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以后，除了一開始腦震蕩，以及靈魂與肉體不太契合的那幾天，李鐵的睡眠質量不知比穿越前好了有多少，反正每天睡醒，都是神完氣足，龍精虎猛的滿電狀態。

沒有電子娛樂，沒有光污染，沒有蠢人帶來的內耗，沒有連續劇夢。

巴耶赫利和吉爾瑪拉，再怎么說也還是工業城鎮，有著工業生態中特有的喧囂，與自然生態天生對立。

庫里雅博爾則是博瑞斯河流域從上游到下游，“丘陵-森林-草原”三級地勢階梯中的濱海低地平原，非常適合農業生產，所以李鐵今天是被充滿田園趣味的雞叫聲叫醒的。

推開百葉木窗，刮了一夜的大風已經停歇，站在二樓客房的窗口眺望日出，噴薄欲出的紅日，已經在天際鋪展瑰麗的云霞。

麥索先生的莊園，就坐落在村莊最高處的緩坡半坡上，數棟紅頂白墻色彩明快的房子圍成庭院，跟提洛的貴族們追逐的風氣相似，也是海拉斯和泰玻利斯的古典改良風格。

半坡向上的坡頂，佇立著高大的風車磨坊，和村子里的公共烤爐。

院落向外是一大片枝干茂盛的果園，果園再往外，是一圈堅固的谷倉。

從谷倉開始，一直到視線盡頭，就是金色的麥田之海，鐵路線在海中若隱若現。

整個農莊已經在雞叫中蘇醒，女人生火張羅餐食，男人披衣出門勞作。但與印象里的小農經濟不同，這里似乎有一些不同尋常的跡象——麥田收獲不是參差不齊的，有明顯的規律和規劃，出門的男人們也沒有直接去往農田，而是匯集到村子中央，搭建有防雨棚的曬谷場上。

昨天被馬車隊運回來的四車皮大大小小的板條箱，就堆放在那里，大部分箱子已經拆開，正在按照分類重新歸置入庫。

不出所料，一部分是軍火，從男人們伸手握持的姿態來看，輕重槍械都有。

還有手榴彈——這是在加納利民間非常少見的事物，尤其是發生過幾次惡性的炸彈刺殺事件以后。

加納利雖然不怎么管控射程有限的手槍和獵槍，但是對手榴彈和其他可投擲炸彈的管理卻日益嚴格。

因為相比子彈，曲線拋擲的爆炸物能輕松越過人墻，難以有效防御，任何道德高尚的貴族和官員都會對此表示頭痛。

雖然塔爾薩因為開礦的緣故，礦山炸藥比較泛濫，但礦山炸藥畢竟體積龐大笨重，又有著爆破組裝和安全知識的門檻，如果用來發動拋擲襲擊，最好的結果也就是同歸于盡。

更多時候是帶著一群無辜路人血肉橫飛，而目標安然無恙。

軍火箱旁邊是一個剛剛開箱的機械底盤，看大小，似乎是一輛打算就地組裝的蒸汽拖拉機，應該是為眼前人手不足的農忙而準備。

昨天運輸貨物的馬車隊里，駕車隨行的男人大多都不年輕——與加納利其他地方一樣，老人、女人和孩子是庫里雅博爾的鄉村底色，青壯年除非有特殊的去處，否則大多難逃漫長的兵役生涯。

逃避兵役的辦法就那么幾種——本身有貴族身份，也能拿出足夠的代役金，可以去十七連那樣的“鍍金部隊”；在那些目錄豁免的國培專業里尋求留校或者一直留級不畢業；進入教會成為僧侶或者成為教會的佃農；裝病、自殘、賄賂體檢醫生；遷出加納利或者舉家逃到環境更為艱苦的法外之地……等等。

