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用，那邊那個賣豆腐的，是不是胡秀娘？”徐長卿指著菜市場最右邊的一處拐角處問道。

“你又不認識胡秀娘，怎么……”

孫大使下意識的反駁，可緊接著順著他的手指看去，就不說話了。

因為這個女人，正是孫大使記憶中的女人，只不過蒼老了許多，身體也發福臃腫，但是年輕時清秀的輪廓依舊清晰可見。

“她就是胡秀娘啊？”孫夫人打量著對方，看上去年紀要比她稍微小上一些。

“是的，她就是。”孫大使肯定地點了點頭。

“長卿怎么認出來的？”孫夫人有些好奇地問。

“我瞎猜。”徐長卿說。

但實際上是因為胡秀娘身邊還站著一個人，不，準確的說是站著一個亡魂。

“走吧。”劉班頭有些急不可耐地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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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爺，要豆腐還是豆干？”看到攤位前有人來，正在整理攤位的胡秀娘抬起頭來問道。

而站在他旁邊的亡魂愣住了，然后又看到劉班頭身后孫大使夫妻，結著越過他們，看到正迎著他目光的徐長卿。

“陽差大人。”一瞬間他明白了許多，關于陽差的一切仿佛早就在他腦海里，只是一直沒想起來過。

好在這時候云溪正在和糖糖在一邊專心吃著羊肉串。

要不然在云溪的寶珠照耀之下，他有可能直接顯出身形來。

劉班頭站在攤位前，喏喏了半天，也沒說出話來，因為他也不知道應該怎么開口。

“老劉，我來。”孫大使走上前道。

“胡娘子，還記得我嗎？老孫。”孫大使走上前，落落大方地道，畢竟都過去這么多年，人已中年，很多事情都已經看開了。

胡秀娘很顯然還是記得孫大使的。

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接著有些慌亂地道：“張……孫，你……”

緊接著反應過來，我慌亂個什么，這都多少年了，還在意這個？

“對，還記得我嗎？劉鈺的兄弟。”孫大使說道。

胡秀娘想通后很坦然地道：“當然記得，好些年沒見了，這是嫂子吧？”

她目光看向站在孫大使身邊的孫夫人。

“對，這是我夫人。”孫大使道。

“你們是過來買菜的？”胡秀娘問道。

孫大使搖了搖頭，指向旁邊的劉班頭道：“這是劉鈺的兄長，劉鈺你還記得嗎？”

胡秀娘聞言，愣了一下，臉色變得有點難看，“不記得，你們要買菜就快點買，不買就走，別擋著我做生意。”

她這樣的反應，反而讓大家覺得之前的猜測不無道理。

畢竟她對孫大使的態度都很好，沒必要說起一個沒關系的劉鈺，反而態度變差。

“姑娘，對不起啊，我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劉班頭在旁邊小聲地道。

話都有點語無倫次的感覺，胡秀娘可不是姑娘了，不過劉班頭一時間也不知道應該怎么稱呼。

胡秀娘瞅了他一眼沒說話，坐回凳子上生悶氣。

見她沒說話，也沒趕他們走，劉班頭心中一喜。

“劉鈺去世前，回來過一趟，我讓他不要在外面瞎混，要不然以后婆姨都娶不上，他跟我吵起來說不用我管，而且他已經有婆姨了，我要當伯父了，我當時也是昏了頭，揍了他一頓，他跑了出去，就再也沒回來了。”

劉班頭說著眼睛通紅，但始終沒有眼淚掉下來，過去這么多年，早已看開了。

反而坐在對面的胡秀娘，眼淚水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胡大姐，怎么了，有事嗎？”對面攤位的一位攤主見了，大聲問道。

胡秀娘在坊市擺攤這么多年，左右的基本上都認識，關系都還不錯，平時有事招呼一聲，都會幫忙。

現在見到胡秀娘掉眼淚，還以為孫大使他們是找事的。

“沒……沒事。”

胡秀娘抹了一把眼淚，站起來道：“劉媽媽，麻煩你幫我照看一下，我回家一趟。”

“好，有事你就說一聲。”對面賣菜的女人道。

“真沒什么事。”胡秀娘說完，轉身出了攤，然后徑直向外面走去。

眼光始終看都不看一眼劉班頭他們，仿佛當他們不存在一般。

劉班頭愣在那里，一臉的不知所措。

“愣著干嘛，走啊。”孫大使拉了劉班頭一把。

劉班頭是當局者迷，眾人趕忙跟上胡秀娘，果然胡秀娘也沒反對。

“你們去吧，我們就不跟著了。”徐長卿悄悄拉了一把孫大使道。

孫大使聞言想了想，這么多人跟著去胡秀娘家里也不太好，再說這事本身就跟徐長卿沒多大關系，于是點了點頭。

看著他們離開，徐長卿把目光看向站在攤位后面正看著他的亡魂。

鏡子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

胡秀娘住的地方是比較偏僻。

坊市環境不太好，道路坑坑洼洼，下雨天肯定會積水，旁邊的垃圾堆垃圾扔的到處都是。

夏天天熱，散發出一股刺鼻的味道，蒼蠅飛舞。

胡秀娘打開院門走了進去，雖然沒招呼他們，但是院門大開著，意思很明顯了。

眾人趕忙跟了進去。

等穿過院子進了家里，發現家里還挺干凈的。

而且眾人一眼就看見桌子上擺著一張畫像。

女的正是胡秀娘年輕的時候，而男的不是劉鈺還能是誰？

劉班頭一眼就認出來了，化成灰他也認識，不過……

“姑娘……”劉班頭有些哽咽著道。

但話說出口又覺得不太合適。

期期艾艾地又改口道：“胡家妹子……”

