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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自學成才的博物學家
——威廉·丹皮爾的“海上漫游”

對于歐洲的海洋國家來說,在16世紀的遠征探險和庫克時代的系統探索遠航之間存在一段很長的間隔。17世紀下半葉屬于“太平洋史學的黑暗時代”[1]。浩瀚無際的大洋,不精確的航海儀器,壞血病的折磨,颶風的威脅和洋流的阻隔等,給系統性的探索帶來了巨大的困難。17世紀40年代荷蘭的塔斯曼[2]遠航之后,太平洋探險的緩慢進程戛然而止。在伊麗莎白一世(Elizabeth I)統治時期,英國海上企業活動的代表是弗朗西斯·德雷克和卡文迪什[3]的掠奪性遠航;太平洋探險在17世紀70年代復活,動機與都鐸時代的冒險家相同:貿易和掠奪。太平洋吸引英國人的想象力之處,不是廣袤無邊的海洋,而是它的西海岸——富饒的西班牙美洲帝國。此時英國企業和文學中開始出現的“南海”(South Sea)一詞,局限于指智利、秘魯和墨西哥海岸的水域,那里是貪婪海盜們[4]的狩獵場。

這類劫掠者最初的入侵是毫無秩序的冒險。他們艱難跋涉,穿過巴拿馬地峽,抵達南海后便依賴于強占當地居民的船只謀生;到了17世紀80年代,歐洲裝備的海盜船通過麥哲倫海峽或繞航合恩角(Cape Horn)進入太平洋。海盜船的優先目標既不是探索發現,也不是合法貿易。有人曾說,“黃金是我們這幫快樂男人的誘餌”[5]。這些人的形象是暴力、爭戰和無政府主義,從瓦爾迪維亞(Valdivia)到阿卡普爾科(Acapulco),沿著太平洋海岸掠奪財產、焚燒房屋。海盜生活充滿艱難困苦。他們往來于海上和陸地,駕駛小船或簡陋的獨木舟,時常更換船只。由于所有的港口都拒絕海盜船停泊,他們可能連續幾個月被困在窄小擁擠的船上,缺乏食物和飲水,壞血病也是無時不在的威脅。海盜船員沒有固定的薪水,而是“有錢分光,沒錢拉倒”。船員由多種族裔組成,由于在跟西班牙人作戰中表現英勇,加上“從一文不名到腰纏萬貫”的跌宕人生,使得他們在英國民眾的心目中獲得了某種值得欽羨的地位。英雄傳說主要是海盜們的自述。引人注目的是,在非常艱苦的條件下,少數人設法撰寫并保存了旅行筆記,它們比常規的航海日志更為豐富有趣。其中一人是巴茲爾·林羅斯(Basil Ringrose),他具有足夠的古典文學知識,能夠用拉丁語同西班牙人對話。他的記述被收入1685年出版的《美洲海盜史》(History of the Bucaniers of America)英文第二版,作者是荷蘭作家奧列維爾·埃克斯昆梅林(Olivier Exquemelin)。另一位是巴塞洛繆·夏普(Bartholomew Sharpe),他是第一位自東面繞合恩角航行的英國人。還有一位外科醫生——萊昂內爾·威爾(Lionel Wafer),他撰寫的有關巴拿馬東南部庫納印第安人(Cuna Indians)的筆記,直到20世紀,人類學家們仍然很感興趣。最為杰出的要數威廉·丹皮爾,“一個精確觀察世間萬物的人,包括地球、海洋和空氣”[6]。他的《新環球遠航》(A New Voyage round the World)一書于1697年出版,成為旅行和冒險主題的經典之作。

丹皮爾于1651年出生在英國薩默塞特(Somerset)的東庫克爾(East Coker),在當地的一所文法學校接受教育,18歲時第一次參加遠航去紐芬蘭島,1671年又隨東印度公司商船去了爪哇島。回國后,丹皮爾加入了皇家海軍,在第三次荷蘭戰爭(Third Dutch War)中服役,1673年受傷住院。下一年,他駛往牙買加,在那里待了幾個月,幫人管理種植園。史料表明,丹皮爾在準備去牙買加時,曾打算記錄自己的活動,因為除了一雙結實的鞋和用于制造潘趣酒的配料之外,他還索要了紙張、墨水和羽毛筆。[7]不久,丹皮爾便與管理人發生了矛盾。后者稱他是個“幾乎一無所知的自負青年,在哪里都待不長的天生漫游者”[8]。辭職離開種植園后,丹皮爾航行到墨西哥灣南部的坎佩切灣(Bay of Campeche),在那里住了三年,大部分時間以伐木為生。這是個危險和艱苦的職業,盡管在從樹木提取紅色染料中賺取的利潤頗為豐厚。密林中蚊蟲猖獗;伐木工住在用棕櫚葉搭蓋的簡陋棚屋里,每逢雨季,“水漫到床邊,根本無法入睡,只能站著等待積水退去”[9]。1678年,丹皮爾帶著一些積蓄返回英國,結了婚。他必定也將伐木工日記帶了回去,后來成為《坎佩切之旅》(Voyages to Campeachy)的部分內容。

直到1699年,《坎佩切之旅》才作為《遠航和描述》(Voyages and Descriptions)的第二卷出版,但未獲得應有的重視,首先是由于《新環球遠航》的光環過于耀眼,其次它記錄的生活較少戲劇性。幾乎可以肯定,這部書是在《新環球遠航》之后寫的,打算借助前一本書的成功繼續獲益。它的內容表明,丹皮爾自20多歲始,在成為海盜之前,就養成了做詳細筆記的習慣。他記錄了危險的伐木生涯,遭遇鱷魚、蟒蛇、颶風和對抗西班牙敵人的驚險經歷。1676年6月,一場颶風席卷了砍伐者的茅屋和設備,摧毀了樹林,淹沒了村莊,沿海地區成為一片廢墟。在混亂之中,丹皮爾沉著冷靜地保住了筆記本,它成為最早的有關那場颶風的歷史文獻之一。在其他章節中,丹皮爾平實地描述了海灣地區和印第安居民的風情,以及飛禽走獸、魚類、昆蟲和植被等。第二章的內容摘要說其中“描述了一些動物:壁虎、大長尾猴、巨型食蟻獸、樹懶、犰狳、山貓、三種蛇類、蜥蜴、巨蟻及其巢穴、小螞蟻、蜂鳥、黑鳥、斑鳩”——這僅是一部分。

1679年,丹皮爾回到牙買加,在那里加入了一支海盜隊,他們在第二年4月穿越了巴拿馬地峽。從此,丹皮爾開始了當海盜和周游世界的漫長生涯,直到1691年才返回英國。六年后,詹姆斯·納普頓(James Knapton)公司出版了丹皮爾的旅行札記。書名《新環球遠航》揭示了他的旅行范圍,這不是一次巡航,而是一系列的漂流和改道繞行:“美洲地峽,西印度群島的幾條海岸和島嶼,佛得角群島(Cape Verde Islands),沿火地島(Terra del Fuego)、智利南海沿岸、秘魯和墨西哥,關島(Guam),盜賊群島(Ladrones)之一、棉蘭老島(Mindanao),鄰近柬埔寨、中國、洛克尼亞(Luconia)和西里伯斯(Celebes)的其他菲律賓和東印度群島,以及新荷蘭(New Holland)[10]、蘇門答臘島、尼科巴群島(Nicobar Isles)、好望角和圣海倫娜島(Santa Hellena)。”這一斷斷續續的環球航行花了13年的時間,丹皮爾將這個事實視為自身的優勢:“一個四處漫游的人通常能夠更可靠地記錄地方的見聞,而不是像一個從未離開大路、徑直入住客棧的旅人。”[11]他所謂“更可靠地記錄”顯然試圖不同于埃克斯昆梅林、夏普和林羅斯描寫的血腥故事,而是“地方與行動的混合關系”,描述了“土壤、河流、港灣、植物、水果、動物和居民”;報道了各地的習俗、宗教、政府和貿易情況等。地圖出自當時杰出的繪圖家赫爾曼·莫爾(Herman Moll)之手,無疑為該書增色不少。書中確實也描寫了大量的“行動”,對大多數讀者來說,這可能是最有吸引力的內容。

丹皮爾先后在好幾艘船上效力,參加了襲擊智利、秘魯和墨西哥沿岸西班牙人的船只和居住點的行動。他記述的海盜暴力活動生動逼真,但很少提到親身參與的細節。丹皮爾通常盡力暗示,他加入海盜的動機跟那些同伙是不一樣的,他追求的是知識而不是財富。譬如他解釋說,1686年待在海盜船小天鵝號(Cygnet)上的原因是它從南海出發,向西穿越太平洋,駛向關島和棉蘭老島,“對我來說是一條非常中意的航線,將滿足我的探索欲”[12]

