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虛無依舊在沉默。

柯明雄所說的話好像一個聽眾都沒有，他發出的聲音連他自己都聽不到。

他在這黑暗中一直說著。

他沒有感覺到口渴，也沒有感覺到喉嚨干。

他感覺自己在這里擁有的并非實體。

“難道這也是幻覺的一部分嗎？”柯明雄如此思考。

柯明雄肆意的訴說著他想要說的話，他不在乎黑暗和虛無之中有沒有聽眾，他甚至不在乎這里是不是幻覺了。

就算這一切是幻覺又如何呢？

柯明雄在這黑暗和虛無之中完全沒有發瘋，反而怡然自得。

他沒有嘗試催眠自己，讓自己覺得這里不是充斥著黑暗和虛無，而是一個陽光明媚，清風拂臉的美好世界。

他沒有進行那些多余的幻想。

他就浸泡在這里。

他將想說完的話都說完了之后。

他最后補充道，“我想你們應當已經發現我上一次可以離開的秘密了。”

“你們這一次應當會做出補救。”

“如此一來的話，我想要離開這里，可能比之前想象之中的要難上許多。”

“不過，不管是外界的天地山川，乃至是外面的那顆星球本身，它們也有它們的壽命。”

“生命周期仿佛有無限長又不是真的無限長。”

“所以……”

“我可以等。”

“你們哪怕進行了補救，也會有顆粒度上面的極限，我只要等到這個極限就好了。”

柯明雄說完這些話之后，他就不說話了。

他想要說的事情他都已經說完了。

黑暗和虛無之中又多了靜謐。

柯明雄望著這黑暗的空間，他腦海里有著諸多想法。

他這些想法天馬行空。

從“如果我小時候能夠隨時進入這樣黑暗和虛無的空間，我是不是只要在考試之前進入到這里進行惡補，我是不是就能獲得很好的成績呢？”

到“如果世間真有純粹和虛無就好了。哪怕真空之中，亦有物質存在，想要在真實的世界里，尋找到真正的空無一物，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無數的思緒在他的腦海里翻滾。

讓柯明雄想到了自己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生活夏夜時候的暢想。

那時候他居住的地方是一座縣城的邊緣。

這座縣城不大，從東到西、從南到北都不超過五公里。

那時候還有人力騎的三輪車，車斗在前，騎的人在后。

那時候從城南乘坐到城北，最少需要一塊錢，最多也需要一塊錢。

他家那時候在城南。

這里是一大片平房。

夏日的時候，不遠處的稻田地里會傳來蛙鳴陣陣。

胡同巷子里不管是窄窄的土路也沒有路燈。

哪怕是主干道上的路燈，也不會一夜無眠的開著。

到了晚上九十點鐘的時候，就連路燈都會關閉。

這時候如果不去在意周遭家庭窗戶里傳出來的光亮。

透過窗戶看到的就是純粹的星空。

星星們掛在天上。

它們不是都會眨眼，只是有些許星星會一閃一閃。

柯明雄仰面躺著，望著窗外的星星，腦海中就會泛起種種幻想。

那幾乎是他人生中奇奇怪怪的想法最多的時候。

不過具體想了什么，他長大了之后想要回想反倒是想不起來了。

他只是能依稀記得那時候的感覺而已。

他的心間會因為某種奇特的想法而悸動。

他會因為想到了很是興奮的事情而歡心。

只可惜的是他的幻想無處與人訴說。

沒有人會聽他講了什么。

或許小孩子的遭遇就是這樣吧。

他今天黃昏之后，直接來到這純粹而虛無的空間里。

這里雖然沒有星星，但是他卻找到了小時候的感覺。

他不在乎有沒有聽自己說話。

他只想抒發自己的情感。

只要將這一切都傾瀉出來就已經足夠好了。

柯明雄就會這樣在夜空之下，在星光和月光之下緩緩睡著。

柯明雄想到這里，他才意識到，“好像我已經很久沒有睡覺了。”

“好像從我末日之后醒來，我便一直沒有真正的睡眠過。”

