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明雄坐到了駕駛位的位置上,他系上了安全帶,握上了方向盤。
他看向了身旁的蘇珊,這個小女孩也都進入了好幾次暮色空間,對于出入時候的注意事項,也已經爛熟于心了。
她環著柯明雄的胳膊,與柯明雄貼在一起。
柯明雄說道,“我們一起閉一下眼睛吧。”
錄音筆里的存在說道,“那我也把拾音器先關掉。”
柯明雄眼睛閉上再睜開,他側過頭向后看去,程菲已經出現在了駕駛位的側后方。
他稍微扭著身子牽住程菲的手。
她的手還是一如往常那般有些微微冰涼。
車窗外的天空開始黯淡了起來。
西方的天際有火燒云在繚繞。
柯明雄稍微有些奇怪的說道,“難道以前的日子里,火燒云出現的概率也這樣頻繁么?”
錄音筆沒有回答。
蘇珊也沒有回答。
她們兩個沒有看過舊日時候夕陽西下的風景。
程菲應當是看過許許多多次日落日出,只可惜她現在還不能說話。
夕陽帶來的暮色好像在擴大,半邊天都已經變成了橘紅色的模樣。
遠方的樓宇在一棟又一棟消失。
事物由遠及近的消失。
環著柯明雄胳膊的小蘇珊說道,“哥哥,藥房也消失了呢。”
柯明雄點了點頭,他說道,“我們要進入暮色空間了。”
當視線所及的世界之中,只剩下中巴車和中巴車里的內容物的時候,柯明雄眨了一下眼。
他再睜開眼的時候,他就已經在暮色空間里了。
暮色空間好像還如同往日一般。
地形一馬平川,沒有什么起伏,橘紅色的迷霧在天際之上繚繞。
柯明雄與蘇珊說道,“乖,去系上安全帶。”
蘇珊有些戀戀不舍的松開了柯明雄的胳膊,她到了副駕駛的位置,扣上了安全帶。
柯明雄將中巴車啟動。
不過,他沒有踩下油門。
他將錄音筆放入到了倒置的頭盔之中。
頭盔之中肆意生長的觸手將錄音筆包裹在內。
中巴車的揚聲器發出聲音道,“我的眼,今天還是由我來開車嗎?”
柯明雄說道,“當然。”
“好嘞。”中巴車里的錄音筆小姐回答完,中巴車就開始緩緩的行駛了起來。
中巴車像是一只小狗一樣,繞著一個半徑不算很長的圓圈開了一圈。
柯明雄看到了天際那參天大樹的暗色剪影。
柯明雄有些奇怪,他說道,“我們距離‘5527_孕’的距離應該已經有大幾百公里了。按照道理來講,我們應該看不到那顆大樹了。”
“沒有想到在暮色空間里依舊還能看到它的影子。”
“如果暮色空間里的存在都是精神力的映射的話,那說明那顆大樹的精神還挺強的。”
中巴車里的錄音筆小姐說道,“我的眼,我可以把你剛剛說得話,理解成你在夸耀自己的精神力強嗎?”
“現在的你是你,那個參天大樹也是你呀。”
柯明雄說道,“雖然我沒有這個意思,但是你要這樣理解也行。”
柯明雄好奇的問道,“你為什么總是喜歡開中巴車的時候先轉圈呢?”
中巴車的音響說道,“我是在原地自檢呀,這樣繞兩圈,如果還沒有出現什么問題的話,那就說明它很健康。”
中巴車繼續道,“我的眼,我們接下來要去的方向是哪邊呢?”
柯明雄辨別了一下方向。
他說道,“我用方向盤調整一下車頭的方向,然后你朝著那個方向開就好了。”
柯明雄輕輕轉動著方向盤,慢速繞圈的中巴車終于走出了不太直的直線。
柯明雄將車頭對準了行進的方向,他說道,“就是這個方向。”
“好的!”