1687年,小天鵝號先到了中國北海,然后向南,經荷屬東印度群島,駛向帝汶島,接著繼續向南,到達罕為人知的新荷蘭海岸,“去試試那個國家能給我們帶來什么運氣”[13]。1688年1月,小天鵝號停靠在金灣(King Sound)的卡拉卡塔灣(Karrakatta Bay),位于澳大利亞的西北部,待了五個星期,之后進入印度洋,到達尼科巴群島。在那里,丹皮爾離開了小天鵝號,但他的冒險遠未結束,他同一兩個伙伴乘獨木舟到了蘇門答臘島,然后又去了阿欽島(Achin)。在蘇門答臘島附近的海上,他們遇到了一場大風暴:“大海在四周咆哮,噴吐著白色泡沫;黑色的夜幕迅速地籠罩了一切,看不到任何陸地,我感覺死亡在逼近,逃生的希望渺茫;不得不承認,我一直鼓起的勇氣消失殆盡了。”[14]此次僥幸生還之后,丹皮爾在阿欽島病倒了,病得很重。他描述了大麻植物,但不承認自己嘗試過:“這里有一種植物叫作‘干葛’(ganga)或是‘半地’(band)。據說,如果把它浸在任何酒里,喝下去頭腦就會變得麻木,但它導致的反應因人而異。有的人沉睡不醒,有的人活像個快樂的笑柄,也有的人會變得瘋瘋癲癲。”[15]病愈之后,丹皮爾重返旅途,在馬六甲、北部灣(Tonkin,地處越南)、柬埔寨和馬德拉斯(Madras)逗留了一段時間,還在蘇門答臘當過槍手。最終,他感到疲倦了,“經過如此漫長乏味的背井離鄉,我開始思念故土”[16]。1691年1月,他乘坐東印度公司的商船,從蘇門答臘島出發,于9月回到了家鄉。他帶著一個被迫的同行者——在棉蘭老島附近的一個小島上俘獲的“彩繪[刺青]王子”,名叫約利(Jeoly)。丹皮爾回到英格蘭后,因生活資金短缺,將約利賣作街頭雜耍,供人觀賞。可憐的約利最后死于天花。

在回到英格蘭和六年后出版《新環球遠航》之間,丹皮爾的活動鮮為人知。新近的研究表明,1694—1695年,他在西班牙北部的拉科魯尼亞(La Coru?a)參與了一項去美洲海域打撈西班牙沉船的行動。[17]這場冒險最終夭折了,原因是亨利·埃弗里(Henry Every)率領船員嘩變,駕旗艦去東部水域從事掠奪活動,他不久便獲得了“海盜船長約翰·埃弗里”的頭銜。大約是在拉科魯尼亞的閑散日子里,丹皮爾開始修訂和潤色自己的日記,準備出版。在寫作和保護筆記方面,他的細心謹慎是毋庸置疑的。1688年5月在尼科巴群島逃離小天鵝號后,丹皮爾乘坐的一只獨木舟翻了,“我最珍貴的日記和親手繪制的一些地貌草圖”都泡在了水里,在“熊熊的篝火”前烘干才挽救了它們。在乘獨木舟航行中,丹皮爾還提到了他的“袖珍筆記本”,里面記錄了在小天鵝號上的航海細節。[18]三年后,他描述了另一次脫險經歷:“我是偷偷地從明古連(Benkulen)溜走的,所有的書籍、繪圖、被褥和設備都留在了身后……連薪水都沒領。我只帶上了這本日記和‘彩繪王子’。”[19]丹皮爾在海外漂流多年,這意味著他不只有一本日記。1681年,當他穿過巴拿馬地峽的河流和沼澤時,將“日記和其他文字”放在一個蠟封的竹筒里以保持干燥。[20]丹皮爾帶回英國的“日記”可能包括許多不同的日志、筆記本和散頁。鑒于丹皮爾的旅行方式很不固定,時而在陸地,時而在水上,經常換乘船只,過著勉強糊口的生活,他能寫作并保存這些文字是非常了不起的。他設法獲得了必要的書寫材料,堅持詳細的記錄,并保護它們免受蛀蟲、粗心船員和敵人的毀壞。丹皮爾的原始手稿已經遺失,盡管大英圖書館收藏的“斯隆手稿”(Sloane Manuscripts)[21]里收入了丹皮爾的一本航海日志,但其中有證據表明,那是他回到英國后的作品。其主要文字由一位不知名的書記員執筆,但丹皮爾親自加了許多補充和修正。它的篇幅比1697年出版的《新環球遠航》要短得多,而且缺乏《新環球遠航》具有的獨特價值——丹皮爾涉足之處的自然史信息。

在有關丹皮爾的《新環球遠航》與斯隆藏本的考證中,最令人困惑的一點是它們對新荷蘭土著人(Aborigines)[22]的不同描述。1688年初,小天鵝號在金灣停泊了五個星期,那是歐洲人在大洋洲大陸停留時間最長的一次。[23]早些時候,荷蘭人登陸至多待幾天,有時僅幾個小時,而且往往與當地人沒有任何接觸。相比之下,丹皮爾充分地觀察了土著人,并在《新環球遠航》里做了詳細的描述,在歐洲人的頭腦中刻下了長久的印記:他們赤身裸體,膚色黑黝,沒有住所。

這個地方的居民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人,撇開他們的人類形態,實際上與畜生相差無幾。他們身材高大,結實瘦削,四肢很短,眼瞼總是半閉的——為避免蒼蠅飛入;他們的長形臉很不討人喜歡,沒有任何優雅的神色。他們的頭發像黑種人的那樣短而卷曲,而不像印第安人的那樣長而直。他們的頭發、膚色、臉和身體的其他部分全都漆黑如炭,類似幾內亞黑人。

他們沒有鐵器或工具,唯一的武器是木制矛劍。他們不種莊稼,也不捕獵,似乎僅依賴漲潮時滯留在海灘上的小魚生存。他們的語言很難懂。有些人被帶上了船,在船上,他們對周圍的新環境毫無好奇心。人們試圖把他們塞進水桶里,但是所做的一切都毫無意義,他們仿佛是些木雕,站著一動不動,卻像一群猴子似的互相凝視。[24]

這些令人不快的文字描述,影響了一代又一代讀者和學者對土著人的認識。18世紀中葉,歐洲著名的自然科學家布封在對新荷蘭土著人進行分類時,便直接引用了丹皮爾的描述。丹皮爾在此登陸七十多年之后,詹姆斯·庫克和約瑟夫·班克斯乘奮進號又來到這里,隨身便帶著《新環球遠航》一書。在澳大利亞東南海岸,當他們第一次心情緊張地看到人類生命的跡象時,班克斯寫道:“我們站在較近的陸地上,通過眼鏡依稀看見五個人形,膚色黝黑。由于一直受到丹皮爾記錄的影響而形成了偏見,我們不能判定他們是不是人類。”[25]丹皮爾在早期的手稿中使用的語言比較簡明而準確,譬如談到澳大利亞土著人頭發的特征:“他們身材矮小而瘦弱,我判斷是因為缺乏食物。他們的膚色黝黑,我相信他們的頭發可能會長得很長,但因為沒有梳子,便像黑鬼的頭發那樣纏結起來了。”此處丹皮爾沒有提到他們的外表像獸類,也沒有稱他們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人”,他們的生活簡單,無憂無慮,“對家用物品和衣著毫無概念”[26]

“斯隆手稿”中的《丹皮爾日志》似乎是壓縮和修訂版。從首頁引人入勝的標題“威廉·丹皮爾……南海歷險記”和文中提到“我的書”可以看出,丹皮爾早就有了出版日志的打算。[27]他在某個階段做出了決定,或是有人說服他出版一本更為完整的遠航記錄,以海盜生涯為中心,還包括對自然史的觀察。丹皮爾似乎更有可能接受了他人的建議,因為他后來承認,“由朋友們來修改和更正我的日志,遠不是對我的教育和職業的一種貶損”[28]。據猜測,協助他的人包括喬納森·斯威夫特(Jonathan Swift),他在《格列佛游記》(Gulliver's Travels)的第一頁里提到“我的表兄丹皮爾”;丹尼爾·笛福(Daniel Defoe),此時開始對南半球的海域感興趣,關注時間長達四分之一世紀,他撰寫的《一次前所未有的環球遠航》(New Voyage round the World by a Course Never Sailed Before,1724),是向丹皮爾表達敬意的一本專著;更有可能的助力來自出版商詹姆斯·納普頓,他很關注“地方風情與冒險活動相交融”類書籍的商業吸引力。此外,編輯也有可能做了一些修改,使得丹皮爾對澳大利亞土著人的描述更加戲劇化了,以滿足公眾對異族、“亞人類”生物的好奇和著迷心理。(值得順便一提的是,1692年的一幅展示“彩繪王子”約利的宣傳海報,現存大英圖書館,時而被用于巨人、怪物、矮人和兩性人展覽的廣告。[29]

