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號并不是巴耶赫利車站唯一迎來的巡邏列車,作為大河左岸唯一的煤鐵樞紐,每個方向都要有所安排。
只是急切之間,沒有充足的裝甲單元調配,很多“民間實用版本”的手段也被拉出來應急。
就像李鐵送走老馬之后,剛剛進站補給的這一列,雖然全列五節沒有一輛車廂覆蓋裝甲,但卻充分展示著人類在資源有限時,所能達到的創造力極限。
第一節是機車前面推著的一輛改裝平板車。
但跟李鐵裝滿鐵軌和枕木,用來趟雷的排爆平板車不一樣,而是跟初代劍魚號相同的做法,用混凝土砌筑了一圈可以掩護跪姿射擊的矮墻,矮墻里面釘著一層“堅不可摧”的薄鐵皮,墻頭搭著沙袋,頭頂有油布撐起來的遮陽棚。
列車守衛平時可以懷抱步槍,背靠矮墻坐在地板上抽煙休息,遇到襲擊時轉身就能跪射。
缺點也跟當初的劍魚號相同,如果被投彈小能手偷襲成功,一顆菠蘿就能血賺一車。
防御地雷的能力大概也很一般。
第二節是牽引機車和煤水車。
周身覆蓋著好幾層船用纜繩,似乎想用厚重緊實的植物纖維抵抗子彈射擊和吸收爆炸能量。
只是蒸汽機車披掛一身纜繩,怎么看都像一個滿腦袋麻色臟辮兒的朋克歌手呢?
第三輛是一節棚車,從剛剛拉開的車門能看到里面運載的是騎兵,大概五六匹馬的規模。
車廂內壁已經進行了夾層化的改造,兩層木板中間夾著十幾厘米厚,用鐵絲網固定的鵝卵石。
第四節就……只能用殘暴來形容。
第四節是加裝了旋轉座圈的平板車,一個狗亭樣式的起脊小房子,被固定在這個座圈上三百六十度自由旋轉。
當然這些都不是關鍵,關鍵是這個旋轉如意的狗窩里并排安放了七支船槍。
整整七支,殘暴到無以復加。
就算射程只有大幾十米,可架不住十幾米的火力覆蓋寬度驚人,兩米多長的槍火和煙霧囂張跋扈,氣焰熏天。
一支船槍在射程內就能糊死二三十只扎堆覓食的鴨子,七支排射是什么效果。
雖然每支槍也只有一次射擊機會,但是為什么總有一把空槍就能阻止幾十個流氓的經典場面發生呢?還不是因為誰也不想成為第一個驗證槍彈威力的倒霉鬼。
如果當初劍魚號上裝了這么一個玩意,試問哪個不長眼的馬幫敢圍上來大不敬。
霰彈巨獸貼臉布道,窮兇極惡的犯罪團伙跟濕地里攛堆兒的野鴨也沒有什么區別。
李鐵在某個瞬間都有點后悔把船槍留給了雅克同學。
拋開實用性不談,這玩意裝在車上嚇人也可以啊。
雖然“長舌婦機槍”也能嚇唬人,但長舌婦太精致了,總歸差點意思,沒有黑火藥大管這一身中看不中用的粗狂。
第五節,是跟第一節同款的混凝土掩體平板車。
單從編組車廂的簡陋程度看,這是跟初代劍魚號一樣跑列車守衛的個體戶,但從頭尾兩節平板車上架設的水冷重機槍和中間棚車搭載的騎兵小隊來看,這是聯鐵找來的裝甲列車平替。
沒有掛靠和背書的個體戶是用不了重機槍和騎兵的,既用不了,也用不起。
重機槍扳機一按,嘩啦啦蹦出來的子彈殼都是錢暫且不說,只說騎兵。
裝備成本、訓練成本、工資開銷和后勤消耗加起來,一個騎兵等同于大半個步兵班。
半個騎兵小隊的花銷,就能吃光一個輕步兵排。
從洋蔥佬身上爆出巨額金幣的李鐵,雖然能花得起這個錢,但他花不起伺候騎兵的精力,主要是伺候不起馬匹,哪怕有專業的馬夫也是一樣。
何況對槍炮聲、汽笛聲和車廂顛簸完全脫敏的戰馬也很難找。
以他置辦一輛自用馬車都要猶豫的性格,除非情況特殊,否則根本就不會考慮“車載騎兵”這個選項。
-----------------
看完別人家的編組創意,跟在臟辮歌手身后排隊補充煤水,也到了命運號正式進入巡邏線,履行委托的時間。
隨車代表雅克讓駐守車站的交接人,使用聯鐵內部的公文授權越過站長,直接協調機修按應急條例加班,在午餐期間給郵車更換了破損的玻璃,車門破洞沒有足夠時間處理,暫時用顏色相近的薄鐵皮鉚接遮擋。