中巴車的電機發出了快速轉動的聲音。
柯明雄依稀記得小時候聽到類似的聲音,還都是在科幻影片之中。
柯明雄望了望窗外暮色空間的模樣,他喃喃自語道,“如果我將我現在的處境拍下來的話,或許比科幻電影還要科幻吧。”
“只可惜……”
柯明雄說道,“哪怕拍成了電影,好像也沒有什么觀眾。”
副駕駛上的蘇珊聽著柯明雄的話,她說道,“哥哥拍了的話,蘇珊可以當觀眾呀。”
她認真的掰著手指說道,“與哥哥在一起的時候,就看著身邊的哥哥。哥哥不在身邊的時候,蘇珊就看哥哥的錄像好了。”
中巴車的音響附和道,“對對對,之前我的眼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我也是一直有在循環他和我說的話呢。”
柯明雄聽著蘇珊與錄音筆的對話,他不知為何感覺頭有點疼。
他有點想說這樣過度依賴自己不是一個好事情,可是他又擔心如果他真的把這個話說出去之后,會讓她們不開心。
柯明雄思索了片刻之后,他還是放棄了說這話的念頭。
蘇珊與錄音筆聊了一會之后,她問道,“哥哥,怎么樣,蘇珊為哥哥攝像好不好呀?”
柯明雄腦海中不自覺冒出了他自己都不太記得模樣的網紅們。
他說道,“我們拍拍風景倒是還不錯,如果是一直拍哥哥的話,哥哥會緊張的。”
蘇珊歪著小腦袋瓜想了一會,她說道,“哥哥這樣說的話,那我們就拍風景好了。”
她看了看窗外暮色的景色,她好奇的問道,“哥哥,之前看過這樣的景色的人多嗎?”
柯明雄搖了搖頭,他說道,“我在末日之前,從未來過這里。我想……哪怕真的有人在末世前來過這里,那也是極少數。”
“嗯嗯。”蘇珊點著小腦袋瓜,她說道,“那確實值得留作紀念呢。”
中巴車以時速一百公里每小時在勻速前進。
暮色空間里過去沒有什么代表距離的參照物,現在雖然多了一株大樹的剪影,可是那剪影卻好像一直都是一般大小,依舊沒有辦法用它來辨別遠近。
柯明雄不由的想道,“難道在這個暮色空間之中,只能夠用自己來當參照物嗎?”
“所以……我就是萬物的尺度?”
柯明雄想到這句可能是柏拉圖所說的話的時候,他好像隱隱約約悟到了什么。
只可惜這種感覺轉瞬即逝,他沒有抓住。
他正想要集中注意力進行深入思考的時候,他感受到了拉扯的力量。
他輕輕的踩下了剎車。
他說道,“黃昏要結束了,我現在要離開了,天亮的時候我就會回來。”
依舊是兩股力量在拉扯。
柯明雄這次沒有選擇順從參天大樹那邊的力量,他選擇了直接進入到“1162_幻”之中。
他閉上了眼。
他睜開了眼。
黑暗。
無邊的黑暗。
柯明雄伸出了手,他沒有自己的手指。
他又到了“1162_幻”這座試驗場之中,他目前沉降最深的這一層幻境之中。
柯明雄對著黑暗和虛無說道,“你好,我又來了。”
“我是一個不速之客。”
“不過我上次來這里的時候,與這一次用的不是一個途徑,不知道你有沒有感受到呢?”
“我上一次來這里的時候,好像給你了比較大的壓力,這一次應該好了不少吧。”
“我在離開的這段時間里,我對于你們這座‘1162_幻’的實驗目的有了個新的猜想。我想與你們進行一下討論,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興趣呢?”