要么與農民無關，要么比當兵更慘。

在庫里雅博爾，因為《皇后城特別促進法令》的緣故，大多數青壯年男性有個新的選擇——去皇后城的外國工廠里，接受雇傭庇護。

因為那些通過國家銀行借錢給加納利的財團工廠，在加納利有足夠的豁免權，保證自身生產秩序和雇員穩定的優先級，大于加納利的兵役法。

代價是每天要工作超過十二個小時，每月只能休息兩天。

不管怎樣，現實就是在如此普遍的兵役狀況下，加納利的男人對軍械都很熟悉，連女人都能操練的拉栓上膛。

而被祖父母撫養長大的鄉村兒童，農閑時總會有些被大人領著參加冬獵補充食物的經歷。

除了軍火和蒸汽拖拉機，還有一些東西，像是什么機床設備，離得太遠看不清，也猜不到，直覺上要比前兩樣東西的價值加起來都高，大概也是這一次委托要如此小心謹慎的來源。

想想也是，如果單單只是軍火和拖拉機，也牽不出這么多兲。

環望村莊四周，李鐵忽然醒覺，這個農莊似乎在朝著傳統拓殖點的方向改造轉變。

在加納利的歷史上，邊境模糊，匪患頻繁，許多邊疆地區的建筑物都充滿軍民兩便的風格，比如海鷗之家所在的修道院，比如五號倉庫的修建風格。

那時候的土地貴族們，經常會以“武裝開拓團”的形式，向國界之外派遣移民，滲透邊境，再以事實居住的方法蠶食他國領地，制造沖突理由。

只需在招募點給那些自愿組團前往的開拓民發放武器、種子、農具和牲畜，給予三十年免稅免兵役的拓殖政策，這些走投無路的底層民眾和沒有繼承權的貴族子弟，就會爆發出頑強的生存毅力，像蟲族制造菌毯一樣，在國境外腐蝕出一片又一片的爭議空間。

這些拓殖點大多以防御支撐點的形式建立，有可上人的圍墻，可供瞭望的哨塔，有壕溝和充當大門的吊橋，既防御野獸，也防御生存空間遭到侵犯的原住民。

以求生壯大為宗旨的拓殖點民風彪悍，全員武裝，亦民亦匪亦商，角色轉換全看互動對象的拳頭大小。

幾個拓殖點守望相助，就是一個勢力聯盟。

麥索先生所在的農莊，就有向傳統拓殖點過渡的影子。

村莊外圍的一圈谷倉，加固狀態早已超過谷倉的固有需求，通風口的布置方式更像射擊口。

谷倉與谷倉之間的圍欄，圍欄外在布置鐵絲網和地刺，圍欄內在陸續堆磊沙包。

甚至是庭院和磨坊，都被當做最后的防御圈在準備。

至于果園里正在挖掘的那些土坑，暫時看不出有什么用處。

聯想到昨天值班員佩恩提到的“庫里雅博爾農業互助會”，以及“喚醒傳統”之類的信仰說辭……我們的董事先生，不會是在支持尼耶茨·麥索下一盤“挾糧食以令諸猴”的棋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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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很樸素，香草燕麥粥，田園香腸庫塔卜，甜菜沙拉，水煮蛋，配肝泥的蒜味面包，以及人人都愛的紅茶。

沒有任何酒類，無論是老酒懵子們喜歡給熱茶增添風味的泥炭烈酒，還是開胃適口的蘋果酒都沒有。

麥索先生熱情推薦了室內盆栽培育的醋栗和小柑桔。

李鐵指著庭院墻頭探進來，碩果累累的蘋果樹說：“這個季節里，最好的神恩饋贈，不是那些誘人的布熱津蘋果嗎？”

麥索先生放下叉子，也看向墻頭：“它們確實是最好的饋贈，但是在庫里雅博爾……”

“從很久以前的托爾克首領時代開始，就留下一種習俗，人們只吃野外采摘的果實。”

“果園里的花果除了觀賞和遮蔭，往往只用于招待昆蟲、鳥類和不懷好意的客人。”

“而你，劍魚號的船長先生，你不是客人，你是庫里雅博爾人的朋友。”

李鐵：“？？？”

然后他忽然想起了果園里一早就在挖掘的那些土坑，想到一種可能。

麥索：“村子里的獵人，昨晚已經確認過車站周圍的那幾處隱蔽營地，通過痕跡判斷，應該潛伏在那里有三五天的時間了。”

“各個擊破的話，我怕其中一處槍聲一響，就會驚走其他位置的人員；同時圍攻，我又沒有把握全部留下。”

“所以我想讓列車裝滿空箱子，重新大張旗鼓地進入車站，并且大開車門，假裝卸貨的樣子，吸引他們動手。”

“只要他們一開槍，所有假裝卸貨的人就會丟棄‘貨物’，躲進事先布置的隱蔽火力點。”

“只要襲擊者在車站內聚成一群，就必定遭到遠處槍手的壓制，和車廂內黑火藥詭雷的洗禮。”

“黑火藥炸彈的威力很小，沖擊波能震碎一些玻璃和薄木板，破片也只能劃破裸露的皮膚，但是近距離造成的心理壓力毫不遜色。”

“如果一輪爆炸之后，他們的戰斗意志沒有崩潰，火藥彈就會換成手榴彈。”

“最后掃到一處，變成果園的養分。”

“如果他們崩潰了，就要供出董事先生想要的證詞。”

“等到贖金被拒，變成果園的養分。”

對于老銀幣們的變態思維，李鐵現在已經有些免疫了。

李鐵：“什么時間開始典禮？”

麥索：“你決定。”

“舞臺和演員都已就位，只等開場的薩爾平克斯長號。”