《新環球遠航》于1697年2月問世,到年底已發行第三版。1699年出了第四版,同一年,納普頓出版了丹皮爾的《遠航和描述》第二卷,其中包括1697年版省略的內容。它描寫了丹皮爾當海盜前后的活動——年輕時航行到坎佩切,接著是在北部灣、阿欽島和馬六甲的漂泊流蕩。最值得注意的是,第二卷“全面講解了航海專業知識,包括風向、微風、暴風和四季描述,以及全球熱帶海域的水流和潮汐等”,是充滿洞察力的開創性著述,堪稱“前科學時代的經典”,被收入《海軍部航海指南》(Admiralty Sailing Directions),一直沿用到20世紀。[30]在英格蘭《書評月刊》(Monthly Reviews)的“學術著作”專欄中,一位未署名作者熱情地贊揚了這本書。他在概括介紹之后歸納說:“通過這本有益的書,心存好奇的人們可了解船長多年在海上忍受的艱辛和經歷的危險;其中栩栩如生的描述和出人意料的事件,連久坐不動的宅男都會被深深地吸引。”[31]

丹皮爾的書滿足了兩類不同讀者的需要。一方面,書中的冒險經歷和不幸遭遇吸引了大眾,經常重印廉價本或被盜版;另一方面,他對偏遠地域自然史的密切觀察滿足了學術界對翔實旅行報告的需求。相比之下,早期的日志通常是流水賬加眾所周知的航線點綴。1667年,英國皇家學會(五年前成立的)強調海員觀察自然地理現象的重要性和必要性,肯定了丹皮爾的做法。學會的首位歷史學家托馬斯·斯普拉特(Thomas Sprat)表示,希望“泰晤士河上的每一艘船都能滿載著實驗成果返航”[32];學會刊物《哲學交流》(Philosophical Transactions)張臂歡迎航海日志類的稿件,甚至到了來者不拒的地步。1694年,在《最新的數次遠航和發現》(An Account of Several Late Voyages & Discoveries)一書的導言中,學會成員坦科雷德·魯賓遜(Tancred Robinson)抱怨,他無法討論最近英國到南海的遠航情況,因為沒有看到任何有關日志(丹皮爾的長篇筆記當時尚未公開發表)。他寫道:“令人悲哀的是,英國沒有派出技術嫻熟的畫家、博物學家和機械師隨航海家同行。”[33]皇家學會發表了約翰·伍德沃德(John Woodward)博士的著作《為促進自然史研究在世界各地進行觀察工作的簡要指南》(Brief Instructions for Making Observations in All Parts of the World in Order to Promote Natural History),它突出論述了氣候、地況和自然史,同下一年出版的《新環球遠航》的內容完全吻合。雖然丹皮爾對于學術界來說“是個陌生人”,他卻做了一件恰如其分的事——將《新環球遠航》呈送給了皇家學會主席蒙塔古勛爵(Lord Montagu),期待這本書能夠滿足社會“對增進知識的熱望,以及發揮可能推動國家進步的作用”。

丹皮爾同皇家學會秘書長漢斯·斯隆的關系更值得一提。斯隆是一位與時俱進的醫生,也是一位狂熱的收藏家,他在1687年出版的關于西印度群島之行的著作為博物學家提供了一個信息寶庫。[34]他后來當選為皇家學會主席,1753年去世時,豐富的私人收藏為建立大英博物館奠定了基礎。根據議會法案,該博物館于當年6月成立,并由國家發行彩票資助。大約在《新環球遠航》出版時,斯隆聘請托馬斯·穆雷(Thomas Murray)繪制了丹皮爾的肖像;之后又獲得了丹皮爾日記的復制件,以及他在南海的幾個海盜同伙的日記。由此可以想象,如果不是詹姆斯·納普頓說服丹皮爾在日記中增加自然史的觀察,那么很有可能是漢斯·斯隆。

丹皮爾十分注重實際,正如書的獻詞所顯示的,在描述自然史的同時,他經常思考英國企業可能發揮的優勢。至少在這方面,他跟約瑟夫·班克斯十分相近,均堪稱具有企業家精神的博物學家先驅。譬如1686年在關島,丹皮爾足足寫了六頁筆記,詳述椰子的各種用途。除了作為飲料和食物,它的外殼還可做容器,果莢可編繩索——他解釋說,他對這個問題琢磨了很久,因為在西印度群島,椰子樹“很少引起人們的注意,我想知道椰子樹能帶來什么收益”。“我絮絮叨叨地說了這么多,部分是為美洲種植園的鄉親們著想。”[35]同樣是在關島,丹皮爾首次描述了面包果及其作為主食的重要性:“島上的土著用它來做面包。當果實呈綠色并變硬時,把它采摘下來,放進烤爐烘焙,直到果皮烤焦變黑,然后刮掉黑色的外殼……便露出柔軟鮮嫩的雪白面瓤,就像一便士面包一樣。”[36]1742年,當海軍準將安森率領的百夫長號(Centurion)抵達馬里亞納群島和天寧島(Tinian)時,相比船上供應的面包,船員們更喜歡食用當地的面包果;在佩希·布雷特(Peircy Brett)上尉的繪畫《天寧島海岸風光》(A View of the Watering Place at Tinian)中,前景的主角是一株面包果樹(圖1)。通過丹皮爾的描述和布雷特的繪畫,歐洲人形成了對遙遠南海的印象:塔希提、布萊船長和邦蒂號。

丹皮爾煞費苦心地避免許多早期航海日志采用的夸張筆法。他聲稱:“我一直堅持嚴謹地描述事物的真實關系。”在關島,他被一種大型獨木舟或稱“三角帆船”吸引了,親自駕駛來檢驗它的速度。他用了一根測速繩,測出其時速為兩英里[37],但假如用力劃動,可達到兩倍的時速。丹皮爾未受過正規教育,他不是采用分類的方法,而是憑本能和直覺觀察和描述,加上生動的感性體驗,他的書讀起來趣味盎然。在他早期去坎佩切灣時的日志(于1699年出版)中,這一寫作特征已很明顯。以下是他筆下的巨型食蟻獸:

它的鼻子朝下,平躺在地上,靠近螞蟻行進的路徑(這個地方螞蟻奇多),將長舌伸出橫放在路上:成群的螞蟻川流不息地來往,碰到攔路的舌頭便被迫停下腳步,不出兩三分鐘,舌頭上就布滿了螞蟻。食蟻獸感覺是時候了,便把舌頭抽回,吃掉所有的螞蟻,然后再伸出舌頭繼續捕捉。食蟻獸的身上散發出強烈的螞蟻氣味,肉的味道比較重,因為我吃過。

丹皮爾對蜂鳥有一段經典的描述,采用了誘人的非技術性語言:

蜂鳥是一種小巧的羽毛動物,尚不及一根小針大,它的腿和腳同身體成比例。這種生物在飛行時不像其他鳥類那樣展開和揮動翅膀,而是像蜜蜂和其他昆蟲似的持續飛速扇翅,不停地發出嗡嗡聲。它的動作迅疾,圍繞著花朵和果實,像蜜蜂采蜜那樣從四面八方探訪令它垂涎的美味,親密地對著它們絮語,但一刻不停地運動,忽而在這一邊,忽而在另一邊,有時突然跳一兩英尺高,旋即又反彈回來。如此這般,在一朵花上流連五六分鐘或更久。

丹皮爾筆下的坎佩切蜘蛛可能會令比較膽小的讀者退避三舍:“蜘蛛的體形巨大,有些像男人的拳頭那么大。”它們有“兩顆牙齒,還有四五厘米長的角……小尾部像荊棘一樣鋒利”。不過,丹皮爾的同伴并不懼怕這種尖利武器,它們被派上用場:“有些人把它們裝在煙袋里,用來清理煙嘴。還有一些人把它們存起來當牙簽,尤其是經常牙痛的人,據說能止痛。盡管我的知識有限,無法解釋其原因。”丹皮爾從不放過講故事的機會,在不吝筆墨地描述了鱷魚之后,他記述了一位愛爾蘭伙伴的遭遇:

