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知其所止:中國古代思想典籍繹說
- 潘星輝
- 1419字
- 2024-04-22 18:00:37
仁知
《中庸》有云:“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22]這樣,“行學”轉換成了“仁知”(關于“勇”的討論從略,下同)。
“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此系孔子自考。師弟間的一番推挹坐實了這一點:“子曰:‘君子之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子貢曰:‘夫子自道也。’”[23]然而,或“知”在“仁”先,或“仁”在“知”先,究竟有意無意?對前者,朱熹謂:“明足以燭理,故不惑;理足以勝私,故不憂……此學之序也。”[24]對后者,他又引尹氏(焞)之說斡旋:“成德以仁為先,進學以知為先。故夫子之言,其序有不同者如此。”[25]顯然,他想得出“仁”比“知”等級更高的結論。不過,徐幹《中論》卷上《智行》、葛洪《抱樸子外篇》卷三十七《仁明》都力主“知”比“仁”更重要。俞樾《讀抱樸子》辯稱:
抱樸之意,以仁可以力為,而明必由天授,故謂明居仁上。篇末又雜引孔子曰“聰明神武”,不云聰仁,“昔者明王之治天下”,不云仁王,《春秋傳》“明德惟馨”,不云仁德,《書》云“元首明哉”,不曰仁哉,以證明其意。要皆曲說也。抱樸固非經生,于經義所得殊淺。其實明不得先仁,在《論語》固有明證,何也?孔子論令尹子文、陳文子,皆曰:“未知,焉得仁?”(并見《論語·公冶長》)則知淺而仁深,知卑而仁高,大可見矣。《釋文》:“知,鄭(玄)音智。”《漢書·人表(序)》引此語,師古注曰:“智者雖能利物,猶不及仁者所濟遠也。”師古此義必是康成舊說。抱樸不知此旨,故以明居仁上,殊非正論。[26]
經生借助經學考據終與朱熹取得了一致,但朱氏于“未知,焉得仁”卻標明“知,如字”[27],即是“知道”的“知”,而非“智慧”的“智”。
從根本上說,“仁”“知”的關系無非有四:一是有“知”無“仁”;二是有“仁”無“知”;三是以“知”攝“仁”,將發展出道德工具論;四是以“仁”攝“知”,蘄向于有經有權的道德實踐。
《論語·里仁》稱:“擇不處仁,焉得知?”“仁者安仁,知者利仁。”《衛靈公》記載了孔子對“知及之”“仁守之”的討論,[28]《禮記·檀弓上》引孔子之語:“之死而致死之,不仁而不可為也;之死而致生之,不知而不可為也。”[29]孔子以“仁”為本,以“仁”為大,卻時時不忘提撕“知”,以“仁”攝“知”,當無疑義。但非常重要的“唯上知與下愚不移”一句,恰似不然,這或許是孔子無法用一個字(詞)表達以“仁”攝“知”的完整宗旨所致。班固《古今人表》以“圣人”“仁人”“智人”當“上上”“上中”“上下”,以“愚人”當“下下”(是則以“中上”到“下中”當“中人”),和“下愚”對應的既有“智人”,更有“智人”之上的“仁人”。他在序言里說:“孔子曰:‘……唯上知與下愚不移。’《傳》曰:‘譬如堯、舜,禹、稷、與之為善,則行;鯀、
兜欲與為惡,則誅。可與為善,不可與為惡,是謂上智。桀、紂,龍逢、比干欲與之為善,則誅;于莘、崇侯與之為惡,則行。可與為惡,不可與為善,是謂下愚。’”[30]以“善”“惡”論“智”“愚”,無疑是以“善”攝“智”、以“惡”攝“愚”了。參葛洪語:“勛、華不能化下愚,故教不行于子、弟;辛、癸不能改上智,故惡不染于三仁。”[31]荀子論“知”“仁”,已跑偏,[32]別有“上愚”之說而擬于“奸”。[33]
進一步說,在一種積極的態勢下,以“知”攝“仁”可望趨同于以“仁”攝“知”,徐幹和葛洪都歸結到此;反之,在一種消極的態勢下,以“仁”攝“知”會異化為以“知”攝“仁”,后世儒家與道家、法家合流,孔子也徒呼奈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