李鐵只得放下餐布附和雇主的趣味：“您所期待的號角，即將在涌動的蒸汽中響起。”

“待到明年春天，這片果園里一定有更加醉人的風景。”

“典禮將如您所愿，所有賓客都會等待垂詢。”

“典禮落幕時，我將駕駛列車直接前往皇后城。”

“尊敬的麥索先生，庫里雅博爾的榮譽永遠屬于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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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乘坐過的馬車，在庭院之外等待。

李鐵搭著帽沿，回頭與送到庭院門口的尼耶茨·麥索告別，馬車就粼粼聲中碾過果園中間斑駁的樹影，穿越茫茫麥田，朝著列車駛去。

白天的馬車比夜里迅疾很多，加上是下緩坡，只是一小會就抵達了列車跟前。

命運號泛著冷光的鋼鐵外表上，背光一側的露水還沒散盡，四節棚車已經重新封閉完好。

昨晚有專人守夜，爐火和水位都保持著隨時可以運行的最佳狀態。

緩解，保持慢速退行，沿著來時的岔線，將車列平穩地頂回正線。

并沒有直接前往庫里雅博爾車站，開到水滴折返線的時候，李鐵抬手激活神秘刺青，在路旁部署了折疊車站，然后將列車開了進去。

不是因為別的，實在是不放心車廂里又被老銀幣塞了什么伴手禮，或者命運號多了點啥，少了點啥。

伸手接觸車體，命運號的提示一切正常。

棚車也正常。

但是正常指的只是機械結構和功能上的正常，小心無大錯，換個方法再排查一遍。

“加納利國鐵30型通用棚車”

“修復/改造/解析/拆解/分解/”

選擇“拆解”選項，棚車的建模圖形展開，轉向架與車廂構造，車外附著物與車內裝載物一目了然。

先拆除車底炸藥，這玩意的集束拉火繩還在司機室里呢，有點瘆得慌，炸藥可以留著以后用。

板條箱逐一檢查，確實都是空的。

黑火藥詭雷已經設置完畢，但是拌索尚未連接。

最后一節車出現點意外，看著還在輕微動作的建模輪廓，這是……一只貓？

打開車門，對照實時建模的位置，在一個炸藥已經清空的板條箱里撈出一只肉墩墩的塔爾薩森林貓。

尋常的塔爾薩人都沒這么壯的，反倒是天生地養的野貓過得比人滋潤。

銀虎斑加白，前胸一條威風凜凜的大毛領，骨骼粗壯，肌肉緊實，舉起來看看，兩腿之間還有一對小鈴鐺。

厚墩墩的圓臉，尾巴濃密豐滿，身上有些污漬，看起來不是很聰明的亞子。

“算你命大。我要是少看了這一遍，你就是妥妥的貓條。”

性格似乎還比較溫順，抱起來的時候沒有反抗，沒有一點身為野貓的桀驁，大概是跟人玩慣了，趁人不注意鉆進箱子被抬上了車。

李鐵想了想，車站一會還要折疊，先抱著吧。

重新上車，全列一鍵整備，徹底去除可能存在的人為標記。

出站后，抬手折疊，一陣隱秘的空間畸變，折疊車站再次消失。

按照原本的計劃，列車要大張旗鼓的開進庫里雅博爾車站，接近之前就開始鳴長笛。

左手擼貓，右手短促地拉了一下汽笛，趴在腿上的肉貓被嚇了一個激靈，有些不安地抬頭觀望。

李鐵伸手安撫了一下，再次拉了一個短笛，這次好很多，反應不大。

擼幾下之后，直接一個短笛，加一個五秒長笛。

反正那幫蹲坑的伙計也聽不懂汽笛的含義，隨便拉唄。

直接過去，早點弄完，早點收工。

命運號牽引列車緩緩進入庫里雅博爾車站的時候，佩恩已經再次在站臺舉旗等待。

一群人從車站涌出，打開車門，費力地抬起空箱子表演舉輕若重。

通過部署視野時刻監視著四周動靜的李鐵，一面擼貓，一面看著幾處營地中聚堆的紅色人形輪廓，紛紛拉成不規則的橫列散兵線，朝著庫里雅博爾車站潛行合圍。

部署視野中，代表折疊車站的部署光環，靜靜懸停在庫里雅博爾車站的路軌對面。

像聲吶一樣的干涉波動，從部署光環內反復發出，擴大，推移，變淡。

待到襲擊者潛行的距離達到極限，即將脫離掩蔽環境現身時，李鐵沒給他們開槍攪混水的機會，直接把折疊車站砸了下去。

折疊車站在隱秘的空間畸變中悄然展開，反復向外沖刷的干涉波動，將四周潛伏過來的襲擊者，表演搬運重物的村民，車站職工以及麥索布置在外圍狙擊點的獵人，全部囊括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