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傍晚，城主府寢房內的燭火照例燃至后半夜。緹莉娜娜端坐床榻，手里拿著事務官們呈上來的提案批注修改。

但今日她顯然沒有那么專注，而是頻繁地向門外望去，臉色陰沉可怕。

寢房內值班的女仆們個個低著頭沉默不語，她們十分清楚緹莉娜娜不快的原因——

李察今晚沒回家！

“可以了，今天就到這里?！本熇蚰饶刃睦镉行┰?，她已經無心工作，“鶯，收拾下，讓姑娘們回去睡覺?！?

緹莉娜娜冰涼的嗓音對于小女仆們來說宛若天籟，她們都齊齊看向了一名橙發女仆。

但橙發女仆只是回以她們均勻的呼吸。

“嗯……”橙發女仆坐在床尾，抱著灰唁的大尾巴，不知何時已經睡著了。

她動了動，也只是動了動。

緹莉娜娜這時還沒注意到她，依舊沉浸在煩躁中：“灰唁，明天早些起來，去……”

“嗷——”

“去教堂把……”

“嗚——”

“嗯？”緹莉娜娜皺緊眉頭看向灰唁，才發覺她早就摟著鶯坐在床尾陷入了嬰兒般地酣眠。

頓時整個臥房的溫度都下降了幾度，侍立一旁的女仆們皮膚表面激起一陣顫栗。

緹莉娜娜輕輕敲擊桌案，良久的沉默后，她對著女仆們揮手道：“你們都退下吧，明日再來打掃?！?

“是?！迸蛡兤缦灎T后有序離開，緹莉娜娜也疲憊地靠在床頭緩緩合眼，結束了繁忙的一天。

……

清晨，灰唁從夢中醒來，感受到了莫大的困惑。

眾所周知，高質量的睡眠讓人無法回憶起自己是如何入睡，灰唁現在就處于這個狀態。

床可真軟，但我在哪里？

“醒了，就起來?！逼降胶翢o情緒的嗓音讓灰唁瞬間察覺到自己的處境。

“啊呀，我竟然睡著了，緹莉娜娜大人，對不起。”灰唁身邊的橙發女仆蹭地起身，拍了拍褶皺的黑白女仆裝，揉著睡眼還沒醒全。

灰唁也順勢從床上坐起而后因為腿麻撲通跪地，順手抄起一本案冊仔細閱讀，企圖當做什么也沒發生。

緹莉娜娜并不在意她們二人的不敬，她早早蘇醒正在處理昨日未完成的公務，頭也不抬道：“去教堂，把李察叫來。”

“明白！不過緹莉娜娜大人，您似乎才睡了三個小時，應該……”

“閉嘴，鶯?！?

“好?！背劝l女仆立刻閉嘴，只是一雙大眼睛流露委屈和關心。

隨后鶯拉著灰唁離開了臥房，來到懸空城主府之下的中央廣場，謹遵緹莉娜娜指令尋找夜不歸宿者。

灰唁跟在這名橙發女仆身后，還沉迷在剛才的尷尬中，誰能想到自己昨晚竟然在緹莉娜娜的床榻上睡著了！

灰唁甚至已經開始妄想自己因為惹惱了緹莉娜娜，在某個寂靜夜晚被套上麻袋暗中處決的未來。

不過說來也無奈，作為北風堡最高稅務官，灰唁的職業素養無疑是上佳的，理論上不應該犯下偷懶摸魚打瞌睡的重罪。

但誰也想不到緹莉娜娜她真的能連續幾個通宵的高強度工作，在一旁輔助的灰唁實在是撐不住了所以才在極度疲憊的狀態下摟著鶯陷入酣眠。

前面的橙發女仆注意到了她的異常，掀起女仆裙原地轉了一圈挨在她身邊親昵道：“灰唁大人，您似乎有些不安？是沒吃早飯的原因嗎？”

面對這個開朗活潑的小女仆，灰唁不由得感嘆她心真大。

昨晚自己二人可是直接躺在緹莉娜娜的床榻上睡著了誒，她真的不害怕被事后清算嗎？

還是說作為緹莉娜娜的貼身女仆，她以前也經常這么干？

“您是在想昨晚的事情吧，請放心，緹莉娜娜大人真的不是什么壞人，至少她的壞不會波及到身邊之人?！柄L輕快安慰著灰唁。

“那就好，那就好，我剛才差點連墓志銘都想好了?！被已渖晕残男蛋刀酱僮约合麓螞Q不能再犯了。

鶯又冷不丁地來了一句：“其實你來的第一天就在緹莉娜娜大人身邊睡著了，還緊緊摟著她的腰呢！”

灰唁有那么一點汗流浹背：“不對吧，我明明記得第二天是在地上醒來的?！?

鶯回答道：“那是李察主人嫌你影響他發揮把你推下床了。等你待久了就會知道家里最壞的是李察主人，而不是緹莉娜娜大人?！?