旁邊的張孫夫人都為他著急，走上前來對劉班頭道：“還是我來說吧。”

她畢竟是女人，由她來說也好一些。

“胡家妹子，事情是這樣的……”孫夫人把事情的原委解釋了一遍。

胡秀娘也不說話，就坐在那里抹眼淚。

“胡家妹子，你有什么委屈就說出來，而且當年劉鈺說的是真的嗎？”孫夫人問道。

劉班頭聞言神情激動，滿臉期待。

胡秀娘默默地點了點頭。

孫夫人看了一眼神色激動的已經難以自己的劉班頭，然后問道：“那孩子呢？”

“出去做工去了。”胡秀娘抽出手帕擦了擦眼淚，她也終于開口說話了。

“你們坐吧。”她說。

“好的，謝謝胡家妹子。”孫夫人趕忙挨著胡秀娘坐了下來。

孫大使也扶著劉班頭坐在了旁邊。

劉班頭神色激動，早就有點站立不穩。

“孩子多大了？”孫夫人問道。

“二十有二。”

話不是胡秀娘說的，而是劉班頭說的。

看著眾人詫異的目光，劉班頭小聲道：“劉鈺跟我說我當大伯的時候，是剛過完年，我算了一下，哪怕才剛有，也是在同一年里，今年可不就是二十二了。”

胡秀娘聞言點了點頭，神色也柔和了很多。

“胡家妹子，你一個人把孩子生下來的呀？”孫夫人想起之前的孫騰的話。

當年有可能就是因為未婚先孕，她才跟家里鬧翻搬了出來，一個女人獨自一個人把孩子生下來，想想日子過得肯定很難。

胡秀娘點了點頭。

當年真的吃了很多苦。

“那你怎么……怎么……”劉班頭想說，她怎么不來找自己，畢竟是他孫子，他不可能不管。

“劉鈺跟我說和他大哥關系不好，跟他斷絕了關系，把他趕了出來……”胡秀娘道。

孫大使等人：“……”

“這個臭小子，混蛋啊，混蛋啊，死了還讓人不安生……”劉班頭老淚縱橫。

兄弟雖然混蛋，這些年他也看開了，但聽說這些話以后，他又開始難過了。

孫大使趕忙在一旁安慰。

而孫夫人跟胡秀娘解釋起事情的緣由，劉鈺雖然跟劉班頭經常吵，但畢竟還是兄弟，很多都是氣話，而劉鈺之所以這樣說，純粹是就為了騙單純的小姑娘博同情。

而胡秀娘當面很顯然就是那個單純的小姑娘。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敲門聲。

“誰啊。”胡秀娘抹干臉上的淚水問道。

“秀娘，是我。”門外的人道。

胡秀娘覺得莫名地耳熟，可是就是想不起來是誰。

不過既然能叫出她名字，肯定是熟人了，于是起身走過去打開了門。

“文軒……你怎么……”

看到眼前之人，胡秀娘下意識地叫出兒子的名字，可話剛出口，忽然覺得不對。

因為兒子要胖一些，白一些。

而眼前的人皮膚稍黑，也更加精瘦一些。

胡秀娘神情一陣恍惚，無數的記憶浮現心頭。

“你是……你是……”胡秀娘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她猛地回頭，向著畫像。

孫夫人趕忙問道：“胡家妹子，你怎么了？”

人也跟著站起來走了過去，然后她也愣住了。

“你們這是……”孫大使跟在后面疑惑問道。

然后他也看到門外之人。

門外的人面帶微笑地看著他們，可是笑容卻像哭一樣難看。

“劉……劉鈺？”孫大使顫聲問道。

劉鈺點了點頭，然后收回目光，看向眼前露出難以置信神色，正仔細打量他的胡秀娘。

她已經沒有年輕時候的嬌小可愛。

身材變得臃腫，眼神渾濁，眼角已經滿是魚尾紋，頭發也失去了光澤……

“渾家，還有吃的嗎？我餓了。”劉鈺說道。

坐在胡床上的劉班頭再次聽見聲音，露出疑惑之色，然后也跟著站了起來。

“是誰啊？”

即使孫大使已經叫出了劉鈺，劉班頭也沒往兒子身上想，畢竟當年他親手埋得。

但心中卻在想，這聲音怎么熟悉呢？

“劉鈺？”

這話不是胡秀娘說的，還是孫大使問的。

因為胡秀娘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了，只是顫抖著，仔細打量著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