夜晚,丹尼爾(Daniel)去池塘邊,絆到一條匍匐在小路上的短吻鱷,鱷魚攫住了他的膝蓋,他大聲地呼叫“救命!救命!”。同伴們不知發生了什么事,紛紛跑出小棚屋,以為他落入了西班牙人的魔掌。沒有人能夠解救可憐的丹尼爾,直到那只野獸張了一下嘴巴(為了把獵物咬得更緊,鱷魚常這樣做),他才將腿掙脫出來,并將手中的槍托塞進了鱷魚的血盆大口……他的膝蓋被鱷魚的牙齒撕爛了,無法站立,情形十分悲慘。第二天,人們發現了那桿槍,離鱷魚咬住丹尼爾的地方有十來步,槍托末端有兩個大洞,一邊一個,深約一英寸。我后來親眼看到了那桿槍。[38]

1684年6月,丹皮爾乘海盜船單身漢之樂號(Bachelor's Delight)到達了神秘的加拉帕戈斯群島,在那里待了12天。西班牙人一直對這個島的位置甚至其存在嚴格保密。四年前,一位被俘的西班牙軍官告訴海盜船長巴塞洛繆·夏普:“假如我們真的去了加拉帕戈斯群島的話,正如我們曾下決心要做的,航行中將遇到平靜的天氣和海流,然而很多船會莫名其妙地在那里消失,杳無蹤跡。”[39]據單身漢之樂號的航海官安布羅斯·考利(Ambrose Cowley)記載:“西班牙囚犯嘲笑我們說,那不是真正的島嶼,而是魔境和幻影。”[40]這番話更令人對那個地方感到恐懼。西班牙人的這種表現是可以理解的。太平洋東端最近的島嶼距此也有六百英里之遙,因而,無人居住的加拉帕戈斯群島可為海盜們提供一個安全的避風港,躲開西班牙人的搜索船,而且島上有充足的食物來源——巨型海龜,如丹皮爾估計的:“這里的海龜如此之多,乃至在沒有其他任何食物的情況下,僅海龜肉就夠五六百人吃幾個月。”

丹皮爾用數千字描述了四種海龜:棱皮龜、大頭龜、鷹喙龜和綠海龜。它們的外表有鮮明的區別:

棱皮龜,一般來說塊頭比其他種類的要大,背部較高較圓,肉的味道很差。大頭龜,顧名思義,腦袋奇大,比其他種類的大得多。它們的肉并不可口,很少有人吃,除非萬不得已。鷹喙龜的個頭排末尾,嘴又長又小,很像老鷹喙。它們的背殼很貴重,多用來制作櫥柜和發梳等。綠海龜的顏色比其他任何一種更綠,殼輕薄透明,比鷹喙龜的顏色漂亮,但因為非常薄,僅用于鑲嵌裝飾。綠海龜一般比鷹喙龜大,一只可重兩三百磅。[41]

更重要的是,丹皮爾把這里的綠海龜稱為“雜種”,“它們的殼比西部的或東印度群島的其他綠海龜的要厚些,肉也沒那么好吃”。言下之意,物種間的差異取決于它們的生存環境。當150年后查爾斯·達爾文帶著《新環球遠航》一書訪問加拉帕戈斯群島時,他的觀察進一步強化了這一認識。達爾文對丹皮爾的描述做了重要的補充,他報告說:“該群島中不同島嶼的海龜在形態上略有不同,當地人能夠立即分辨出它們來自哪個島。”[42]由于丹皮爾在每個島上停留的時間不超過一天,很難指望他注意到這一細節;那時島上沒有任何居民,沒有人能將野生動物的知識告訴他。達爾文承認,他是離開那里之后才意識到這些差異的意義的。

《新環球遠航》的目標讀者是普通大眾,而不是自然史專家。盡管丹皮爾是一位有洞察力的觀察者,但大概除氣象學之外,他并未自許是其他任何專門領域的權威。他的日記手稿里存在不規則的拼寫,而且缺少標點符號,這表明最后發行的版本經過了全面的編輯加工。他在整個航程中只是個次要角色,竟然勇于撰寫航海日志,從手稿的最后一頁可以看出,他受到了一些人的貶斥,或是他認為自己將受到苛評:

也許某些人會問,為什么稱之為“我的”航海和發現?我從沒當過船長,也不是任何助理;對此我的回答是:我能夠勝任船長,假如我最初愿意接受這個職務的話。在海上,很多人都知道我有一本日志,所有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的記錄很準確。我仍在仔細審閱自己的筆記。大多數人,即使不是所有的人,沒能將自己的日記保留下來,或是在回到歐洲之前丟失了,或是連人都沒有返回歐洲。因而我斷定,我所保存的記錄是比較完整的,我比其他人更有資格挑戰這些探索發現的所有權……遺憾的是,大多數人認為,除非出自寫作高手(盡管他們的實際能力極低),任何記錄都不能令人滿意。[43]

丹皮爾的斷言是探險遠航觀察員的一項重要聲明,《新環球遠航》的實際文本為未來的航海日志建立了模式——不僅敘述事件,而且提供更多的信息。丹皮爾對“寫作高手”的斥評很快就引起了不同的反響,該書的出版使他小有名氣,踏入了新的社會圈子。1698年8月的一天,他和塞繆爾·佩皮斯(Samuel Pepys)[44]一起進餐,在場的還有另一位著名的日記作家約翰·伊夫林(John Evelyn)。伊夫林對丹皮爾“極其與眾不同的”冒險和“很有價值的”的觀察印象深刻,認為他是“一個謙遜的人,同人們想象的不一樣(通過他與船員的關系來判斷)”[45]。除了這些社會交往,同樣重要的是,蒙塔古勛爵把丹皮爾介紹給了海軍大臣奧弗德伯爵(earl of Orford),他請丹皮爾“提交一項可為國家服務的航行建議”。于是,丹皮爾擬制了“去東印度群島更偏遠地區和澳大利亞沿海地帶”考察的計劃,他的論據是,“有理由相信,在如此廣袤的地域必定存在非常有價值的物產”。1698年,海軍部予以接受。這位特立獨行的觀察家,曾經拒絕在遠航中擔任有權威的官職,此時被任命為皇家海軍的艦長。他請求海軍部預付一百英鎊薪水,因為“我目前的狀況十分窘迫”[46]。由此可以推想,《新環球遠航》給他帶來的經濟收益并不豐厚。

指令要求丹皮爾仔細觀察和搜集標本,并帶回“一些當地人,只要他們愿意來”。此外,要記錄“精確的日志”,這對丹皮爾來說是毋庸贅言的。接著是一個有趣的提醒:返回英格蘭后要將日志交給海軍部,“而不是其他人”。為了協助他完成任務,海軍部提供了“具繪畫技能的人”,這預示了后來的發現之旅中藝術家的參與,他們的繪畫,諸如帕金森和威廉·霍奇斯(William Hodges)的作品,大大增進了歐洲人對太平洋的了解。海軍部先是同意組織一次正式的探索遠航——這本身就是罕見的舉措,之后似乎又降低了興趣,僅給丹皮爾提供了一艘船——雄狍號(Roebuck),而不是他所要求的兩艘船;而且,這艘290噸的船年久失修,配備的船員中只有兩名曾經“穿過赤道”。不管丹皮爾具有多么豐富的航海經歷和擅長寫作,但是他缺乏指揮經驗。在航行中,他跟一名海軍上尉發生了矛盾,這位正規軍官視船長為“一條老海盜狗”。丹皮爾時刻擔心出現嘩變:“因為手下的人心懷不滿,所以獨自躺在艙里很不安全,我不得不高度戒備,跟我信賴的軍官們睡在一起,并把小型武器放在后甲板上。”[47]

