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驤向前一步，冷漠的聲音喚出了李善長的真名，這當然是一種極不尊重的表現，但此刻的李善長卻已經沒有多余的精力去追究這些無關緊要的事。

在這等家族生死存亡之際，李善長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眼前的困境之上，只要能保住李氏一族，就算丟了自己的命又如何？

更何況，就眼下這種情況，自己活著出來的機會已經可以說得上是微乎其微...

念及于此，李善長嘆一口氣，但看向毛驤的眼神卻仍有攻擊性。

“毛指揮使休要胡言亂語！”

“本國公曾跟隨皇帝身邊多年，又豈會不知大明律法的嚴厲，安會在這遲暮之年去自毀晚節？”

李善長略顯氣急的聲音響起。

以旁觀視角來看，這似乎真是一個受了冤枉的可憐老人。

“韓國公，廢話還是少說，等進了錦衣衛的大門，是真是假，一切都會有答案！”

毛驤卻是不為所動，他不是傻子！

從親軍指揮僉事，到現在的錦衣衛指揮使，他見過太多這樣的官員，表面一副正氣凜然的模樣，但心思之重可是他人所想象不到的。

就像眼前的李善長一般。

雖是一副受了冤枉的模樣，但話里話外，卻盡是試探之意。

開口‘國公’強調自己身份，后提起曾經和皇帝的過往，從自己后續行動就可以確定皇帝的態度，至于最后看似示弱的‘遲暮之年’四個字，則是說給皇帝用來求情的。

呵！于城說的沒錯，這些個玩朝政的果然心都黑！

“韓國公....”

“還是收起你那點小心思吧，抓你的命令，可是從上面傳下來的！”

“而審訊事務，更是由錦衣衛全權負責，你應該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說罷，也不再管李善長那已經僵住的表情，向后招了招手，瞬間便將兩人圍了起來......

與此同時，御書房中內。

朱元璋此刻正滿臉嫌棄的看著坐在自己面前的于城，許久之后，終于忍不住開口：

“你小子怎么整成這么個鬼樣子？”

聽到朱元璋的問話，于城一愣，目光在自己身上來回掃視了好幾圈，心中更納悶了，自己身上也沒什么不妥啊？

疑惑的目光看向朱元璋，卻發現對方的目光一直在盯著自己的胸口，低頭一瞥常服，心中瞬間明白了什么。

“干爹，我這不是剛在李善長面前演了一出戲嗎？”

“身上若是不沾點血估計他一眼就能給我識破了！”

弄清楚原因，于城自然是大大咧咧的開口。

“況且現在我可是重傷之人，若是為了換件衣服而出宮，暴露了自己，計劃豈不全泡湯了嘛！”

朱元璋一時語塞，這小子就是故意氣咱的吧！

話聊到這份上，朱元璋也沒了心情，朝著于城揮了揮手，語氣中更是絲毫不加掩飾的嫌棄之意。

“滾滾滾！咱看見你就煩的厲害！”

但于城的腳步卻沒有向朱元璋所預料的那樣向外移動，甚至還向前了幾步。

“小子，你今天非要找罵不成？”

“干爹，你忘啦，我現在‘受著重傷’呢！那些官員可親眼看著我被抬進了宮中，在毛指揮使查案結束前，我的‘傷’可好不了。”

朱元璋：“...”

看著面前臉上掛著賤賤笑容的于城，朱元璋心中已經為其想到了一個好去處。

沒過多久時間，御書房里的于城消失不見，而東宮之內卻多了一成天苦著臉的于姓‘小太監’...

視線再拉回毛驤。

詔獄之中，毛驤看著僅和自己一門之隔緊閉著雙眼的李善長，再次開口勸說：

“韓國公，下官還是奉勸一句，識時務者為俊杰！”

“要知道，雖然皇帝有令不讓我們對你出手，但你真以為那李存義的嘴能硬過我錦衣衛的刑具，更別提從他屋中搜出的各種毒藥，那可都是能當成‘物證’的東西！”

“你難道還不明白現在的形式？”

隨著毛驤的話音落下，整間牢房都陷入一片寂靜之中。

李善長顯然沒有開口承認的意思，而毛驤也不意外，冷著臉色呆了不久，便扭頭向另一件牢房走去。

他不說，是因為不能用刑，但另一個可沒這么多規矩...

身為錦衣衛指揮使，毛驤可從未遇到過能扛過詔獄刑審的文官，這李存義，自然不會有意外。

而毛驤走后不久，李善長緩緩張開眼睛，半抬起的頭，幽幽的看向灰暗的墻頂，一行清淚不自覺從他的老臉上緩緩滑落。

他從未想過，自己這位國公竟有一天會來到這種地方。

詔獄，詔獄！

曾經身處在權力中心的自己自然聽說過這一惡劣到極點的監獄。

洪武十三年，胡惟庸案發，朱元璋對官員的不信任提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而這詔獄也隨著之后錦衣衛的出現，逐漸出現在諸多官員的視野中；游離于明朝律法之外，由皇帝獨攬大權，不計任何殘酷的手段，只為獲取想要的口供來定罪。

進了詔獄，就相當于半只腳踏進了棺材。

當然，這獄中自然不會只有李善長所認為的刑罰這么簡單，否則也就不會有惡劣到極點這一說法了。

孤獨、疾病、寒冷、饑餓，精神和肉體等方面上的多重打擊，使得進入了這詔獄中的不少官員皆命喪于此，在沒有走出的機會。

而進了詔獄也并非死路一條。

能否出獄，自然是看皇帝的意思，而李善長，卻是皇帝讓抓進來的...

斜靠在牢房中的角落，聽著不遠處自家弟弟因審訊傳出的慘叫聲，李善長只感覺心中一陣抽痛，隨即痛苦的閉上雙眼。

一個時辰之前，他還是身份高高在上的國公，而現在，卻搖身一變，成了階下囚。

但到了現在，李善長心中卻有些慶幸。

慶幸李存義和胡惟庸勾結之事沒有讓毛驤聽到一點風聲，否則，以這些錦衣衛的手段，就算自己沒參與此事，傳到皇帝耳朵里的也絕不會這么簡單...

但他想不到的是，于城是在拿著答案對題目...

三天時間，被重新扔回牢房中的李存義早已不成人形。

眼眶處淚水不斷流出，不只是因為肉體上的痛苦，還有食言的悔恨。

而被于城提示過的毛驤也已經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此時的毛驤是如此的意氣風發，大步走到李善長牢房門口，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露出，手中的供詞也在不斷揮舞。

“韓國公，想必這是我最后一次這么叫你了。”

“....”

看著牢房內依舊那副淡然表情的李善長，感覺到自己被輕視的毛驤臉色有些扭曲，憤憤的聲音脫口而出。

“希望皇帝知道你曾想過謀反的時候，你依舊是這幅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