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升沒有馬上回答老媽陳紅茹的問題，只見楚升三根手指捻著細細的玻璃瓶身，舉在眼前轉動，他在仔細看透明瓶子里的果汁。

梨汁顏色既不濃艷也不清淡，微微搖動，汁液掛杯。一大口果汁徐徐咽下，甜度剛好，口齒留香，喝到肚子里冰涼清爽，讓人心情得以撫慰。

很好的果汁嘛，應該很受消費者歡迎才對，楚升心里想到，嘴上便說了出來：“這果汁口感這么好，應該成為飲料界爆款才對。”

隨后，又把瓶子舉起來，假裝端詳了兩秒鐘，拿著腔調說道：“哦，原來關鍵性問題出在這里。”

如果剛才提到去財政局要巨額貸款，令二老震驚，現在這句話可是吸引了楚德江。

首先，楚升說果汁好，引起楚廠長的共情，他一直固執的認為，他主張研發的桃汁非常好喝，那可是用過去給皇上進貢的深州水蜜桃做的，可就是不被市場認可，死活賣不出去，組織廠子各個部的經理湊在一起，把腦漿子都研究成泡沫了，也沒有找到原因，令人頭大的要爆炸。

現在兒子卻說他發現了關鍵性問題。

楚德江頓時起立，急切問道：“兒子，說說看，關鍵性問題在哪兒？”

察覺到自己有些失態，畢竟當過營長現在又是老牌國營大廠的廠長，于是，楚德江重新坐下，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楚升的嘴巴。

“我覺得這個要往后放一放再解決，當務之急還是去搞錢，拿到貸款是第一要務。”楚升開口說話的口吻和句式，不由自主就會帶出些許上輩子當公務員的影子來。

“寶啊，快說說啊，哪怕先跟你爸爸說個大概意思也行。”陳紅茹催促道。

老媽是二中高中部教務處主任，一線兼著英語科任教師，平時做事是快言快語，雷厲風行，她迫切想知道楚升仙人有何妙計。

如果能把廠子火線救急的錢拿到，再把后面銷售的路子打開，不但保住了廠子，而且保住了自家新裝修的三室一廳，以及投進廠子里的那些積蓄，可以說，一好百好。

聽到陳紅茹發問，楚升沒有做過多解釋：“成功學告訴我們，事成之前，天機不可泄露。”

楚升溫和的對母親笑著道，說完后，他起身收拾自己。

把肥大的沙灘短褲，換成石墨藍牛仔褲，脫掉皺巴巴的T恤，找了一件白色阿迪穿上。

坐在床邊換裝時，楚德江和陳紅茹更加不淡定了，一左一右圍在楚升身邊，楚德江因為著急所以不停搓手，國字臉上全是我該怎么辦：“大升，你到底有啥辦法，你倒是說呀，我可是已經把財政局門檻都給踢爛了。”“大升，關鍵性問題出在哪里了，說出來聽聽。”

楚升笑而不語，四十四號大腳丫子塞進耐克運動鞋里，指著桌子上陳紅茹的包包道：“勞駕陳主任，拿八百塊錢。”

陳紅茹作為家里一把手，從楚升出生之前，已經早早把持家里財政大權。

從她包里拿走八百塊錢談何容易。

“兒子，要錢干啥？”陳紅茹耐心的問道，以前楚升從來不主動向家里要錢。

從頭到腳，從內到外，都被陳紅茹安排的明明明白，真的不需要用錢。

忽然覺得楚升這是在玩條件交換，于是又道：“該說的話，還沒說完，我可沒錢。”

“媽媽，沒錢，怎么去要貸款呀，怎么解決關鍵性問題呀。”楚升系好鞋帶站起來，笑著拍了拍陳紅茹已經中年發福的肩膀。

楚德江又問楚升到底有何良策，楚升裝作不耐煩的道：“您二位，要是不怕廠子破產，不怕賣掉新房，那我下午約冬瓜去打籃球了。”

楚德江這才催陳紅茹：“給，趕緊給。”

能讓廠子起死回生，哪怕一丟丟希望，也必須要嘗試。

陳紅茹也不敢再催問，眼看自家的新房都快被賣掉拿去堵窟窿，別說八百塊錢，八千塊錢算個屁呀。

她這樣想著，還真就從嘴上說出來了。

楚升立即同意：“行，那就八千吧。”

陳紅茹的雙眼皮一抽。

最后，陳紅茹抽出一沓，數了數一千三，戀戀不舍的遞給楚升。

以為楚升拿錢辦事，會立刻說出如何從財政局爭取貸款的辦法，指出產品的關鍵性問題，卻沒料到楚升接過來，大大咧咧塞進屁兜，就出了家門。

頓時，陳紅茹急眼了：“你個小兔崽子，坑你爸媽是唄，看我打斷你的狗腿不。”

說完，抄起墻邊立著的笤帚疙瘩。

在家長眼里，高考前，孩子都是國寶大熊貓，含著怕化了，捧著怕嚇著。

一旦考完，全部變成流浪貓，待遇和地位一落千丈。

楚升馬上撤回伸出門的前腳，指著裝果汁的紙箱子，笑著道：“一個是產品名字不響亮，一個是包裝不時尚，陳主任，匯報完畢。”

陳紅茹楚德江面面相覷，兒子好像什么都說了，又好像什么都沒說。

楚升已經走到房門外邊，對著愣神的楚德江道：“老楚，拿上車鑰匙，走呀，下午領導下班可早呢。”

楚升當過公務員，當然對機關單位的生活再熟悉不過，一份報紙一杯茶，飯局洗浴再搓麻。

千禧年，還沒有八項規定和12345，制度管理比較松弛，晚上早下，吃喝玩樂，非常輕松自在。

如果去晚一點，還真是堵不到財政局一把手唐庚堯。

楚德江這才抓起鑰匙，抄起公文包，甩掉拖鞋，急急的出了家門。

兩個大男人去市財政局要錢，里面到底有多少未知數，人民教師陳紅茹心中忐忑，跟著出門囑咐道：“不走極端，不胡來，實在沒有其他辦法，咱們就賣房。”

楚德江心頭一熱，差點落下英雄淚。

楚升則回頭笑的輕松自如：“媽，你放心吧，啥都不會少了您的。”

說的陳紅茹頓時眼淚打轉。

雖然兒子已經十八歲，行過成人禮，個頭躥到了一米八幾，比楚德江要高出半頭，但是在陳紅茹眼里，終究還是個孩子。

到底楚升能不能幫助家里渡過難關，陳紅茹不抱多大希望，心里的想法和楚升所言一樣，僅僅是因為無計可施，只能死馬當活馬醫。

但兒子一句安慰的話，足以讓陳紅茹心里溫暖后半輩子。

啥都不會少了您的，陳紅茹站在自家門口，心中反復再現這句話。

她也默默祈禱，但愿老天爺公平些，不讓善良的一家受到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