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城花園小區內,1單元15樓南向住戶的客廳里,窗明幾凈。電視機開著,記者正在播報墜樓案的最新情況:“······目前警方已經封鎖現場,死者的身份還要等待進一步的調查確認······”
許漢松微癟嘴角,面露不悅,覺得新聞里的命案觸了自己霉頭。他橫了一眼原本想展示電視清晰度的中介,一把從對方手中奪過遙控器,關上電視后,將其重新放回到沙發前的茶幾上。
他習慣性地從腋下夾著的黑色皮包里,掏出一包紅色的軟玉溪來,抖出一根煙就往嘴里塞,卻立刻被房東出聲制止。
“抱歉,我家里不能抽煙。非要抽可以去樓道。”
房東李淼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雙臂抱于胸前,神色疏離。齊耳的黑色短發,燙過的紋理造型,配上夸張的幾何形銀質耳飾,襯的妝容精致的臉型越發小巧。
李淼很瘦,給人一種皮包骨的干巴感,但看上去卻并不弱,相反因為小麥色的皮膚和大而有神的眼睛,周身充斥著一股緊繃感。
她身上沒有討好感,看著不太好相處。薄薄的嘴唇微抿著,說出口的話簡單干脆,沒有多余的修飾詞和婉轉的人情世故。眼睛看人的時候,像盯著獵物的野生動物,警惕中帶著攻擊。
許漢松干咳兩聲,將煙豎著在煙盒上敲了兩下,又重新裝了回去。在此過程中,他已經繞過中介,坐到了李淼身旁,換上笑臉,跟她討價還價。
許漢松小兒子馬上要滿一周歲,不久就應該分房睡了。他想把家里現住的兩室一廳換成大一點的三室一廳,這樣小兒子就能有自己獨立的房間,不用侵占女兒的房間,也不打擾她學習。
這是他跟老婆在大女兒出生時就做好的約定,不管怎樣,女兒必須有自己的獨立房間,這也是他在事業上奮斗的動力。
他還特得意地表示,自己一直瞞著老婆,準備買下房子后直接給老婆一個驚喜。
許漢松看房子的時間跨度差不多也有三個月了,但一直沒找到非常合適的,房型好、價格便宜的不是太舊就是出過事故。
李淼這套房子是最近才新掛上的。裝修風格溫馨簡約,沒什么太多使用痕跡。原本許漢松已經做好打算,即便超出自己預算范圍,咬咬牙也要買下這套房子,但還是在聽到價格的時候,面露挫敗。
這套房子的價格不僅超出他的預算,還比同類型的房子市場價高出許多。所以他覺得價格肯定還有談判的空間。
許漢松雖是實心想買房子,但李淼卻并不是真心想賣。
聽了許漢松的說辭,李淼忍不住懟了他一句:“買房子是大事,夫妻兩還是商量著一起看比較好。”
他以為李淼是怕他沒有決定權,萬一妻子不愿意,出了變數可不好。趕忙解釋老婆是家庭主婦,沒什么主見,很多東西也不懂。他買的她肯定會滿意,只管享受現成的就行。
簡單接觸下來,李淼對許漢松這人沒什么好感,初步判斷應該是油滑、奸詐又自以為是的那款。不過這跟她沒什么關系,只要對方付得起錢,房子賣給誰都行。
這套房子是李淼上大二時買的第一套房。
當時老家拆遷,賠了幾套房子和一筆錢。原本她是大學住校的,但父親突然意外去世,留下母親一個人在老家。她便跟母親商量,將老家的房子賣了,加上存款,在A市買了這套大房子。到大三時便將母親接到了身邊一起生活。
她在這里上完大學就去了更發達的B市工作,這套房子就一直是母親在獨自居住,偶爾有個頭疼腦熱,都是親近的小姨在幫忙照顧。半年前,母親開始經常忘東忘西,三個月前走丟過一次,之后去醫院確診了老年癡呆。
之后又走丟了幾次,母親的身邊不能再離人,小姨還要打工,也沒法時時照顧,這才叫了李淼回來。如今的解決策略是,先將母親接到B市跟她一起生活,再請護工照顧。
李淼起身帶著許漢松來到母親的臥室,給他展示床頭安置的緊急呼叫按鈴,床邊的感應燈帶,床體的自動扶起功能。
一邊展示一邊給他解釋這套房子在設計和裝修上的額外花費。
這套房李淼本來計劃是要給母親養老用的,所以當初在裝修的時候,她直接找設計師做了全套的老化輔助設計。硬裝上全部采用弧線設計,用了更加柔質的材料,到家具、家電的選擇,都用了更加智能化、自動化的產品。
顯而易見的,整體裝修成本確實要比一般房子高很多,但其實還是有20萬左右的讓利空間在的。
李淼定高價且不愿讓步,還有一個更深層的原因,她不想跟母親一起生活。要跟母親朝夕相處,對她來說,無異于一場漫長的酷刑。
她所講解的這些設計優點,對于家里有年邁老人和剛出生的小孩,都是非常方便且安全的。
許漢松對這房子更加心動,但目前的價格對他來說,并不是咬牙就能買下的。就在他試圖繼續講價時,李淼放在床頭充電的手機震動起來。
“抱歉,我接個電話。你可以先去廚房和廁所看看。”
許漢松出去后,李淼接通電話,傳來女孩很輕的聲音,有點像是在說悄悄話,但說的很急,完全沒給她插話的機會。
女孩的大概意思就是,她今天跟老板參加了一個律師行業協會的飯局,期間老板說起李淼辭職,講了她很多難聽的話,類似于白眼狼這種,還揚言要讓她在B市的律師圈混不下去。
最后,女孩叮囑李淼先在家鄉看看別的工作機會,說完就掛了電話。
女孩以前是李淼手底下的組員,估計剛才是躲在廁所給她通風報信的。
李淼原本工作做得好好的,辭職是因為實在忍受不了老板的性騷擾。說來可笑,大家都是律師,天天在用法律去捍衛他人的正當權益。
在日常相處中,一個位高權重,利用職權性騷擾下屬,還因為自己懂法,知道怎么提前避免對方取證。一個人微言輕,敢怒不敢言,最多只能辭職自保。
對于他罵她的話,她用腳趾頭都能想到,不外乎就是蕩婦羞辱疊加造黃謠之類的。
剛進律所的時候,她因為老板極強的業務能力和風趣幽默的性格,對他非常崇拜。時間長了之后,等到對方原形畢露,她才發現強大的光環和權利,也會成為向下欺壓的保護傘。
李淼一邊朝客廳走,一邊打開招聘軟件看了一眼,發現自己投遞的簡歷都石沉大海了。之前她拜托幾個關系好的同行,幫忙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工作機會,也都沒有反饋。看來這一切癥結就出在前老板身上。
此時客廳里只剩下正在整理資料的中介一人,李淼有些疑惑。
“人呢?”
“剛接了個電話,好像是家里出了什么急事,臉刷地一下就白了!急匆匆就走了。”中介聲情并茂描述著,將黑色大挎包背到身上,往外走的時候還不忘提醒李淼,價格還是得再往下降一點,現在這個價格很難賣出去,而且許漢松確實是實心想買,還愿意全款支付,這種機會真是可遇不可求的。
李淼點頭答應會認真考慮。
送走中介后,她才看到手機里十幾通小姨打來的未接來電,胸口莫名一陣發慌。
她打開微信,小姨半小時前發了好幾條語音消息,李淼趕忙點開了第一條。
【小淼,你這孩子怎么不接電話呀!我趕到醫院的時候,你媽媽又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