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安卡小姐涉獵竟廣及馬翁《共宣》，可謂鴻儒。”

蘇景雯眸中精光一閃，如覓知音，驚喜欽佩之情溢于言表。

“鄙人亦曾拜讀馬翁大作，心向往之。未知小姐對馬翁高論有何見教？”

林毓蓉見狀，扯了扯蘇景雯衣角，低聲道：“小雯，慎言。”

旋即轉向比安卡，歉然道：“小雯性率，言語或有不妥，還望小姐見諒。”

她略一停頓，又道：“今日冒昧叨擾，恐有妨小姐與友朋游興。時已不早，我們這便……”

“且慢！”比安卡笑容可掬，一把拉住蘇景雯，親切自然道：“雖云‘交淺勿言深’，然與二位一見如故，宛若久別重逢。今日相遇實屬難得，何不傾蓋如故，暢敘幽情，共論馬翁之道，豈不樂哉？”

比安卡眼波流轉，狡黠之意一閃而過。

知識分子，同情工人，還讀馬翁的書——嘖嘖，用小指頭想一想，便知是哪路神仙了，我還能叫兩人飛了不成？

比安卡心中竊喜，仿佛貓兒見了魚，面上卻不動聲色，依舊春風滿面。

她越瞧這兩人越覺投緣，宛如久旱逢甘霖，心中浮現出延安的景象，那可是此行的關鍵。

林毓蓉這就要告辭，比安卡豈會讓她輕易抽身？當即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小姐，這可是德國領事館的地界兒，言語須得謹慎。”

麗塔忙不迭地提醒，她是比安卡的貼身秘書，比安卡見了漂亮姑娘就邁不開腿的毛病，她再清楚不過了。

萬一比安卡為了挽留佳人，說出什么不該說的，以德國如今的主流觀點和gc主義那勢同水火的關系，要是叫使館的人聽了去，怕是要惹出不小的麻煩。

比安卡輕輕點頭，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隔墻有耳，咱們還是走著說吧。”

她沖麗塔遞了個眼色，麗塔會意，領著孫茹去和林毓蓉攀談。

孫茹正對吳淞大學好奇得緊，一肚子問題想問林毓蓉。

幾人便款款地走出了西門子公司的展廳。

比安卡挽著蘇景雯的胳膊，一副親昵的樣子，眼角卻暗暗觀察著師生二人的臉色。

蘇景雯被比安卡這般挽著，非但不覺唐突，反倒有些受寵若驚，臉上漾著淡淡的微笑。

林毓蓉則微微蹙眉，神情略顯拘謹，不時地環顧四周，似乎在提防著什么。

“依我看，馬翁的學說揭示了人類經濟與歷史的發展路線，為我們指出了邁向下階段的路徑。

不論是捷克還是華國，都會走上那條道路。試看未來，全世界必會是紅旗高揚。”

“真的？比安卡小姐也這么認為嗎？看來我們想到一處了。”

蘇景雯歡欣雀躍，林毓蓉甚至來不及阻止，就看蘇景雯將兩人的意圖暴露無遺。

這傻姑娘，幸虧我不是什么歹人。

比安卡連忙攔住蘇景雯，“噓，這話我說說也就罷了，你講出來可就惹禍上身了。”

“比安卡小姐，”林毓蓉神色凝重，“想必你已猜到我們的身份，我想知道你打算如何？”

“什么身份？大學生和大學教師？除此之外，比安卡可就猜不出了。”

面對林毓蓉緊張的目光，比安卡笑盈盈地岔開話題，

“小女子愚笨，不曉得林教授所問為何。

小女只知道，馬翁之后，繼承其衣缽者甚眾，將其學說發揚光大，添枝加葉。

譬如，蘇太祖著有《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國家與革命》等大作，闡述了帝國主義之發展及世界大戰爆發之必然性，以及俄國作為帝國主義鏈條上之薄弱環節，如何推翻舊秩序，建立嶄新的社會主義國家。

蘇慈宗則筆耕不輟，寫下《論列ning主義基礎》、《論反對派》，在馬翁理論之基石上，結合蘇聯國情，探索出一條適合本國發展之道路……（德語）”

比安卡小嘴叭叭一頓說，語速和詞匯一時超過了蘇林兩人的德語接受能力。

蘇景雯一臉懵逼，除了馬翁蘇太祖蘇慈宗幾個名詞外啥都沒懂，清澈的眼神像極了裸考英語六級聽力的后世大學生。

林毓蓉雖然德語水平更好，但也沒完全懂比安卡的意思，不禁有些發懵，眉頭緊皺地嘗試捕捉要點。

“小姐，您這番話，叫我如何翻譯？”孫茹低聲囁嚅，眉間愁云慘淡，

“如此明目張膽，怕是要被‘有關部門’請去喝茶？”