柯明雄像是在自言自語,但是他聽不到自己說話的回聲。
黑暗和虛無之中,也沒有任何存在給予他任何反應。
柯明雄昂頭望著深邃的黑暗,他說道,“‘1162_幻’這座試驗場的主要實驗項目,是與‘集體潛意識’有關吧。”
“在這里的人,擁有與外界的存在不是很相同的集體潛意識。”
“如果這里的人,潛意識之中完全沒有‘世界末日’這個思想烙印的話,你們就會覺得這里不會經歷‘世界末日’吧。”
“不過……目前看來很可惜啊……”
柯明雄說道,“我到了這里,說明你們失敗了。”
他說道,“現在外面已經經歷過‘末日’了,或者說最新一次的生物大滅絕。”
“我在早些時候,有了一個推論,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在末日來臨之前,就已經發現了。”
“我感覺……這顆星球上最龐大和最主要的意識,可能就是這顆星球本身。”
“我們是人類也好,我們是人類之前的任何生物也好,我們對于這顆星球來說,都不比磐石之上的苔蘚要來的高貴和重要。”
“我們就像是夏日炎熱的時候,稍不注意就會生長在杯子里的霉菌一樣。”
“我們的末日,或許對于我們所在的這顆星球是一種解脫。”
“地球母親或許沒有什么惡意,祂很可能只是覺得皮膚癢了而已。”
“就像是我們得了皮膚病就會不舒服一樣。”
“我們乃至是我們之前的生命所經歷的末日,或許只是一次地球母親皮膚消炎殺菌罷了。”
“我們的記憶里,之所以會烙印著‘世界末日’這個不知從何而來的讖言。”
“可能是因為我們之前的生命,已經這樣滅絕過很多次了罷。”
“當然了,這套推論也不是無懈可擊。”
“它具有最大問題的地方,是在于為什么地球母親會任由皮膚疾病一次又一次的生長。”
“關于這一點,我有一個推論。”
“我的推論就是——‘耐藥性’。”
“我們人類面對許多細菌和病毒的時候,我們在用藥的時候,都會發現一件事情。”
“那就是如果我們不能夠一次性的用抗生素或者抗病毒的藥物將它們消滅的話,它們就會產生耐藥性。”
“這是因為總有一些細菌和病毒,會在藥物的攻擊之下存活下來。”
“地球母親發動的每一次末日,應當都有一些漏網之魚。”
“我能夠來到這里,從遙遠的地方,一步又一步接近‘1162_幻’這座試驗場,在這里與你們說話。”
“我之前一直都沒有想明白,為什么所有人要么死去了,要么變成了失去了自我意識的喪尸。而我還有著自我意識,我還活著。”
“我最近才想明白,或許……”
“我就是那個漏網之魚吧。”
柯明雄繼續對著黑暗和虛無說道,“我一開始遇到自稱是人類的錄音筆的時候還有些奇怪。”
“我想的是,它那個樣子算作是人類么?”
“我后來遇到了一個小女孩,她長得很好看,可是她的記憶卻介于虛假和真實之間。”
“我也在想,她算是人么?”
“至于我一開始在我所居住的公寓的隔壁,發現鄰居家女性的時候。”
“她干脆只剩下了一個軀殼,她比街道上游蕩的那些喪尸還要更加徹底的喪失了意識。”
“我也有在疑問,她算是人類嗎?”
“我這些天一直與她們在一起。”
“我在和她們在一起的時候,我感覺到了,她們就是活生生的人。”
“她們有自己好奇的東西,有自己喜歡的東西,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樂。”
“我一開始的時候,還奇怪為什么鄰居小姐為什么會一直跟著我。”
“我現在覺得,她可能只是單純的對我有興趣吧。”
柯明雄繼續說道,“當然了,我說這些,不是在炫耀我有多少朋友。”
“我只是想要表達,她們是人,她們都是人。”
“就像是哺乳動物取代了恐龍成為了新時代的地球之上生命主角一樣。”
“我覺得……”
“這一次生命大滅絕之后的生命主角,可能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人類了,而會是一些新概念的人類。”
“比如說錄音筆里的那位小姐。”
“我在想,會不會新的主流生命形態,都像是她一樣,寄居在某種無機物構成的設備之中呢?”
“說到這個……”
“錄音筆小姐的情況,其實與你們這座試驗場里有些類似。”
“你們這里的上層,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是人類的意識,有多少是人工智能。”
“但是你們大概率是運行在無機物構成的硬件之上。”
“你們從某種意義上通過先滅亡自己,從而將自己的生命延續到了末日之后。”
“只不過,你們是一群人住在一個硬件上。”
“錄音筆小姐是自己居住在一棟房子中而已罷了。”
“好了,說了這么多。”
“我其實只想說,其實你們沒有完全失敗,你們有所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