李鐵和雅克重新坐回了誘餌車廂,不過這回是坐在空間相對狹窄的“安全屋”里,并自覺把整節車廂的窗簾掩上大半,每個窗口只留不到四分之一的空隙透光。
在車站眾多人員的注視下,命運號三節棍徐徐扭動風騷的轉向關節,三扭兩扭進入正線,拉響了出站汽笛。
重心低矮的超長車體,牽引著輕載列車重新以六十公里的穩健速度向前奔跑——每一個樞紐車站周邊十幾公里范圍內,都可以認為是安全路段。
而十幾公里之外,就已經初步脫離“巴耶赫利之碗”的大氣污染圈和地下水污染圈。
至于地表的劇毒污水,都隨著死氣沉沉的尼爾河支流匯入了塔爾薩的母親河博瑞斯,禍禍皇后城這樣的下游城市去了。
污染圈之外的前兩站,就是李鐵以前經常跑的森林營地和農莊。
前者是伐木工人的楞場,靠近取水的泉眼;后者有一個鄉村集市,可以買到常見的蔬菜副食,也有一些風味濃厚的鄉村小吃。
這兩個地方的產出與需求,都要依賴鐵路來回輸送,所以對破壞分子的容忍度基本為零。
而李鐵今天經過森林營地還有另外一個打算——上午被憋在隧道里用船槍爆腰子的事件里,讓李鐵深深感覺到了只能被動防御反擊,卻薅不到襲擊者尾巴的無奈。
于是就動了招募一個追蹤高手的念頭,而這樣的人他剛好知道一個,只是沒多大把握。
因為穿越后經常去森林營地泉眼取水的緣故,李鐵知道森林深處住著一個獨來獨往的巡林人。
如果不是這個獨自幽居深林的人偶爾還會帶一些有價值的獵物,到伐木營地或者附近的集市上交換子彈和必須品,人們甚至不知道這個人的存在。
沒人知道他什么時候出現在那里,當伐木隊因為森林退化被迫遷到新的營址時,他就已經依靠簡陋工具和一堆營火,在森林深處搭建了自己的庇護所。
說是巡林人也不確切,因為沒有誰正式的雇傭他。
直到他在一個小型狼群的圍獵中拯救了伐木隊,雙方形成了一些互利互惠的默契,才有人稱呼他為巡林人。
伐木隊的作業區避開了森林小屋的方向,并且定期給他提供一些價值不高但森林生活必需的物品。
他則為伐木隊解決來自森林的威脅,不定期提供額外的獵物。
沒人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也許是山中的獨居生活已經讓他忘記了如何與人交流,也許是他喪失了某些能力,他從不回答別人的詢問,與人交易也是沉默地遞出自己的獵物,指向自己需要的物品。
他身邊總是跟著兩條同樣沉默、如同幽靈一般出沒的灰色短毛獵犬,背一把用破布纏繞的短步槍。
因為槍托上刻的幾個縮寫字母,正好與民間傳說中擅長驅使野獸的森林精怪縮寫吻合,知道他的人就順勢用這種精怪的名字稱他為:阿伯倫。
李鐵并不知道阿伯倫的庇護所建在哪里,只能去碰過面的泉眼那里碰碰運氣,也順手帶上了取水的容器,以及給阿伯倫準備的禮物。
進入森林之前,一直蹲在李鐵肩頭的肉貓搶先一步,嗖嗖嗖幾步竄進樹叢不見蹤影。
到了泉眼處,李鐵在嘴邊攏起雙手,隨便選了個方向大喊三聲:“阿伯倫!”
聲音在林間迅速消散,沒有回聲,在樹林的吸收散射下也傳不太遠。
李鐵也不著急,把取水的容器放在細小的泉流之下,一邊等待灌滿,一邊給德爾和亞措一人發了一根煙。
自己也叼了一根,卻沒有點燃。
李鐵穿越前后都沒有抽煙的習慣,思考問題的時候習慣嚼點難嚼的東西,風干的點心、死面餅子、肉干、地瓜干、炒琪……都行。
現在口袋里什么都沒有,馬太太的烘焙手藝都放在車上,嘴里叼根煙聊勝于無。
就是這時代的卷煙都沒有過濾嘴,下意識地咬煙嘴時沒有讓牙齒得到安撫,反而嚼一嘴煙絲。
異常的辛辣苦澀,pua~
扔掉卷煙,在旁邊找一根小指粗的嫩枝,剝掉皮塞在嘴里嚼。
木本的清香就好多了。
德爾女士乜斜了不抽煙不留胡子缺乏男子氣概的趴菜船長一眼沒有評價,貼心地保留了起碼的體面。
亞措:“船長先生,您見過他幾次?”