小女仆非常健談，她像是杜鵑一樣用充滿生命力的悅耳嗓音向灰唁講述李察的家事長短，順帶還抱怨其他女仆都像是悶葫蘆一樣總是沉默不語，自己一個人特別無聊。

在充斥了惡魔、獸人、墮精的內城街道，作為人類少女的鶯的出現并沒有遭到一絲一毫為難，那些兇神惡煞的混沌生物都恭敬讓開道路，對緹莉娜娜的貼身女仆展現出了應有的恭敬。

“地下城越來越繁華了，有好多人類商人，他們竟然一點也不害怕，真是稀奇?！柄L的出現給灰暗肅穆的街道平添幾分活力，不少人類商人也很驚訝于這么一個活潑少女的存在。

出于在外鄉見到同族的欣慰，無良奸商們紛紛亮出了九七折的巨額優惠，招呼鶯來挑選。

鶯很快就沉迷在琳瑯滿目的商品中不能自拔，似乎完全忘記了尋找李察的重任。

中央廣場負責人蛇魔昂絲翠察覺到鶯后暗中跟隨，以免這些人類商人對她有不軌之舉，并順便用眼神警告那些企圖偷偷抬價的奸商。

鶯此時駐足在一處陶像鋪前詢問道：“大叔，這些陶像是從哪里弄來的？”

“小女仆，你想要么？我可以給你買十贈一再額外九七折的優惠，只要五個……額，我是說十個金幣。”肥胖的店主滿面和氣，搓搓手露出誠實守信的笑容。

以他走南闖北的老辣經驗可以判斷出這名小女仆的主人絕對是個大人物，否則怎么舍得給區區一個女仆配上秘銀絲線的仆裝呢？

這么一個單純的肥羊出現在自己的鋪位前，不狠狠宰一筆都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鶯踮了踮腳重申道：“我不買，我就問問你從哪里得到的！”

“消息也是要付錢，你得付我……”店主遛圓的眼珠轉了幾圈，然后發覺不遠處的一名蛇魔給自己比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立刻改口道，“是雪蘭鎮，我是在雪蘭鎮進的貨?！?

鶯的情緒有些低落：“果然啊，雪蘭鎮，鎮上還好嗎？”

店主回憶起地面世界的慘狀也皺眉道：“我路過雪蘭鎮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只記得那里餓死了不少人。唉，你也知道我們的公爵大人龜縮在他的城堡許久，海森領遍地是該死的外族。”

“雪蘭鎮啊，我有印象。”灰唁突然想起前不久的那一樁慘案，補充道，“大概在六七年前，雪蘭鎮被邪教徒正面攻破，全鎮人的血肉靈魂都被獻祭給邪神了，一個也不剩。”

“這樣啊?！柄L的臉色顯得十分復雜，“那我的父母應該也死絕了，這或許是圣靈對他們的責罰，活該！”

“嗨，小姑娘年紀輕輕不要這么喪氣，大不了幾個陶像送你了，反正一直賣不出去?！钡曛魃晕⒂悬c不自在，連忙把陶像打包好丟給看起來像跑腿的灰唁。

“謝謝大叔，不過這些陶像應該是我父親捏的，我不想再見到它們了，大叔再見?！柄L頭也不回地拉著灰唁離開。

灰唁大約察覺到了什么，她詢問道：“鶯，你當初是被教會指定為異端魔女了對么，然后被趕出家門?！?

“灰唁大人怎么知道的！”鶯驚訝道，“十年前鎮上的老牧師突然說我是異端魔女，父親想也不想就把我送到了教會裁判廳，再之后我被套上了暴露修女服莫名其妙地來到了地下城。”

灰唁點點頭，果然如此。

早就聽聞圣靈教會為保證圣女芙妮雅·伊芙的貞潔，答應向地下城每年進貢三十名美貌修女。

只不過這修女往往不是出自修道院，而是搜掠各地嬌俏少女套上修女的名頭，鶯就是這其中的受害人。

說到底，最源頭的罪魁禍首貌似是李察來著。

不過還得是教會不地道，拿村姑冒充修女，好在這些村姑都是經過精挑細選確實模樣極佳年齡也小。

對鶯來說這或許是一種幸運，如果她繼續留在雪蘭鎮就必然逃不開被邪教徒獻祭的命運，而在這座地下城，她則是地位尊崇的緹莉娜娜貼身女仆。

灰唁隨意糊弄了幾句，沒有把真相告訴可能早已知曉真相的鶯，只是拿起那些凍土陶像跟在她身后。

走過幾條街道后，她們來到了城主府后方幾乎占據了半個地下城的不死鳥火山，這里有一座典雅奢華的圣靈教堂，平日不對外開放。

“鶯！何時來的？來太晚了！”

李察扶著墻出來，面色枯槁腳步虛浮，而他身邊的一位充滿神圣氣息的女人卻滿面水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