造就了漠視和封閉的內核?！?

希瓦娜心里大致有了猜測，蒂娜的經歷就是克琳蒂娜第一階段的縮影。

她們都在即將崩潰時迎來轉折，克琳蒂娜遇見李察，小蒂娜遇見自己三人，第一次品嘗到親友愛護的幸福。

第一階段以克琳蒂娜到十七歲成年，李察成為魔法學院首席結束，為期十年。

“幸虧是碰到李察了啊?！睗慎煜袷锹牴适乱粯娱L嘆一口，“我聽姨媽講過，輝月帝國的部分貴族可比李察變態惡劣多了?！?

阿勒評價道：“雖然看起來就像是李察那混蛋在玩養成?！?

蒂娜撇撇嘴，以她的角度來看，李察動機也不純，不過已經算是最好的選擇了。

“第二階段對應阿勒?！睗慎炫d致勃勃道，“是檔案里記錄最多的，也對，畢竟民間傳聞李察喜歡大的。”

克琳蒂娜的第二階段從李察成為首席，并公開宣稱庇護克琳蒂娜為開始。

她加入了李察，大皇子與圣靈神眷者的冒險隊，冒險隊的人物還有琳達，安奴奴等。

帝國境內沒有冒險隊用武之地，本質上是外域作戰時的小股單兵隊伍，隸屬于帝國軍團。

那一段時間克琳蒂娜見證了南方索蘭王國的臣服，西方破碎群島的跪拜，無底深淵的陷落，以及神靈之間的戰爭。

之后首都騷動李察出逃，克琳蒂娜也趁亂逃亡，在帝國外度過了一段獨立冒險時期。

最后在李察的落月商會重逢。

這個階段的克琳蒂娜性格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雖然因為無法握劍被斥責為廢物，在身體自我保護機能下變得十分缺心眼兒，甚至有些莽撞。

希瓦娜深以為然：“缺心眼兒這一點，倒是和阿勒一模一樣?！?

阿勒瞪了她一眼：“這是我的榮幸！”

澤黛總是站在情愛的角度：“可是我發現克琳蒂娜大人在這一段時間并沒有和李察有什么進展誒，李察好像真把她當成女兒看了?！?

希瓦娜繼續看向下一個階段：“從小看到大很難有什么多余想法，不過中間有一段時間的離別，理論上再見面就算陌生人?！?

第三階段的字數不多，大體記錄了克琳蒂娜跟著李察跑商，穿越矮人群山，走過獸人荒地，抵達木精靈之森。

這一階段的文字風格也和其他階段截然不同，它滿是浪漫與美好。

有些像渡盡劫波的戀人終于安定，在木精靈祝福下的水到渠成。

當然這一階段的調查員也添了少許私貨評價。

比如離開琳達后李察萬事順利，克琳蒂娜就是李察最好的選擇，什么琳達，安奴奴，緹莉娜娜統統比不過云云。

也是在這個階段，克琳蒂娜開始展露劍圣之姿。

調查員的給她的評價是克琳蒂娜打破了命運的枷鎖。

其中還有關于克琳蒂娜為什么先前無法握劍的質疑。

為此調查員深入帝國首都調查，只是留下了半句話。

“克琳蒂娜的原生雙手被齊根切下，兇手是……”

這片文字的區域有干涸的斑駁血點，調查員大概率是因為觸及到真相被滅口。

死前她拼盡一切代價將調查報告傳送給結社。

小蒂娜說道：“美好的愛情，磕磕絆絆的戀人，木精靈的浪漫見證，這個應該是澤黛姐姐了。”

澤黛毫無自覺道：“啊，有那么像嗎？”

三個姑娘齊齊點頭。

“最后是第四階段了?！毕Ｍ吣瓤聪蜃詈笠豁?，發覺這一頁字數少得可憐。

僅僅只有寥寥幾行話，措辭沉重壓抑：

帝國歷1000年5月，海森領遭受史無前例雪災，超出救災上限，帝國宣布封鎖海森領，李察失蹤

6月，克琳蒂娜以繼承人身份深入北疆城鎮，身先士卒抗擊雪災，萬人簇擁

7月，北風堡德里克叛亂

8月，極夜谷全面淪陷

9月，香辛港不戰而降

10月，海森領首府漸春城被帝國攻破，緹莉娜娜率領軍隊北上，定爐冬城為新首府

11月，海森領全境內亂全面爆發，邪神巴爾化身降臨鍍銀鎮，克琳蒂娜阻擊邪神

12月，巴爾化身崩潰，克琳蒂娜死亡

13月，緹莉娜娜下臺，黃金時代落幕，黑暗時代開啟

此后海森領內亂長久持續，其間外族異種侵入，本地人類被奴役屠戮，純血人類結社應運而生。

“內亂之后的歷史，不論何時閱覽都這樣沉重?！毕Ｍ吣乳L嘆一口氣，想到了海森領那些如同人間煉獄的場景。

阿勒也低落道：“最后就是你了希瓦娜，你象征完全成熟獨立的克琳蒂娜，看得出來，她后期的性格應該挺嚴肅壓抑?！?