言罷，尷尬地瞥一眼比安卡，對其突如其來的慷慨陳詞，既無奈，又驚詫。

“罷了罷了，不說了。”比安卡聳聳肩，

“林教授，您盡管放心，我雖尚未入黨，然在思想境界上，也算半個同志了。

若無超越國家民族之胸襟眼界，豈會無緣無故助人？”

“多謝比安卡小姐體諒。”

林毓蓉懸著的心，總算落回肚里，長舒一口氣，緊繃的肩膀也隨之放松。

她轉頭看向蘇景雯，目光卻漸漸凌厲起來，心中百感交集。

她攜蘇景雯赴展，原意不過令其開開眼界，見識一番近來聲名鵲起的比安卡，添些談資。

豈料這傻姑娘，毫無城府可言，三言兩語便將兩人的底細和盤托出，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干凈利落。

林毓蓉心中暗自慶幸，比安卡并非壞人，否則后果不堪設想，真真是“福兮禍之所伏”。

倘若比安卡是國民政府特務，她們二人怕是性命堪虞。

念及于此，林毓蓉不禁一陣后怕，額上沁出細密的汗珠，恰似三伏天里凝結的露水。

看來，于蘇景雯而言，與其開闊眼界，不如先提升其防范之心與反偵察意識來得緊要。

林毓蓉心中盤算，回去后定要好好調教蘇景雯，加強其安全意識，以免重蹈覆轍。

這傻丫頭，真是令人操碎了心！

林毓蓉想起昨日布置的檢討，如今看來，字數要求未免太少，不足以令其汲取教訓。

回去后，定要好好“修理”她一番，讓她明白保密工作之重要！

與此同時，蘇景雯渾然不覺林毓蓉內心波瀾與背后逐漸凝聚的“殺氣”，依舊沉浸在新交的喜悅之中，熱情地與比安卡三人道別。

“比安卡小姐、麗塔小姐，還有孫茹小姐，很高興與諸位結識！這是我家的地址和電話，得空務必來舍下小聚！”

臨別之際，蘇景雯熱情依依，絲毫未覺林毓蓉背后的殺氣，臉上洋溢著天真爛漫的笑容，那副傻氣模樣，令林毓蓉哭笑不得。

“我們明日便要前往南京，恐無暇前往雯姐姐府上叨擾，不過我可以發電報與你閑聊。”

……

送別蘇景雯和林毓蓉后，比安卡、麗塔和孫茹三人回到了和平飯店。

麗塔一進房間，便似笑非笑地揶揄道：

“哎呀呀，小姐如今可真是脫胎換骨了。

想當初，見了漂亮姑娘，怕是挪不動步子，恨不能長在蘇小姐身上。”

“我豈是那等好色之徒？麗塔你休要胡沁。

我倒是好奇，林毓蓉回去后，會如何‘炮制’蘇景雯呢？”

她說著，腦中已浮現出林毓蓉教訓蘇景雯的畫面，嘴角不禁彎出一絲狡黠的弧度。

麗塔亦掩口而笑：

“可不是么，我也好奇得緊。

蘇小姐那副傻氣模樣，怕是要被林教授好好訓斥一番。”

“整治？為何要整治蘇景雯？她做錯了什么？”

孫茹愈發茫然，全然不知比安卡和麗塔的弦外之音。

“傻妮，”比安卡笑著點了點孫茹的額頭，“你沒瞧見林女士看蘇景雯的眼神么？

那眼神，活像頑童當著客人面兒犯了錯，父親手里捏著雞毛撣子，只待客人一走，便要好好懲戒一番的架勢。”

比安卡說著，學著林毓蓉的眼神，語氣里滿是揶揄和促狹。

麗塔也幫腔道：“依我看，孫茹和蘇景雯小姐性情頗為相似，都是天真爛漫的，十足十家中嬌養的雛鳥。

有些事，你也不必深究。”

她說著，輕輕地捏了捏孫茹的臉頰，眼神中充滿了溫柔和憐愛。

比安卡則不動聲色地將話題岔開：“好了好了，趕緊收拾行李吧，明兒就要動身南京。”

她心里早已飛到了南京，飛到了那唾手可得的金幣和更高的地位上，宛如一只嗅到蜜糖的蜂。

孫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輕輕地應了一聲：“哦。”

比起蘇景雯和林毓蓉的命運，在孫茹看來，自家小姐才是頭等大事。

她轉過身，開始收拾比安卡堆得像小山似的行李。

那一本本厚如磚頭的資料書、字典、藥品，還有各式各樣密封的盒子，幾乎塞滿了整個房間。

“小姐，咱們去南京做什么呀？”孫茹一邊熟練地分門別類書籍，一邊好奇地問道。

“去南京領獎啊，”比安卡漫不經心地答道，眼神卻黏在了手中的弗朗茨情報上，

“然后就是做生意，我從常凱申那里多敲些金幣出來，回去以后在斯柯達的地位就越高。”

比安卡又翻開弗朗茨的情報，輕輕摩挲著手中的紙張，細細琢磨著如何將“吃拿卡要”四字真經發揮到極致，儼然一副運籌帷幄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