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局看向楚德江，表情緩緩變得凝重起來。

楚升心里立馬說道，老唐啊，你這是四步走原則的前奏。

只見唐庚堯長長嘆出一口氣后，說道：“德江啊，你的事兒呢，咱們局里非常重視，已經把你的申請，附議一份報告，第一時間上報到市府辦公室，希望能得到宋市長的支持，同時，咱們的財務已經聯系銀行，但是，你是知道流程還是必須嚴格走一走的，需要層層審核。”

身體往后一靠，又是一聲嘆氣：“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之前對你們廠子的評估，不是很樂觀啊。”

對剛要張嘴的楚德江壓壓手，示意他不要插嘴。

再次嘆息：“聽我說完。”把手收回扣在桌子上，指肚緩慢有節奏的叩著桌面。

楚升望著唐庚堯的習慣性動作，很明顯，楚德江已經被唐庚堯算好了。

因為，以楚升上輩子對老領導的理解，只要是他指肚叩桌面，來求他辦事的人基本上會空手而歸。

只聽唐庚堯繼續道：“因為你們廠子的特殊性，我已經匯報給了宋市長，希望他能想辦法為你爭取一下，但是，宋市長和我都不是印鈔機，最終能不能行，還要看銀行的評估情況啊，再者，市府這邊非常困難，現在已經過了年中，上個年度的財政赤字還未得到解決，唉，大家日子都不好過呀。”

說完，伸手端起桌子上的紫砂茶杯，打開蓋子吹了吹。

吸溜一口熱茶后，抬頭看墻上的石英鐘，然后，把手腕抬起來，為了關照老花眼，頭使勁后仰遠離，垂著上眼皮，看了看腕表：“四點鐘，高開區那邊我還有一個會要開。”

馬上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說，“剛好這是企業紓困會，到時候，我會在會上把你們廠子的困難為你提提。”指著茶幾上的水，對楚德江說道，“德江，喝水。”

四步走流程走完，勸茶送客。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套路，上輩子的老公務員楚升心里笑道。

楚德江臉色鐵青：“唐局，我真的走投無路了。”

不等楚德江把苦水倒完，唐庚堯大手在身前一劃拉，截住楚德江的話，語速很慢的道：“德江啊，是我年齡大了記性不好，還是你貴人多忘事，局里不是已經給過你錢了嘛，要是我沒記錯的話，還不止一次吧。”

別看唐庚堯年歲已經過了五十，工作上日理萬機，但記性蠻好。

的確，他親自批給楚德江兩批借款，第一次批了整整十萬，第二次批了八萬。

語重心長的說完，故意皺起眉：“都看著咱們財政局好像是金庫，其實很多人不懂，財政局管錢，但是不印錢，下邊有銀行對項目評估審核，上邊有領導層層把關，財政局只是個過路財神而已。”

楚德江按照楚升教的，沒有再多廢話，就一句說完，再也不說了。

楚德江努力賠上笑臉，露出求爺爺告奶奶的表情，聲音帶著哀求的味道：“求求唐局了，再給我后有一次支持，我也不多要，九十八萬就能解決我們廠子的根本性問題，然后就能夠扭虧為盈。”

唐庚堯看著楚德江的臉，眨動兩下眼角明顯下垂的老眼，忽然問道：“德江啊，我問你一個問題，你怎么就能保證，再給你一筆錢，你就能讓廠子起死回生？”

楚德江愣神的瞬間，唐庚堯再次發問：“給了你兩次支持，你都不行，難道第三次就行了嗎？”

能把屁股坐到市財政局的位置上，不是千年狐貍，也是人精中的人精，唐庚堯看到楚德江無言以對，表情嚴肅起來：“不是我說你啊，德江，好歹你在部隊鍛煉過，當廠長至少也有一年之久了吧，可是，你如果看不穿廠子的未來走向，恐怕無論誰是你的背書，也無濟于事吧，依我看，還是順應改革潮流，不破不立，也算我們黨員同志為國家做出了該有的貢獻。”

面對唐庚堯的發問，楚德江不是不想說話，無奈楚升緊挨著他做，手里總是有活，不停在捅咕他的腰眼兒，阻止他搭茬。

當然，楚德江清楚自己的半斤八兩，即使回答唐庚堯，還是以往老掉牙的“我向領導保證，堅決完成任務”“請領導放心，如果干不好，我就提著腦袋來見您”“今年一定打個翻身仗，漂亮仗”。

時過境遷，在市場里拼，和在戰場上拼，不是一個路數，后者是刺刀見紅就立功，前者是沒有硝煙的戰爭卻能撂倒一大片。

所以，楚德江在兒子暗戳戳的捅咕下，忍住了那些車轱轆話不說，只報出要的貸款額度。

看把楚德江說的差不離了，唐庚堯準備最后收尾，他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來。

楚升看到笑容，心里道，領導做工作的思路，基本原則是，能拉攏則拉攏，不能拉攏也絕不樹敵，最后一定會安慰安慰楚德江。

不等唐庚堯開口，楚升忽然從楚德江身旁探出整個上身來。

楚升不卑不亢，語調輕松，語氣沉穩，笑著對唐庚堯說道：“唐局，我想說兩句，請您批準。”

平時大家說話，可以信馬由韁，只要我開心，想怎么說就怎么說。

但是在領導面前說話，首先要去掉隨意性，其次要有目的性，讓領導一聽就懂，當然，最應該講究藝術性。

而藝術性來自于長期跟著領導，了解領導的脾氣秉性，懂得領導的心思和思維習慣。

楚升短短四個字“請您批準”的這句話，就直擊領導的思維習慣。

領導有幾大反感之最。

最反感伸筷子夾菜時有人突然轉桌，最反感下邊人不來上班被問到時補假，最反感來辦公室求他辦事卻以命令的口吻，最反感手下遇到花錢的工作不請示領導敢私自做主。

楚升先請示，就不會讓領導覺得唐突和冒昧。

有了先前鋪墊下來的好印象，唐庚堯為了保持領導和長者的風度，自然不會立即拒絕楚升想表達的愿望，帶著聽聽也無妨的態度，面帶和氣的笑著對楚升道：“小伙子，講就是了。”

楚升站了起來，用手指碰了碰楚德江的肩膀，楚德江識趣的挪動屁股，把楚升讓到前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