“我的身體好像是有休息，可是我的意識卻一直在忙碌。”

“如果說意識必須承載在現實的介質載體之上的話，那我這種一直在轉換介質和載體，就能一直的保持清醒么？”

“可是……”

“道理雖然解釋的過去。但是我卻覺得我可能需要休息一下，需要睡一覺。”

“我之前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注意到了也可能不會在乎。”

“畢竟在末日之前，許多人都希望自己是個精神力旺盛的人，一天最好真的擁有二十四個小時，想要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可是，現在我卻覺得，我可能真的需要一場舒舒服服的休息。”

“既然在這純粹和虛無之中，除了我之外什么都不存在了，那我就能好好休息一番了罷。”

柯明雄想到這里，他竟然真的睡著了。

他的意識開始模糊，他所見所及脫離了眼前的一切，他睡著了。

睡夢里的一切光怪而陸離。

一切浮光掠影。

柯明雄不在乎具體發生了什么。

他不在意睡夢中撲向自己的喪尸。

他也不在乎巨大的隕石砸向地球。

他見到了奇奇怪怪的外星人的時候，還和他們打招呼。

他好像調查到了這一次的人類末日，乃至是生命大滅絕倒計時真正的開始時間。

世界末日和生命大滅絕，從人類注意到它們的那一刻，它們也注意到了人類。

柯明雄夢到了許多許多的事情。

這些事情如果放在現實里的話，可能每一個都要很多很多年。

可是在他的夢中，卻可以同一時段，同時發生成百上千個。

他還是第一次做這么奇怪的夢。

他覺得自己好像同時做了好多夢。

這些夢反應的就是他最近的所思所想。

他在這些夢中經歷了不知道多久的時間之后。

他醒了。

“喂？我的眼？你醒了？你知道你是誰嗎？你的名字是什么？”

柯明雄還沒有睜開眼睛，看到天邊掛著的初升的朝陽的時候。

他就聽到了中巴車音響中有些聒噪的聲音。

柯明雄說道，“我是柯明雄。”

小蘇珊聽到了柯明雄說話的聲音，她埋在藥材典籍里的小腦袋瓜也探出頭來。

她與柯明雄說道，“哥哥今天在那邊還是在黑暗之中嗎？哥哥有沒有覺得害怕呀？”

柯明雄笑了笑說道，“我確實在純粹的黑暗之中，但是……我沒有害怕。”

他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笑得更開心了。

他說道，“我甚至是做了一個夢。”

“做、夢？”蘇珊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好像感覺有些陌生，她在重復的念叨著。

柯明雄說道，“確實，我做了一個夢。”

柯明雄一邊將錄音筆從頭盔里撈起來，他一邊說道，“我確實做了一個夢。”

錄音筆里的存在好奇的問道，“我的眼，什么是做夢呀？”

柯明雄聽到了蘇珊和錄音筆發出的聲音，他好奇的問道，“你們都沒有做過夢嗎？”

他問完之后，他就開始解釋睡夢的意思。

他說道，“所謂的夢，其實就是……”

“人類大腦很勞累之后，要進入到一個休息階段。這個時候人就會閉上眼睛睡覺，而他的意識就會在這期間夢到許多事情。”

“這些事情可能會很光怪陸離，也可能會很奇妙。”

“但是……”

柯明雄說道，“這些夢哪怕是在睡夢的時候，想要努力記得清楚，睡醒之后沒有多大一會的時間就會忘記的很干凈了。”

柯明雄說道，“這一次做夢，還是我在末日來臨之后的第一次做夢。”

柯明雄好奇的問到錄音筆和小蘇珊，“你們都沒有做過夢嗎？”

蘇珊搖了搖頭，她說道，“沒有呢。”

錄音筆里的存在也回復道，“我也沒有。”

“我正是因為不會做夢，所以我才會在我的眼你去另外一個地方的時候，反復聽你和我說過的話呀。”

蘇珊說道，“蘇珊也是呢。哥哥離開這邊的時候，蘇珊要么和錄音筆小姐聊天，要么就是在看書。”