李鐵:“兩三次吧,都是在這里打水時遇見的,我感覺他似乎想表達什么,但是我跟他說話卻沒有回應,每次都是站在那棵樹旁邊,直到我打完水要走的時候他才離開。”
亞措:“他大概,是什么樣?”
李鐵:“個頭普通,挺瘦的,但能感覺到肌肉很有力量,有鐵絲繃緊的那種感覺。”
“須發很長,看不清面容,不過臉上和手背上有類似燒傷的瘢痕,氣質也不像山里那些以打獵為生的人。”
亞措:“士兵?”
李鐵:“可能吧。”
“他背的步槍用來打獵的話,威力有些過剩。獵刀也不是獵人自制的模樣,看刀鞘是直刃,用來切割還湊合,剝皮就太不方便了。”
德爾:“這位神奇的森林精怪阿伯倫,如果一直都不出現,咱們要一直等嗎?”
李鐵聳聳肩:“我只是試試看。不出現的話,咱們打完水就走,這泉水用來煮茶還是非常不錯的。”
話音剛落,進了森林就跑出去的撒歡的森林幼貓再次竄了回來,蹲在泉眼上方的巖石頂端,抖起威風凜凜的大毛領,嘴邊還殘留著鳥毛,就沖著一處樹林哈氣炸毛。
兩條灰色短毛獵犬,在林邊無聲出現,無視了幼貓的聲音欺詐,自顧自走到泉眼不遠處蓄積的水洼里喝水,眼睛都沒抬一下。
然后“阿伯倫”也出現了,身材瘦削,須發滿面,一身獸皮縫制的粗陋衣服,破布纏繞的步槍完全斜背在身后,沒有一點隨時隨地反手拉槍的戒備。
“阿伯倫”,李鐵打個招呼:“你好嗎?我帶了一些禮物給你。”
把帶來的禮物一一在地上擺開。
有小包的鹽和糖、一小瓶碘酒、香皂、牙粉、油繩、鐵絲、尖嘴鉗、油燈、打火機、槍油、通條和磨石。
體積都不大,卻無一例外,都是野外生活里的珍寶。
阿伯倫緩慢走過來,看看鋪了一地的小東西,還打開碘酒和槍油的小瓶子聞了聞。
抬頭看看李鐵,用手指指自己,示意:“給我的?”
李鐵笑著點點頭。
阿伯倫又用手指從自己滑向李鐵,似乎在問:“我要給你什么?”
李鐵:“禮物,只是禮物,不是交換。”
這個含義比較復雜,李鐵不知道該如何用手勢表達,只能把擺攤的東西重新收拾好,裝進一個口袋放在阿伯倫手上。
然后拎起取水的容器,單手拍拍自己的胸口,并指伸向來路,示意自己已經打完水,即將離開。
李鐵:“我們走啦,阿伯倫,下次見。”
-----------------
列車繼續開行,德爾女士用煮開的泉水,給大伙分別泡了茶葉和安神草,餐廳里再一次開始茶話會的氛圍。
肉貓在巡視車廂,突擊兵們在保養槍械,打磨工兵鍬的鋒刃。
李鐵也拆開“梳妝臺真理”,檢查磨損和裂紋,仔細擦拭上油。
只有雅克和德爾女士一邊喝茶一邊看書。
李鐵假裝查看槍膛,垂眼瞄了一眼德爾女士的封皮:加納利宮廷秘史。
亞措把菲德爾大型手槍重新組裝完成,最后在機匣和槍管上擼了一把后,朝著沒人的方向瞄了一下。
亞措:“阿伯倫至少曾經是個軍人,大概率是托爾喀拉山口戰役里幸存的卡爾茨山地步兵團的獵兵。”
德爾眼睛沒有離開書頁:“幽靈犬可不是獵兵的標配。”
李鐵:“幽靈犬是什么?”
亞措:“就是跟在阿伯倫身邊的兩條獵狗,不說別的,光是這兩條獵狗,阿伯倫就有非常大的招攬價值。”
雅克放下書加入話題:“幽靈犬這種昂貴的萬能狩獵犬確實不多見,而且是半野生的獵犬類型。能指示,能尋回,能追蹤。從鳥類、魚類到熊,水陸空各種地形、各種天氣下表現都極為優秀。很多古老貴族都愿意拿一座莊園換一條幽靈犬。”
李鐵:“那家里養了這種狗,豈不是天天被人惦記。”
雅克:“認主的幽靈犬就不值錢了,因為幽靈犬是一種智商高又非常忠誠的犬種,終其一生都只有一個主人。如果主人意外死亡,它們就會回歸野外,再也找不到影子。”
“沒有認主的幽靈犬只能在沒睜眼的時候就開始飼養,我小時候就一直夢想著能擁有一只。”
李鐵:“剛才說的,阿伯倫可能是那什么戰役的幸存獵兵?”
亞措:“他臉上的瘢痕不是燒的,是遭遇毒氣攻擊的后遺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