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中國藝術史(第一卷)作者名: 陳滯冬本章字數: 2207字更新時間: 2024-04-19 14:52:23
第一章 曙光初現
1.1 視覺的覺醒
沒有人知道,是在什么時刻,人類忽然意識到了自己和外部世界的區別,意識到了“自我”的存在,意識到了自然界的各種力量可以對自己發生作用,意識到了自己的力量雖然渺小,但也可以讓外在的自然物做出一定的改變。在人類最初面對自然時發生的這一切,留下來的唯一痕跡,是人類為了改造其周圍的自然物而制造的工具。那些粗糙的、用石頭砸石頭的方式制造而成的石頭工具,那些用于砍砸、切削、刮磨用途的粗糙石器,透露出當時的人們對于改變自身所處環境中自然物的自然形態、自然屬性的強烈愿望和經久不衰的熱情。
所有這一切活動,根據考古學家的研判,開始發生于不可思議的三百萬年前。從那個遙遠的時代一直延續到大約距今一萬年前后,這一段漫長的時期被稱為舊石器時代。舊石器時代又被分為早、中、晚三期。早期歷時最長;在距今十萬年前,進入中期;距今兩三萬年前,進入晚期。
舊石器時代分期的主要依據,是石器制作工藝的精致程度。到中期的時候,原來粗糙的打制石器,開始可以根據使用目的,區分出不同的類型,例如類似后來斧、錘的用途的砍砸器;類似后來刀的用途的薄刃刮削器;有穿刺功能的三棱尖狀器;有研磨功能的石球;等等。石器加工的工藝風格越到后來越細致,有些器物例如石箭頭、鉞形小石刀等,簡直達到了可稱精美的程度。因此,有考古學家甚至把這一時代有精細石器加工風格留存的遺址,稱為細石器文化。舊石器時代最偉大的藝術品就是石制工具。出于使用方便的目的,追求器型的對稱與器表的光潔,是其藝術創造的兩個最基本要素。

興隆刻紋鹿角
舊石器時代晚期,1987年河北興隆采集,長12.4厘米,徑3.7厘米,赤鹿右角眉枝殘段磨制后刻紋,赤鐵礦粉染色,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從整個舊石器時代據為標準的石器制造工藝來看,最明顯的宏觀特征是,越到后期,石器的造型越規整,器物的左右對稱性越來越被強調,器物表面的光潔整齊越來越被重視。對稱性和光潔度的強調,顯然增加了制造的難度。
“美和對稱性緊密相關”(H.魏爾 Hermann Weyl《對稱》),而對于器物光潔度的追求,似乎可以用差不多被視為對稱一詞的同義詞“和諧”來理解。器物形體的勻稱與良好的比例和平衡、光潔、對稱這一系列美感的緣起,在舊石器時代的石制品中逐漸浮現。有很多時候,舊石器時代石制工具對于對稱性和光潔度的要求,顯然已經遠遠超越了實際使用的需要。對這樣超乎實用要求的不避煩難的追尋,應該就是人類審美意識的最初萌動。
到了接近舊石器時代晚期的時候,對于石器制作原材料的選擇也表現出了特別的不同之處,開始出現了瑪瑙、石英等色澤美麗的石材的應用。這一時代的人類有時候顯然是主動地選取色澤美麗的石材來制作工具,這應該被看成是主動賦予工具以色彩。而這一類色澤美麗的石材,硬度往往超過普通礫石,加工的難度也會大幅度增加。
在石器制造上,制形與賦色都是人類主觀判斷日益強烈,并企圖對自己的創造物全面把握的主觀愿望最簡潔明快的表現。造型與色彩意識的出現是造型藝術萌芽狀態的證明。視覺藝術最基本的要素——造型與色彩,以及對造型與色彩利用的能力,在數百萬年的初民生活中慢慢地被培育出來。緊接著舊石器時代晚期的新石器時代,這兩個最重要的人類視覺判斷,在舊石器時代覺醒之后,因為社會生活復雜性的陡然增加,在新的條件下得到了爆發式的發展,創造出了極其燦爛多姿的新石器時代藝術。

山頂洞人串飾
舊石器時代晚期,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北京房山周口店龍骨山出土,由穿孔小礫石、小石珠、海蚶殼、獸牙、鯇魚眼上骨和骨管組成,以赤鐵礦粉末染色,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藏

滄源巖畫群舞圖(局部)
新石器時代,1965年發現于云南滄源勐來民良上寨,縱約200厘米,橫約200厘米,以牛血調赤鐵礦粉畫成
類似歐洲舊石器時代洞穴壁畫那樣使用天然顏料描繪自然物的藝術作品,在中國舊石器時代文化遺存中尚未被發現,目前尚不清楚這是地域文化的差異,還是尚待考古工作填補空缺。但在中國的舊石器考古文化遺存中,已經發現了用赤鐵礦進行裝飾的染色石珠和動物牙齒,以及其他使用赤鐵礦進行裝飾的地方,說明在藝術意識上,同時代人類進步的秩序是基本一致的。
二十世紀初期以來,尤其是七十年代之后,在中國境內發現了大量史前巖畫遺存。目前在二十九個省份內的二百個以上縣域內,發現了畫面大小不一、數量多少不等的巖畫點超過五千處(蓋山林《陰山巖畫》、宋耀良《中國史前神格人面巖畫》)。
按制作手段的不同,這些巖畫大體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使用獸毛筆以赤鐵礦作顏料繪制而成,另一類是使用石器或金屬器刻畫而成。
巖畫涉及的內容相當廣泛,初民的生產、生活場景,諸如狩獵、征戰、祭祀等都有豐富的反映。從內容來看,這些巖畫的制作年代顯然差距非常大,早到史前、晚到近現代都有可能。而且,由于這些巖畫幾乎都是露天保存,其所處的自然環境數千年來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以目前的考古學技術來說仍不可能實現較為準確的年代判定,這對于中國巖畫的深入研究造成了幾乎無法逾越的障礙。
此外,因為材料和技術的限制,這些巖畫上的物象造型都非常簡略,研究者對于巖畫物象的判斷有許多還屬于猜測。無論在堅硬的巖石上刻畫物象,或者在陡峭的崖壁上繪制物象,都是一件非常困難的工作,而這些物象的繪制顯然都不是出自純粹的欣賞需要。那么,古人花費如此巨大的精力制作巖畫的目的是什么?在巖畫制作時間、制作者的族群、制作者的文化歸屬都無法判斷的情況下,這一類疑問都無法得到令人信服的解釋,這也給我們把巖畫作為史前藝術進行研究造成了巨大的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