柯明雄回憶了一下。

他隱隱約約覺得哪里有些不對。

他與蘇珊說道，“可是我有看到蘇珊你睡著呀，你睡著的時候不會做夢么？那你睡著的時候是甚么感覺呢？”

“睡著？”蘇珊重復道，她說道，“哥哥你的意思是指蘇珊閉上眼睛的時候么？”

“閉上眼睛之后，什么感覺都不會有呀。”

“蘇珊不喜歡那樣。”

“除非蘇珊真的很累很累，不然蘇珊不會閉上眼睛的。”

柯明雄問到錄音筆，“你也沒有睡覺或者休眠過對吧？”

錄音筆發出聲音道，“當然了。”

它說道，“我的眼，如果你想要看看我休眠是甚么樣子，我這個身體的外面，應該是有一個開關按鈕的吧，你可以按一下我的開關，看看我會變成什么樣子。”

柯明雄抱著現在沒有出問題，就不要折騰的想法。

他說道，“既然現在你感覺還可以，我們還是不要嘗試關機這件事情了。”

柯明雄繼續說道，“如果你們兩個和之前的我，都沒有做過夢的話，我好像發現了一個我們之前一直在經歷，但是卻完全忽視了的異常。”

柯明雄說道，“人類的末日剝奪了我們做夢的能力。”

蘇珊好奇的問道，“哥哥，難道人類就一定會做夢么？”

柯明雄點了點頭，他說道，“我印象里是這樣。”

“我沒有聽過誰不會做夢。”

“或許在八十億人類之中，又少數失夢者吧。”

“但是我們現在這里的失夢者的比例，卻高達百分之百呢。”

錄音筆里的存在好奇的問道，“我的眼，既然是這樣的話，那俺有一個問題。”

“俺的問題就是，既然我們已經成為失夢者了，你這次又是做了什么，才能夠做夢的呢？”

柯明雄望著遠處黎明時分升起的太陽。

他說道，“我在1162的漆黑和虛無里，和它說了很多，不過它沒有理我。”

“我說得有些累了之后，我忽然覺得那漆黑和虛無，很像我小時候睡覺之前會看到的星空。”

“我也會在星空之中想很多事情，然后慢慢睡去。”

“我就想到我好想在末日之后已經很久沒有睡過覺和做過夢了。”

“我想到這件事情之后，我就覺得我應該睡覺和做夢了。”

“于是我就在這漆黑之中睡著了。”

“我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

“這個夢不僅很長，而且還很寬。”

“我好像在一個睡夢之中，就經歷了人類的歷史一般。”

“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就聽到了錄音筆小姐在叫我。”

蘇珊一邊聽著柯明雄的話，她一邊點頭，她說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覺得……”

“哥哥，是不是想要做夢的前提條件，是要意識到自己應該做夢呢？”

錄音筆反駁道，“好像不是這樣。如果說做夢需要意識到自己應該做夢才會做夢的話，那末日之前，這個世界上有八十多億的人類，他們為什么都會做夢，難道都有人教嗎？”

“我覺得做夢竟然是本能一樣的事情。”

“就像……”錄音筆的提示燈快速的閃爍了幾下，好像是在思考，它說道，“就像是我理所當然就知道該怎么錄音一樣。”

“我的眼，你說呢？”

柯明雄望著蘇珊看向自己的目光，耳中聽著錄音筆的話。

他說道，“錄音筆小姐說得沒錯，小蘇珊也說得沒錯。末日之前，人天生就會做夢。”

“末日來臨之后，好像意識到自己應該做夢才能做夢。”

“這件事情，如果按照我們之前那套理論的話，也不是不能解釋。”

“各類生命體，將我們所在這顆星球的‘存儲空間’占滿之后，它在清理的時候，會把能夠清理的都清理掉。”

“‘夢’這種沒有太大實際作用，卻需要浪費很多空間的行為，自然也要清理掉。”

“不過……”

“如果夢真的已經被清理掉了的話，我還能在‘1162_幻’之中找回來的話。”

“那說明，不光是我，小蘇珊和錄音筆小姐，都是有機會擁有夢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