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雪實(shí)在看不下去這場鬧劇了。
上一世,她多么希望有人能救她于水火之中。重活一世,就當(dāng)行善了。
她來不及告知裴望塵一聲,先行下了馬車。
“大雍京城,天子腳下,除夕之夜,你就敢自恃身份強(qiáng)要民女么?”
張昌皺了皺眉,這種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早就習(xí)以為常了,沒想到今晚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不識相的人。
他輕蔑地打量了疏雪的上下。
見她衣著華貴,氣度不俗,怕是出身不低。張昌語氣緩和了幾分:“小娘子可不要多管閑事哦,今夜的事我自有門道。”
疏雪絲毫不讓,強(qiáng)硬道:“我管的就是你。”
見她針鋒相對,張昌冷了面色:“你是哪家的小姐,就不怕惹上禍?zhǔn)拢俊?
裴望塵,只有你的名頭鎮(zhèn)得住他了,抱歉嘍,我狐假虎威一下。
疏雪沉穩(wěn)自若,話語恰到好處:“我是尚書府里的小姐,今晚與尚書令大人一同赴除夕宴。你若識相,趁早放了這對兄妹,否則,你日后的日子可沒那么好過了。”
張昌咬了咬牙,裴望塵在朝堂初露鋒芒,儼然是世家的重要柱子,他可不好惹。
但他橫行京城數(shù)年,還未吃過這么大的癟,若是被眼前小孩幾句話嚇到,豈不是太失了面子,日后還不知會被狐朋狗友怎么笑話呢。
他硬撐著說:“你還沒有資格和我談話,既是與裴尚書一同赴宴,叫他親自來對我說。”
張佑心中還抱著一絲希望,萬一眼前這小女孩只是為了唬他瞎說的呢?萬一裴望塵不愿插手這等閑事呢?
疏雪心中一緊,她原以為這樣就能嚇到張昌這個紈绔子弟,看來是失算了。
就在她絞盡腦汁想應(yīng)對之法時,一道冰冷至極的聲音從后傳來。
“你還不配見本官。”
裴望塵迎著微黃的燈光走來,身上的玄色暗紋鶴氅將他襯得愈發(fā)尊貴。
這句話,冷漠,帶著不屑。
“哥哥,你來了!”
疏雪正發(fā)愁怎么糊弄過去,沒想到裴望塵竟真的來了。這一刻,裴望塵在疏雪心中就宛如從天而降的天使。
裴望塵向疏雪微笑示意,面向張昌,語氣冷厲,令人不戰(zhàn)而膽寒。
“放了這對兄妹,若是日后我聽說你再去找他們,張佑也保不了你。”
張昌沒想到裴望塵竟真的來了,竟真的插手這樣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他忙點(diǎn)頭哈腰,認(rèn)錯連連,聽到最后一句話時更是噤若寒蟬。
裴尚書今年在朝中鋒芒畢露,連自己養(yǎng)父都要避其鋒芒。他不過假借養(yǎng)父之威暗行橫行霸道之事,怎么敢真的得罪手握實(shí)權(quán)的裴望塵?
“誒,誒,小人這就放了二位,裴大人有大量,莫要將此等小事放在心里。”
前倨而后恭,真乃小人也。疏雪心中唾棄。
少年和女孩除了禁錮,得了自由,感激地向疏雪和裴望塵道謝:“多謝二位貴人相助。”
疏雪忙拉起他們,微笑著對少年說:“你是個好哥哥,快帶妹妹回去吧,她今天怕是嚇壞了。”
少年和女孩仍不斷向疏雪致謝,直到疏雪開始“趕”他們了,二人才離去。
張昌已經(jīng)不見了,不知跑到何處去了。
裴望塵走近疏雪,輕聲道:“走吧。”
二人回到了馬車上,耽誤了一段時間,赴宴恐怕要遲了。
疏雪欲言又止好幾番,裴望塵有些看不下去了,說:“何事?但說無妨。”
疏雪試探道:“你不怪我多管閑事,給你惹了麻煩?”
“張昌還算不得麻煩。”頓了頓,他又言:“若是我責(zé)怪,你便不管了嗎?”
這回輪到疏雪沉默了,她想了想,還是遵從內(nèi)心的回答:“不會。若我不管,余生我都不會原諒自己。”
上一世,她為了富貴引誘蕭韞玉,為了權(quán)勢諂諛趙太后。重活一生,只求問心無愧。
裴望塵對上了疏雪無比堅毅的眼神,心中驚起陣陣漣漪,什么柔軟的東西觸到了心房。
他默了默,仿佛回到了許久以前,聲音很輕,帶著點(diǎn)留戀:“你和我很像。”
疏雪沒有聽清他在說什么,冥冥之中感到這句話很重要,她復(fù)又再問:“大人,你方才說了什么?”
裴望塵收回思緒,神色依舊,與疏雪對視:“你有善心,是好事,但也要保護(hù)好自己。”
見他不肯說,疏雪無奈,只好點(diǎn)頭回應(yīng)。
裴望塵的駕輦從宮門長驅(qū)直入,一路上暢通無阻,車夫?qū)⒍怂偷搅藘蓛x殿。
這是今晚除夕宴的地方。
兩儀殿一片燈火通明,琉璃瓦頂,飛檐高啄,婢女環(huán)繞,在外便聽聞里面的熱鬧聲。
見裴望塵來,殿前黃門擠出笑意,大聲通傳:“尚書令到。”他伸出手,打開殿門,俯身道:“裴大人,請。”
疏雪跟在了裴望塵的身后,略垂著頭。
兩儀殿果然坐滿了人,裴望塵姍姍來遲,皇帝蕭裕笑意依舊,舉起酒杯道:“裴愛卿入座吧,你來遲了,可得自罰三杯。”
眾臣皆是打著哈哈,沒有人沒眼見地提來遲的事。
裴望塵接過酒樽,利落地飲了三杯,啟步坐在右側(cè)首位。
疏雪隨之上前,略略抬頭。
只見一身材肥胖、面白無須的宦官散漫地坐在蕭裕的身側(cè),他頭帶三山帽,身著朱紅曳撒。這個位置,這等衣裳,想必是皇帝面前的紅人中常侍張佑了,亦是害大將軍府滿門的人。
張佑除了任中常侍外,還被天子封為余候,職任左將軍,權(quán)極一時。
疏雪眼尾發(fā)紅,極力掩去心中怒火,落座下來,手緊攥著。
可惜,現(xiàn)在還不是報仇的時候。
一旁的太常卿許寵起身向裴望塵致意,道:“想必這位就是裴大人令妹了。”
話音落下,眾人的目光皆落在了疏雪身上。
有了上次裴府的經(jīng)驗(yàn),疏雪的心境已經(jīng)十分淡然了,她起身向眾人見禮。隨后,泰然自若地于案前端坐。
只一人的目光長久地落在她的身上,遲遲未肯移走。
這道目光太過灼熱,疏雪難以忽視,她微微轉(zhuǎn)頭朝目光所在地望去。
是他!
竟然是他!
只怕是化成灰她都不會忘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