終于有一天,丹皮爾強行處理了那個上尉,把他銬了起來,遣返回英格蘭。此后,他設法率領全體船員穿越大西洋南部和印度洋,遠至新荷蘭西海岸,又去了帝汶島和新幾內亞島,最后到達“新不列顛尼亞”(Nova Britannia)——這是他的主要地理發現。接下來,丹皮爾本打算向南航行,去探索未知的澳大利亞東海岸,但鑒于船只和船員的狀況都很糟糕,他決定返航。這一決策被證明是明智的。一年后,在中大西洋海域,雄狍號的底部脫落了,萬幸的是,船員們掙扎著爬上了附近的阿森松島(Ascension Island),死里逃生。丹皮爾的許多書籍和文件都在恐慌混亂中丟失了。更糟糕的是,當他在1701年夏天回到英格蘭時,等待他的是軍事法庭的審判,第一條罪名是損失了一艘船艦,第二條是對那名上尉的處理方式不當。法庭裁定他“手段非常殘忍和野蠻——有罪”,拒絕支付這次遠航的薪水,并宣布他“不適合被雇用為皇家海軍艦艇的指揮官”[48]。不過,福禍相依,丹皮爾被迫處于這種怠惰的境地至少給了他一些時間來準備出版日志,“盡管有偏見的人對我提出異議”。1703年,詹姆斯和約翰·納普頓出版了丹皮爾的《新荷蘭遠航續記》(A Continuation of a Voyage to New-Holland)第一卷,將它獻給樞密院長和前海軍大臣彭布羅克(Pembroke)伯爵,這一姿態表明,在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爆發后,丹皮爾的恥辱很快就被洗刷干凈了。1703年1月,他被任命為圣喬治號(St George)的船長,駛往南海。這是一艘200噸的私掠船。[49]4月,他進一步獲得官方的青睞,在喬治親王的引導下覲見了安妮女王,并親吻了陛下的纖手。[50]顯然,對于帝國來說,丹皮爾掌握的有關西班牙屬下美洲水域的知識非常重要,相形之下,他偶犯的輕罪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直到1707年,丹皮爾才結束遠航返回故鄉,這就可以解釋為什么《新荷蘭遠航續記》第二卷直到1709年才出版,因為“我不得不準備另一次遠航,比預期的要快”。該書第一卷的扉頁幾乎和《新環球遠航》一模一樣。首先列出造訪之地的名稱,包括“它們的居民、風俗習慣和貿易等;港口、土壤、野獸和魚類,以及樹木、植物和水果等”。附錄收入雄狍號上的藝術家所作的插畫:“潛鳥,魚類和植物,奇妙的銅版畫”。還附有赫爾曼·莫爾繪制的地圖。就其他方面來說,《新荷蘭遠航續記》缺少《新環球遠航》的廣泛吸引力,開篇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自衛性語言:“有新發現的人命運幾乎總是如此——受到貶低和輕視。蔑視他人者認識不到發現新事物的價值,不具有真正的品位,或者是對發現者抱有偏見。”[51]這本書里沒有丹皮爾和海盜同伙們的歷險情節;花了大量篇幅記錄如何尋找水源,而不是探尋西班牙人的寶藏。第一卷詳細描述了佛得角群島和巴西的巴伊亞(Bahia),丹皮爾從那里率領雄狍號穿過南大洋,對新荷蘭的西海岸進行首次全面勘測。他帶有一張地圖的手抄件,標出了荷蘭航海家阿貝爾·塔斯曼(Abel Tasman)在澳大利亞水域的航線。1699年8月,雄狍號抵達澳大利亞西海岸,停泊在一個海灣,位置是南緯25°20′,東經113°30′,在1688年丹皮爾登陸點的南面,他當時命名為“鯊魚灣”(Shark's Bay,現稱Shark Bay)。[52]兩年前威廉·德·弗拉明哥(Willem de Vlamingh)率領荷蘭探險隊曾訪問過這里。經過一個星期的搜尋,雄狍號未能找到飲水,于是向北,再向西北岬(North West Cape)航行,沿著海岸穿過一系列島嶼,后來把它們命名為“群島”(Archipelago)。接下來往東北方行進,繼續尋找飲水,直到再次登陸,地點約在拉格朗日灣(Lagrange Bay),今布魯姆(Broome)鎮的南部。內陸的表面全是沙丘和粗壯的野草,而且他們看見了許多“赤身裸體的高個子黑人”[53],這是此次遠航中第一次觀察到澳大利亞土著。在一次追擊的小沖突中,一名土著受傷;一名水手被一支木制長矛擊中臉部,他擔心自己中了毒矛。喬納森·斯威夫特在《格列佛游記》里生動地描繪了這類場景,主人公乘獨木舟到達新荷蘭的西南部,遇到了當地的一群居民:

我能通過煙霧看到一些人,男人、女人和孩子,全身赤裸,圍著火堆。有一個人瞥見了我,告訴了其他人。于是五個男人朝我走來,把婦女和孩子留在篝火旁。我急忙向岸邊逃去,跳進獨木舟,迅速地劃離海岸。觀察我的野蠻人繼續追趕,我還沒來得及劃到海里,他們射出的一支箭就擊中了我,深深刺入左膝內側(我要把這個傷疤帶進墳墓了)。我意識到箭頭可能有毒,便拼命地劃槳,逃出他們飛鏢的射程(那天風平浪靜)。然后,我脫掉衣服,將傷口吸干,竭力把它包扎好。[54]

丹皮爾已在他的《新環球遠航》里充分描述了同澳大利亞土著的短暫暴力摩擦,《新荷蘭遠航續記》里有關的唯一重要內容是提到一位“彩繪王子”(或船長),“他身上多處繪有標記(其他人全然沒有),眼睛涂著一圈白色灰漿或顏料(我們認為是一種石灰),從額頭直到鼻尖畫了一道白色條紋,乳房和手臂的一部分也用同樣的顏料涂成白色”。除此之外,丹皮爾觀察到,這些“新荷蘭人”同他1688年在三四英里之外的東北部見到的差不多,正如所料,“相貌極其可憎,是我所見過的最丑陋的人”[55]。由于一些船員正遭受壞血病的折磨,而且幾乎沒有希望找到食物和飲水,丹皮爾離開了那里,前往帝汶島。雖然他是皇家海軍艦艇的指揮官,但并沒有試圖占據任何登陸點的土地——這或許是因為他對該地區的悲觀評估,或許是因為他假定先前抵達的荷蘭人已經索取了所有權(事實上荷蘭人并沒有獲取澳大利亞大陸任何部分的所有權)。

雖然新荷蘭令丹皮爾感到失望,但他還是盡可能詳細地描述了所見所聞。他的記錄本里有好幾頁魚、鳥和海岸剖面圖,出自船上一位不知名畫家的手筆,技藝平平。丹皮爾還搜集了一些植物,并克服重重困難帶回了干燥標本,今天在牛津大學的謝里丹植物標本館(Sherardian Herbarium)里仍可看到23種。[56]其中不少是雄狍號逗留在鯊魚灣的羅特尼斯島(Rottnest Island)期間搜集的,丹皮爾描述道,“在這個時節(8月),絕大多數樹木和灌木要么正在開花,要么結了漿果。不同種類的花有紅、白、黃多色,但大多是藍色的,氣味芬芳甜蜜。除了一些植物,還有藥草。有些開花植物高大;有些小巧,精致的花朵覆蓋在地面,馨香美麗。在很大程度上,這里的景色跟我在其他地方看到的不同”[57]

在正式出版的日志中,植物繪畫十分精細,比書中其他插圖的質量要高;它們很可能是英格蘭的一位專業藝術家依據丹皮爾帶回的標本繪制的(圖2)。[58]這些標本的意義重大,代表了歐洲人在澳大利亞最早的搜集工作[59],而且大多數都保存完好,說明在采集后很快就被壓制干燥了。正如丹皮爾所述:“我帶回了很多植物,它們是被夾在書頁之間晾干的。”[60]其中最著名的是“斯圖爾特沙漠豌豆”(Sturt's desert pea),一度被稱為“丹皮爾鸚喙花”(Clianthus dampieri),彰顯了丹皮爾記錄和搜集的優先權(圖3)。丹皮爾在前言中注明:它們如今“在天才的伍德沃德博士的手中”,說明他十分清楚這些植物標本價值不凡。伍德沃德是英國皇家學會《觀察和收藏簡明指南》(Brief Instructions for Making Observations and Collections,1696年出版)的作者,他曾把一些標本借給當時英國最重要的植物學家約翰·雷。正是雷,將物種概念引入了植物分類學。他將物種定義為具有共同特征的一組個體,它們的后代將會重復這些特征。在雷建立的系統中,植物分為三大類:無花植物、單子葉植物(Monocotyledons)和雙子葉植物(Dicotyledons)。這是一種“自然”分類系統,到18世紀中葉才被卡爾·林奈發明的更簡潔的“人工”分類系統取代。[61]在雷的開創性著作《植物通史》第三卷(1704年出版)中,他用拉丁語描述了丹皮爾從新荷蘭帶回的11種植物,后又增補了四種巴西的、兩種新幾內亞的和一種帝汶島的植物。《新荷蘭遠航續記》第一卷的末尾列出了18種植物及圖片,幾乎可以肯定,植物的拉丁學名和圖片的詳細英文注釋是約翰·雷加上去的。在雷看來,無論丹皮爾是否受過正規教育,他的廣泛搜集活動都是很有價值的。他在1691年建議:“盡管它們不足以成為書本知識……但是,讓我們利用機會來研究這些東西,并將自然和書本結合起來。”[62]安妮女王的御前植物學家倫納德·普拉肯內特(Leonard Plukenet)也見到了丹皮爾的植物標本,將它們的圖片收入了1705年出版的《植物圖譜》(Amaltheum Botanicum)。通過這種方式,歐洲人前所未知的澳大利亞植物進入了早期英國植物學界的視野。不過,由于丹皮爾采集的標本早于現代植物命名法的引入,今天采用的名稱是由后來的收藏家命名的。在丹皮爾的眼里,這些植物和一些“奇異而美麗的貝殼”是新荷蘭唯一可取的優點。如上所述,他對澳大利亞土著的蔑視性描述比在《新環球遠航》中更甚;對于其他的生命形式,他也難以擺脫極其低級甚至怪誕的感覺。譬如,野狗明顯地給他留下了壞印象:“兩三只餓狼般的野獸,瘦得像骷髏,只不過有張皮包著骨頭而已。”[63]即使是無害的短尾蜥蜴,在他的筆下也十分令人厭惡:

類似鬣蜥蜴,大小與其他鬣蜥蜴一樣,但有三點顯著的不同:它們的頭更大,嘴臉更丑,臀部沒有尾巴,而是一根尾樁,像是另一個頭卻也不是,因為上面沒有嘴和眼睛,不過這種生物就是看似兩端都有頭……它們像蟾蜍一樣呈黑黃色,像鱷魚那樣背上有鱗片或瘤癤……它們的肝臟也帶有黑色和黃色斑點。它們伸展身體時散發出一種非常難聞的氣味。我從來沒有在其他地方見過如此丑陋的生物。[64]

在岸上,樹叢里的蒼蠅非常惱人,丹皮爾發現的唯一哺乳動物是“一種浣熊,跟西印度群島上的不同,主要區別是腿,它們的前腿非常短,但也像其他浣熊那樣跳來跳去”。這是自然史文獻中對袋鼠式跳躍運動的首次描述,盡管他沒有提到這種有袋動物的袋囊。這種動物可能是帶條紋的兔袋鼠。丹皮爾補充說,如果把它們烹了,“肉的味道很鮮美”[65]。丹皮爾在鯊魚灣捕獲了一條鯊魚,在它的肚子里發現了一些東西,他稱之為“河馬的頭”,包括下顎、毛茸茸的嘴唇和牙齒。[66]那究竟是什么東西,多年來一直困擾著博物學家們。

丹皮爾最初打算從新荷蘭的登陸地向南航行,然后沿南部海岸向東駛,但他放棄了這一計劃,轉而駛向東北部的帝汶島和新幾內亞,接著再往東航行到歐洲船只從未探訪過的水域,在那里他發現了一個大島,命名為“新不列顛尼亞”(后來發現其實是兩個島,改稱“新不列顛島”和“新愛爾蘭島”)。從此,丹皮爾開始采用王室、貴族贊助人和海軍將領的名字來命名各個地點,并標注在海圖上。與海岸接觸的時間是短暫的,離開時,丹皮爾只能概括地報告說:“這個島或許可以像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那樣提供豐富的商品;可能比較容易帶動當地人的商業活動,盡管在目前情況下我無法自許能夠做到。”[67]

丹皮爾兩次訪問新荷蘭的主要貢獻是,發現它的西海岸不再是地圖上游移不定的線條,而成為一塊切實存在的陸地——盡管不那么吸引人。雖然他對早期荷蘭人的發現沒有多少補充,但返回后不久就出版了遠航日志。相比之下,威廉·德·弗拉明哥的航海日志直到1753年才得以完整出版;該探險隊藝術家繪制的海岸水彩畫遺失多年,重見天日時已是20世紀70年代。[68]荷蘭船員在尼古拉斯·威特森先生[69]的指令下搜集的自然史標本也未受到重視。考察隊返回荷蘭后,軍官們向威特森展示了“一個小盒子,里面裝有貝殼、水果和其他植物等”,是在澳大利亞西海岸搜集的,但他得出結論,它們的“價值不大”[70]。正如我們所看到的,丹皮爾對澳大利亞土著的描寫栩栩如生:那些“世界上最悲慘的人”居住在蒼蠅橫飛的不毛之地。他的描述和動植物圖,以及莫爾的地圖和海岸剖面圖,證明了一個在人們心目中曾經虛幻縹緲的地方確實存在。七十年后,約瑟夫·班克斯遠洋跋涉來到這里,目睹了植物學灣的土著。

在注重商業方面,法國人的探險遠遠勝過英國人的太平洋遠航,他們抓住了戰時西班牙海軍在智利和秘魯兵力薄弱的機會。1698年至1725年間,至少有168艘船艦從法國駛往南海,但他們出版的遠航記錄比不上英國的同行。這或是由于商業交易活動比較普通和單調,或是由于他們不愿公開在外交上敏感的某些探險活動。在18世紀初的二十年里,雖然只有四支英國探險隊到達南海(丹皮爾兩次,羅杰斯和謝爾沃克[71]各一次),但出版了有關的六本書、數本小冊子,還發表了一些文章。相比之下,有關同期法國人多次遠航的書僅有三種:弗朗索瓦·弗羅熱(Fran?ois Froger)撰寫的關于讓-巴普蒂斯特·德根內斯(Jean-Baptiste de Gennes)的遠航(1702),最遠只到達麥哲倫海峽;數學家和植物學家路易·菲爾埃(Louis Feuillée)在大西洋和南美洲的太平洋沿岸的科學觀測三卷本,以菲爾埃命名了植物的一個屬(Feuillea);弗雷澤爾(A. F. FréZier)的《南洋遠航記》(Voyage de la Mer du Sud,1716),它是唯一被譯成英文的。

弗雷澤爾是一位干練的工程師和數學家,他1714—1716年的遠航記錄包括詳細的海圖、城鎮布局和海岸輪廓,覆蓋了西班牙統治下美洲的太平洋沿岸地區,遠至卡亞俄(Callao)。該書英文版指出,除了航海和水文勘測外,還“描述了這個地帶最富有的殖民地,包括動物、植物,特別是水果、金屬以及奇妙的物產”;并附有四幅智利和秘魯的植物繪畫及詳細說明(技術性或許不夠)。在某些章節中,弗雷澤爾脫離了事件的敘述,細致地記錄了對自然史的觀察,令人聯想起丹皮爾的《新環球遠航》。譬如,他描述了在秘魯阿里卡(Arica)的干旱腹地栽培成功的幾內亞辣椒——“非常辛辣和刺激,除非吃慣了,否則實在無法享用”。下面這段文字很像是英國遠航家的文筆:

當種子發了芽、適于移植時,便把小苗栽到犁溝里,每行不是直線的,而是像個“S”。犁溝便于灌溉,把水分輸送到每株植物的根部。栽種的同時撒上幾把海鳥糞;植物開花時追加一些肥料;最后,當果實形成時,再追加幾把。[72]

