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衛一號沉默了許久，直到夜天凌再次踱步，他才緩緩開口。

“王爺，謊言終究是謊言。”

夜天凌大笑，拍了拍暗衛一號的肩膀，“要不卸下你現在的職務，本王舉薦你到御書房做個文書？”

暗衛一號：……

“王爺，您又取笑屬下了。”

夜天凌擺了擺手，“退下吧，本王一個人走走。”

暗衛一號嘴巴張了幾張，似乎也對王爺近日的反復無常不以為意了。

夜漸漸深了，黑夜如同化不開的墨，暈染出漫天的黑。

夜天凌穿著最喜愛的玄色衣袍，一頭烏絲松松垮垮地以同色的絲帶系住，他毫無目的地行走在荒無人煙的街道上。

頭一次，認真思考千面郎君生存的意義。

他是四大家族楚家的二公子，自小就被送到雪山深處修行，一去就是十幾年，直到十二歲才被一封加急家書給催了回去，臨行前師父風行烈告訴他：“文卿，若是將來你遇到一個自稱‘寶寶’的人，一定要珍惜”。

他還想再多問些什么，師父就已經閉門不見。

這之后很多年，他每次路過雪山都會去拜訪師父，可每一次，除了荒蕪還是荒蕪，師父一次都沒有回來過。

他知道他可能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風行烈了。

那樣如云似風的男子能夠為他停留數十年，實屬不易。

夜天凌至今沒有弄懂風行烈心甘情愿收自己為徒的原因。

他派出心腹多番打探，可每每快要窺得真相的時候，總有一股神秘的力量牽制著他們，始終不能識得廬山真面目。

夜天凌想：大概是風行烈欠了楚家什么，所以才用十多年光陰來償還。

對于這個師傅，夜天凌是感恩的，不論他是抱著怎樣的目的教導自己，他都的的確確學得了一身了不起的本事。

幾乎能夠傲視群雄。

這世上又有幾人能有他這樣的境遇呢？

夜天凌想著想著就走到了一處小巷子，四下一瞅，無一處亮光。

他索性坐在了臺階上。

思緒倒轉，記憶輪換，往昔的那些畫面蹭蹭蹭地往外冒。

還記得那一日他正在后山練劍，閉關的師父忽然就出現在他面前，“文卿，你已學成，是時候回家了。”

風行烈將家書遞給楚文卿，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錦緞，雖然流光溢彩，但摸來摸去還是沒有自己的粗布麻衣手感好。

密密麻麻的文字無非是在說，“文卿，家中有要事，急需你歸家。”

家？

楚文卿對這個字并不陌生，但對這個字所包含的東西倒是談不上熟悉。

他打小就在風行烈身邊長大，他的家應該就是有師父相伴的茅草屋，而不是那個金碧輝煌的高墻府邸。

“師父，徒弟不想回家。”

“文卿，這些年教授你的東西都白學了嗎？”

“師父，這里才是文卿的家。”

十幾歲的少年五官已經完全長開，灰白色的粗布衣裳掩蓋不住他眉眼的風華。

他的雙眸堅定無比，倒映著山尖的皚皚白雪，竟是讓風行烈不愿直視了。

這是個好孩子，會是他風行烈這一生最大的驕傲。

可……

風行烈對他，始終不是坦蕩蕩的。

嘆了口氣，風行烈拍了拍楚文卿的肩膀，“文卿，大丈夫四海為家，楚家今日有難，我的徒兒自當竭力相幫。你始終要念著楚家生你，并且將你送到為師面前的這份恩。去吧，你這一身本事將來會發揮大作用。”

楚文卿斂目，低下了腦袋，待到再次抬起的時候，風行烈已經消失不見。

楚文卿孑然一身，也沒什么包袱需要收拾。

他就帶走了師父送給他的劍，下山了。

楚家人在山腳等待，他本以為會見到自己的父母，可……只有幾名功夫好的家丁罷了。

他以為他會正大光明地回歸，可他只能被迫換下灰白色的粗布衣裳，而后穿著一身夜行衣，掩人耳目。

就這樣，對楚家，他的印象簡直壞透了。

一路上，家丁們有意無意地將楚家的現狀都講給他聽了。

他本就是個聰明的孩子，壓下心中的鄙夷，未對楚家做任何評價，他時刻還是念著楚家的好。

所以，最后，他答應了扮演夜天凌這一滑稽的要求。

這些年，夜天凌這個名字如影隨形，扮演這個角色的時間多過他的本尊。

他一路艱險，掙來了戰神的名諱，是他，是他楚文卿，成就了夜天凌。

可當真正的夜天凌回歸的時候，他還是要落寞收場。

這是規矩。

是不能打破的規矩。

是他身為易容術傳人曾許下的承諾。

這一切就造成了現在他與陌蕓蕓之間難以解開的結。

呼出一口濁氣，他忽然想喝酒了，正欲發出信號煙花，差人送些酒來，就聽到凄厲的呼救聲。

“救命啊！救命啊！有沒有人啊？”

所有的閑愁全部被這聲音驅趕散去，夜天凌疾步向聲源處走去。

巷子拐彎處，四五個青年正按著一位華裳女子，女子肩上的衣料已被撕碎，其中一位粗壯的男子騎坐在她的身上，想要做什么，不難猜測。

夜天凌也知道了剛才的呼救就出自這位女子之口。

“放了她。”矜貴的男聲響起。

華裳女子死去的心又活了過來，她拼命地掙扎，眼神瀅瀅，直直望著夜天凌。

她知道，夜里人少，她一定要抓住這位好心人，否則今日她難逃此難。

四五個青年見夜天凌只身前來，難免囂張，“兄弟，勸你不要多管閑事，趕緊回家睡覺吧！”

夜天凌笑了笑，“還是請你們回家睡覺吧！”

“怎么？兄弟也看上了這個妞？”

“別把人心想得都和你們一樣齷齪。”

“兄弟們，給我上，教訓教訓這個不知死活的男人。”

夜色將一切隱藏，夜天凌的眉目在朦朧中更顯神秘，都城中見過他真面目的人較少，即使見過也大多都是遙遙一望，是以，這些人完全沒有將他和戰神殿下聯系起來。

這后果嘛……

自然是夜天凌為刀俎，四五個青年為魚肉。

小巷中的呻吟聲久久回蕩。

夜天凌確定這些人再無力行兇，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留給地上的女子，就轉身了。

有什么拉住了他，夜天凌側身一看。

是那位被欺負的華裳女子。

“公子，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姑娘言重了，本就是舉手之勞。”

華裳女子還是拽著夜天凌的褲腳，“公子，幫人幫到底，小女子的腳扭了，夜這么黑，您不怕我再遇到壞人嗎？”

夜天凌掛著譏諷的笑，“姑娘，壞人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多。”

“公子，您好人做到底，您看我衣著就知道我不是故意纏著您，只是實在太晚了，借宿一宿，明日我就離開，可好？”

夜天凌蹙眉。

他的府邸，除了下人，從沒有女人去過，當然……陌蕓蕓是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