“畢竟李察早早失蹤了，這很關鍵！”澤黛困惑道，“可根據最常見的傳聞，海森領的外族應該是李察勾結引入的，但這個檔案上似乎沒有記載?！?

“誰知道呢，沒有人知道李察當初的角色?！毕Ｍ吣扔挚聪蚰撬姆赜‘?。

第二幅圖畫是克琳蒂娜在李察出逃后獨自流浪在銀月地。

第三幅是木精靈之森的宴會，布置風格很曖昧。

第四幅是克琳蒂娜獨自面對邪神巴爾的場景。

目前有兩個疑點。

李察的失蹤，以及克琳蒂娜的死亡。

雖然不清楚李察當年在海森領是什么身份，但絕對不會太低，如果他不失蹤，海森領應該不至于徹底陷入內亂。

至于克琳蒂娜的死亡，這一點是最奇怪的。

其實海森領一直都有傳聞說蒂利婭家族是巴爾后裔，而在迷鎖教堂時克琳蒂娜的黑色火焰也幾乎點明了這一點。

既然如此，巴爾有什么動機要殺死克琳蒂娜？

現在克琳蒂娜的復活又有這位邪神暗中出力，這樣一來一回根本沒必要！

所以克琳蒂娜到底是誰殺的？

以及克琳蒂娜為何在是巴爾之子的同時，還能使用晨曦之神的金紅火焰？

阿勒隨口說道：“克琳蒂娜大人會不會同時是兩位神靈的神眷？”

希瓦娜反駁道：“從未有過這樣的先例！”

阿勒堅持道：“那克琳蒂娜大人就是第一例！蒂利婭家族躬身苦厄卻從無昏聵平庸之主，他們抑制了巴爾的低語，并暗中投身圣靈之外的……晨曦偽神？”

澤黛贊同道：“也不是沒道理，海森領與帝國其他行省關系惡劣的一大原因，就是他們對圣靈的信仰從不堅定，也確實有信奉外神的傳聞?！?

“也許吧?！毕Ｍ吣葥嵩谛乜冢澳俏覀兊降资悄囊晃簧耢`的勇者，巴爾，還是晨曦之神洛山達，又或者二者皆有？”

阿勒翻身躺下，隨意道：“不知道，我不懂偽神，總不能直接去問李察吧？”

“去問李察嗎？”希瓦娜重復一句，很快就拋之腦后。

了解克琳蒂娜的人生軌跡似乎對破局并無裨益，但最起碼讓希瓦娜心里有數。

現在不管那些亂七八糟的，海森領的未來似乎已經不知不覺和自己四人綁定。

平心而論，如果克琳蒂娜復活，以李察和她的關系地下城可以直接宣稱自己海森領正統的地位。

屆時地下城統一海森領將再無外來阻力。

只不過這二十五年海森人對蒂利婭家族的信任度已經跌落歷史極值，蒂利婭需要重新證明他們的榮耀。

而香辛港這個徹底淪陷的主城就是最好的舞臺。

自己四人獻祭死亡，克琳蒂娜復活，并裹挾著地下城的威勢一舉收復香辛港，完成華麗回歸。

若是站在旁觀的角度分析，希瓦娜并不排斥這一結果。

但現在她也是局中人，甚至是必須的前置條件。

希瓦娜自己是不在意死亡的，但她不能接受同為人類的小蒂娜和阿勒的犧牲。

希瓦娜固執的認為貴族與平民的血脈并無不同，只要是人類，那么就應該無視地位強弱畫上等號。

當然她也明白在職業者存在的世界這是無稽之談，但那些職業者既然享受了領地供養，就不該總是犧牲平民來達成某些大義了。

有沒有兩全法，既然克琳蒂娜復活，又能保全自己四人？

或者僅僅需要犧牲自己？

希瓦娜將一切信息匯總，心里有了決斷：“蒂娜，我讓你調配的急性毒藥好了嗎？”

蒂娜地給她幾瓶顏色危險的藥劑：“已經調配好了?！?

阿勒問道：“你要做什么？”

希瓦娜含糊道：“防身罷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