丹皮爾本人繼續航海,但不再是筆記家了。1703年9月,他率領一支私掠探險隊,駕駛圣喬治號駛往南海,同行的有一艘僚艦五港同盟號(Cinque Ports)。[73]這場冒險是災難性的,兩艘船全部損失了,幾乎沒有任何收獲。作為船長,丹皮爾必定保存了一部航海日志,但最終出版的完整記錄是由圣喬治號上他的同伴威廉·芬奈爾(William Funnell)撰寫的,他記錄了丹皮爾的許多劣跡,認為他懦弱無能。[74]軍校學員約翰·威爾比(John Welbe)是另一個抱有敵意的見證人。據芬奈爾和威爾比的證詞,丹皮爾在遇到敵艦時表現得十分可恥。芬奈爾指控說,在胡安·費爾南德斯(Juan Fernandez)群島附近跟一艘法國船交戰時,丹皮爾提前終止了行動;威爾比則批評丹皮爾未能鼓舞船員的士氣或下達命令,而是膽怯地躲在上層后甲板“一個安全屏障后面,那是他下令用床、地毯、枕頭和被褥等堆成的”[75]。這場戰斗潰敗后,他們駛向大陸,途中穿過巴拿馬灣,襲擊了圣瑪麗亞(Santa Maria)。因事先接到警告,居民們已帶著值錢的東西逃之夭夭。更讓芬奈爾氣憤的是,丹皮爾拒絕按照慣例給參加襲擊行動的船員發放白蘭地。丹皮爾冷漠地說:“假如我們占領了這個鎮,白蘭地可讓他們喝個夠;假如沒能占領,我就自斟自酌。”[76]最令人感到屈辱的是,當西班牙的馬尼拉大帆船(Manila Galleon)疲憊不堪地抵達阿卡普爾科時,丹皮爾未能趁機攫取它。當它的大炮開始轟擊圣喬治號,他便改道逃跑了。據威爾比的說法,丹皮爾對此的唯一評論是:“先生們,我不會像約翰·阿姆斯特朗(Johnny Armstrong)那樣‘讓自己躺下流一會兒血’[77],但我會躺下睡一會兒覺。”[78]他果真就去睡大覺了,直到第二天早晨才醒來。后來,丹皮爾寫了一個小冊子——《為丹皮爾船長正名》(Captain Dampier's Vindication),激憤地為自己辯護,堅稱手下的船員“喝醉了,被蠱惑了”,沒有服從他的命令。除此之外,他未發表有關這次遠航的任何記錄。如同雄狍號的經歷,這次私掠探險的失敗及最終瓦解再次證明,無論他作為一名航海家和觀察者的才能如何,丹皮爾都不是一位稱職的船長。

此后,丹皮爾又參加了幾次航行。在伍茲·羅杰斯的私掠探險隊里,丹皮爾擔任“南海領航員”,被承諾分得探險隊十六分之一的利潤。值得指出的是,這是他的第三次環球遠航。船長要求他引導船只前往加拉帕戈斯群島,丹皮爾依賴于《新環球遠航》中的錯誤記載,認為最近的島嶼離大陸僅約三百英里,直到船只向西航行了好幾百英里之后,他才承認導航錯誤。此時丹皮爾已年近六十,在甲板上,他飽經風雨的身軀顯得十分孤單可憐。當船只駛進墨西哥海岸時,羅杰斯承認“丹皮爾船長曾來過這里”,但又補充了一句,“可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又有一次,探險隊終于安全抵達了一座島,羅杰斯在欣喜之余也沒忘記奚落:“但愿丹皮爾船長還記得自己來過這里。”[79]

在英國國內,“丹皮爾”仍然是一個傳奇般的名字。1711年,當私掠船返航接近荷蘭海岸時,阿姆斯特丹的一名官員給羅伯特·哈利(Robert Harley)發了一條信息,僅六個字:“丹皮爾還活著。”[80]哈利是財政部長兼倫敦市政府的執行首腦。羅杰斯和探險隊第二艘船的船長愛德華·庫克(Edward Cooke)各自出版了航行記錄,內容有些沖突,但丹皮爾始終保持沉默。倘若他有日志的話,似乎沒有打算出版,盡管在這次航行中發生了一連串有趣的事件,包括拯救那個“裹著山羊皮”的奇特人物——胡安·費爾南德斯群島上的亞歷山大·塞爾柯克(Alexander Selkirk),后來引發了笛福的靈感,創作出《魯濱遜漂流記》(Robinson Crusoe)。此外,他們還在加利福尼亞海岸繳獲了一艘西班牙珍寶船。羅杰斯的官方日志《環球巡航》(A Cruising Voyage round the World)出版后銷路不錯,被譯成法文和德文。它的大部分內容是依據已有資料,例行公事地從一名指揮官的角度描述造訪之地,缺少丹皮爾著作中引人入勝的第一手自然史觀察。從其中兩段話可以看出,羅杰斯缺乏駕馭這一主題的能力(或許也缺乏興趣)。1708年11月在巴西海岸附近,他建議那些想更多了解該地區自然史的讀者去讀荷蘭旅行家簡·尼約(Jan Nieuhof)的作品,收入了《航海與旅行集》(A Collection of Voyages and Travels),由阿恩沙姆·丘吉爾(Awnsham Churchill)和約翰·丘吉爾(John Churchill)出版,新近重印。接著他承認:“描寫故事不是我的專長,但我認為,它是一種提供消遣、吸引讀者注意力的便捷手段,因而或許不會像常規的航海日志那么枯燥。”1709年8月在秘魯海岸,他又坦承:“這里有很多炎熱氣候所特有的植物……可是我不擅長描述它們,需求助具備這種才能的人士。”[81]

此次遠航返回后,丹皮爾的健康狀況明顯衰退了,“身體病弱,但頭腦健全”[82],他于1715年辭世,享年63歲。他在遺囑中未提及妻子,大概她已先他而去。關于安葬地點沒有歷史記載,唯有《丹皮爾日記》保留了下來,1729年再次發表,收入遠航記四卷本,并在后來的數十年中,被各種旅行記選集摘選和引用。丹皮爾的作品充滿魅力,流傳甚廣,學者、出版商、海員和商人,以及閑暇讀者,都被他筆下的生動故事深深地吸引。在有些人看來,這類記錄不過是代表了一種放大了的貴族式旅行,如笛福指出的,“臻于完美的英國紳士或許會同丹皮爾和羅杰斯一起周游世界”[83],而對于其他人來說,丹皮爾的書為全球的遠航探索家提供了一個范本。


[1] O. H. K. Spate, The Pacific since MagellanⅡ, Monopolists and Freebooters, Canberra, 1983, p.Ⅶ.

[2] 阿貝爾·揚松·塔斯曼(Abel Janszoon Tasman,1603—1659),荷蘭航海家、探險家和商人。他是第一個到達范迪門地和新西蘭群島的歐洲探險家,并看到了斐濟群島(Fiji)。——譯者注

[3] 托馬斯·卡文迪什爵士(Sir Thomas Cavendish,1560—1592),英國探險家、海盜,外號“航海家”,因為他是第一個刻意模仿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襲擊太平洋地區的西班牙城鎮和船只,并完成環球航行返回的人。——譯者注

[4] 原文“buccaneers”,它不是指一般統稱的海盜(pirate),而是特指17世紀下半葉一些冒險劫掠者,他們專門挑戰西班牙的海上霸主地位,襲擊西班牙殖民地和沿美洲大陸航行的船只。其中最著名的當屬亨利·摩根爵士(Sir Henry Morgan)。——譯者注

[5] Philip Ayres, The Voyages and Adventures of Captain Barth. Sharp and Others in the South Sea, 1684, preface.

[6] 部分文字被鐫刻在丹皮爾的紀念銅碑上,于1908年安放在東庫克爾的圣米迦勒教堂(St Michael's Church)。

[7] Diana and Michael Preston, A Pirate of Exquisite Mind: The Life of William Dampier, 2004, p. 42.

[8] Anton Gil, The Devil's Mariner: A Life of William Dampier, 1997, p. 36.

[9] William Dampier, Voyages and DescriptionsⅡ, Voyages to Campeachy, 1699, p. 80.

[10] 新荷蘭(荷蘭語:nieuw holland)是歐洲人對今天澳大利亞大陸的舊稱。1644年,荷蘭航海家阿貝爾·塔斯曼首次使用這個地名,直到19世紀50年代中期,“新荷蘭”一直被半官方地普遍用作整個澳大利亞大陸的名稱。本書在提及那塊大陸時,有時用舊稱“新荷蘭”,有時用今稱“澳大利亞”。中譯均保留原文。——譯者注

[11] Dampier, A New Voyage round the World, with introduction by Albert Gray, 1937, p. 4.

[12] Dampier, A New Voyage round the World, p.157; British Library: Sloane MS 3236, fo.188.

[13] Ibid., p.310.

[14] Ibid., p.332.

[15] Dampier, Voyages and Descriptions,Ⅱ, p.136.

[16] Dampier, A New Voyage round the World, p.347.

[17] Joel H. Barr, ‘William Dampier at the Crossroads: New Light on the“Missing Years”, 1691-1697’,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Maritime History, 8, 1996, pp.97-117.

[18] Dampier, A New Voyage round the World, pp. 327, 330.

[19] British Library: Sloane MS 3236, fo.232v.

[20] Dampier, A New Voyage round the World, p.21.

[21] 英國醫生漢斯·斯隆爵士(Sir Hans Sloane,1660—1753)收藏的一批歷史文獻,涵蓋廣泛的主題:醫學、煉金術、化學、植物學和園藝、探險和旅行、數學和自然歷史、魔法和宗教。現存大英圖書館。——譯者注

[22] “Aborigines”(首字母大寫)一詞特指澳大利亞(舊稱“新荷蘭”)的原住民。由于本書記述的事件和引用的文獻絕大多數是17—19世紀的,為了保留歷史原貌,均直譯為“土著人”“原始人”“野蠻人”或“島民”等稱呼(偶爾譯為“當地居民”),而不是一律采用今天的政治正確名稱“原住民”。——譯者注

[23] 關于丹皮爾1688年沿澳大利亞海岸航行的路線和登陸的細節,見Leslie R. Marchant, An Island unto Itself: William Dampier and New Holland, Carlisle, WA, 1988, pp.101-121。

[24] Dampier, A New Voyage round the World, pp.312-313, 315.

[25] J. C. Beaglehole ed., Beaglehole, ed., Banks's Journal, 1768-1771, Sydney, 1962,Ⅱ, p. 50.

[26] British Library: Sloane MS 3236, F.222.

[27] Ibid., fos. 1, 116.

[28] Dampier, A Voyage to New-Holland, &c. In the Year 1699, 2 vols, 1703, 1709, preface.

[29] British Library: N TAB 2026 (25).

[30] Joseph C. Shipman, William Dampier: Seaman-Scientist, Lawrence, KS, 1962, p. 8; Gill, Devil's Mariner, pp. 232-233.

[31] The Works of the Learned, February 1699, p. 98.

[32] Thomas Sprat, History of the Royal Society, 1667, p. 86.

[33] Sir John Narborough et al., An Account of Several Late Voyages & Discoveries, with introduction by Tancred Robinson, 1694, p.v.

[34] Hans Sloane, A Voyage to the Islands Madera, Barbados, Nieves, S.Christophers and Jamaica, with the Natural History, 2 vols, 1707, 1725.

[35] Dampier, A New Voyage round the World, p. 204.

[36] Ibid., p. 205.

[37] 1英里大約相當于1.6公里。——譯者注

[38] 關于食蟻獸、蜂鳥、蜘蛛和鱷魚的描述,參閱Dampier, Voyages to Campeachy, pp. 60-61, 65-66, 64, 77-78。

[39] Basil Ringrose, Bucaniers of America, 1685,Ⅱ, p. 38.

[40] British Library: Sloane MS54, fo.7v.

[41] Dampier, A New Voyage round the World, pp. 77-79.

[42] Charles Darwin, Journal and Remarks 1832-1836, Vol.Ⅲof Narrative of the Surveying Voyages of His Majesty's Ships Adventure and Beagle, 3 vols, 1839, p. 465.

[43] British Library: Sloane MS 3236, fo.233.

[44] 塞繆爾·佩皮斯(1633—1703)是英國海軍官員和國會議員,并且是著名日記家,他的日記精確記錄了17世紀英國的生活畫面。——譯者注

[45] D. and M. Preston, A Pirate of Exquisite Mind, pp. 348-349.

[46] 丹皮爾與海軍部的通信保存在National Archives:ADM 2/1692(no folio numbers);主要文件參閱John Masefield ed., Dampier's Voyages, 2 vols, 1906,Ⅱ, pp. 325-330。

[47] Dampier to Admiralty, 22 April 1699; printed ibid.,Ⅱ, p. 333.

[48] Dampier to Admiralty, 22 April 1699; printed Masefield ed, Dampier's Voyages,Ⅱ, p. 604.

[49] 原文為“privateer”,指在戰爭期間獲得官方執照的民間船只,它可以合法地襲擊敵方船艦并掠取其財物,條件是將戰利品按一定比例上交給政府。——譯者注

[50] London Gazette, 16 April 1703; reprinted in Masefield ed., Dampier's Voyages,Ⅱ, p. 575.

[51] Dampier, A Voyage to New-Holland, preface.

[52] 關于1699年丹皮爾在澳大利亞海岸的路線細節,參見Marchant, Island unto Itself, pp. 122-147。

[53] Dampier, A Voyage to New-Holland, p. 121.

[54] Jonathan Swift, Gulliver's Travels, ed. Peter Dixon and John Chalker, Harmondsworth, 1967, p. 333.

[55] Dampier, A Voyage to New-Holland, p. 122.

[56] Serena K. Marner, ‘William Dampier and his Botanical Collection’, in Howard Morphy and Elizabeth Edwards eds., Australia in Oxford. Oxford, 1988.這些植物被亞歷克斯·喬治(Alex S. George)和阿普林(T. E. A. Aplin)列入John Kenney, Before the First Fleet: Europeans in Australia 1606-1777, Kenthurst, NSW, 1995, pp. 78, 80。

[57] Dampier, A Voyage to New-Holland, p. 108.

[58] Bernard Smith quoted in Before the First Fleet, p. 146.亞歷克斯·喬治在William Dampier in New Holland: Australia's First Natural Historian(Hawthorn, VIC., 1999)中收錄了保存在牛津大學的丹皮爾標本的彩色照片(21—98頁),同A Voyage to New-Holland和倫納德·普拉肯內特的《植物圖譜》里的插圖照片作比較,它們顯示,隨丹皮爾遠航的一位不知名藝術家的描繪是準確的。

[59] 1697年,威廉·德·弗拉明哥描述了羅特尼斯島上的一些植物和野生動物(包括黑天鵝),但顯然沒有將任何生物標本帶回荷蘭。

[60] Dampier, A Voyage to New-Holland, p. 81.

[61] John Ray, Historiae plantarum, 1704, pp. 225-226; Robert Huxley, ed., The Great Naturalists, 2007, p. 95; Preston, A Pirate of Exquisite Mind, p. 409.

[62] John Ray, The Wisdom of God, 1691, cited in Huxley, Great Naturalists, p. 92.

[63] Dampier, A Voyage to New-Holland, p. 125.

[64] Dampier, A Voyage to New-Holland, pp. 108, 110.

[65] Ibid., p. 108, and Steve Simpson, ‘The Peculiar Natural History of New Holland’, in Morphy and Edwards, Australia in Oxford, p. 6.

[66] Dampier, A Voyage to New-Holland, p.111.九十多年后弗朗索瓦·佩隆(Fran?ois Péron)確認這種生物是海牛。

[67] Dampier, A Voyage to New-Holland, p.224.

[68] Günter Schilder, Voyage to the Great South Land: Willem de Vlamingh 1696-1697, Sydney, 1985.

[69] Nicolas Witsen(1641—1717),荷蘭政治家,1682年至1706年任阿姆斯特丹市市長,1693年成為聯合東印度公司的主管。1689年擔任駐英國王室的特派大使,并成為英國皇家學會會員。——譯者注

[70] Johannes Heniger, ‘Dutch Contributions to the Study of Exotic Natural History in the Seventeenth and Eighteenth Centuries’, in William Eisler and Bernard Smith eds., Terra Australis: The Furthest Shore, Sydney, 1988, p.66.

[71] 這兩個人的全名為伍茲·羅杰斯(Woodes Rogers,1679—1732)和喬治·謝爾沃克(George Shelvocke,1675—1742)。——譯者注

[72] A. F. FréZier, A Voyage to the South Sea and along the Coasts of Chili and Peru, 1717, pp.151-152.

[73] “五港同盟”是歷史上幾個沿海城鎮的聯盟組織,位于英吉利海峽東端距歐洲大陸最窄的部分,屬于肯特和薩塞克斯郡。該同盟最初是為了軍事和貿易目的而形成的,但現在的作用完全是禮儀性的了。——譯者注

[74] William Funnell, A Voyage round the World, 1707.

[75] John Welbe, An Answer to Captain Dampier's Vindication, 1708, p.3.

[76] Ibid., p.8.

[77] 引自一首古英文詩,作者不詳。——譯者注

[78] John Welbe, An Answer to Captain Dampier's Vindication, 1708, p.6.這段話源于阿姆斯特朗的蘇格蘭同胞安德魯·巴頓(Andrew Barton),他在1511年的一次海戰中陣亡,民謠中記載了他臨終的最后一句話:“我會躺下流一陣血/然后我會站起來再戰。”

[79] Woodes Rogers, A Cruising Voyage round the World, with introduction by G.E. Mainwaring, 1928, pp.190, 195.

[80] Robert Harley, Letters and Papers,Ⅲ, in Manuscripts of the Duke of Portland, Ⅴ, Historical Manuscripts Commission, 1899, p.66.

[81] Rogers, Cruising Voyage, pp.43, 179.

[82] B. M. H. Rogers, ‘Dampier's Debts’, in Mariner's Mirror, 15, 1924, p.122.

[83] Peter Earle, The World of Defoe, 1976, p.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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