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黑水之底，對于他來說，就像禪宗里講的‘無盡藏’。

“然而即便如此，終歸也不是長久之計。”

老和尚道。

趙天明想了想，“他能煉化太歲，吸食黑氣，但卻少了明王白氣的調(diào)和，肉身雖然可以更換，但還是會被影響心智，甚至?xí)溃俊?

老和尚頷首，“不錯，死倒未必，可那識海里的靈木，由于黑白兩色失衡，偶爾會痙攣般震顫。發(fā)作時，歸藏禪師的識海就像有千萬根針在扎，痛不欲生，以他的意志力也難以承受。

“他覺得多來上幾次，他大概也就瘋了。

“石像能貯存的氣息也是有限的。他擺脫了皮相的束縛，卻還是無法擺脫黑氣對神識的毒害。

“說實話，這黑氣究竟來自何物，是否明王就是源頭，歸藏禪師后來也不能確定了。

“或許明王與太歲，也不過是這黑氣寄附的皮囊而已。

“相傳火佛座下有位智慧尊者，能通曉世間一切事。

“他曾指天指地，覽盡風(fēng)華，悟到萬事萬物，本是無色無相，一片混沌。

“只因‘這色著了那相’，才各自有了顏色形狀。

“譬如這黑氣就是‘黑之色’，那‘太歲相’遇到了它，就慢慢演變成了黑太歲；

“歸藏禪師以‘人相’遇上了，就異化成了丑陋可怖的怪物。

“禪師懷疑，黑氣就來自于那早已湮滅、無跡可察的上古時代，甚至就是混沌之氣，明王也只是茫茫歷史長河里，借助它來提升自己修行的修士之一。

“倘若他這推測不錯，那明王應(yīng)該也深受黑氣之毒困擾才對。歸藏禪師當(dāng)時面臨著的窘境，明王也曾面對過。

“但明王或許是天縱奇才，或許是機緣巧合，讓他尋到了另一種白氣，從此龍虎相濟(jì)，陰陽調(diào)和，非但沒有走火入魔，反倒修成了【不動尊者】。”

“智慧尊者、不動尊者……”趙天明心里重復(fù)了一遍，問道，“師傅，‘尊者’是什么意思？”

“尊者最早是佛家用語，指的就是圍繞在佛祖身邊的賢者長老。”

老和尚解釋道，“我們追隨火佛的，這里的佛祖自然就是火佛了；不過，像白蓮佛和黑天佛座下的那些邪教徒，也會把他們信奉的那位‘佛祖’身旁的長老們稱為尊者。

“而明王能有‘不動尊者’的稱號，一來他本就是相傳的火佛轉(zhuǎn)世，二來他有著驚天動地的蓋世神通，確乎超出修士的極限，被萬眾信服膜拜，漸漸地就被神話了。當(dāng)然了，這是老衲從古籍中，包括歸藏禪師的筆記里推斷出來的，未必就是真相。

“至于再往后，那些修道的道士、跳大神的儺面人、養(yǎng)蠱的草鬼婆，甚至是迷信‘地仙’的愚民，也都開始牽強附會，把自己門派里道行高明的修士，稱之為尊者。

“比如修太平道的，就把他們的祖師爺稱之為‘太平尊者’。

“這兩個字也就模糊了最初的意思，如今已成了法力高強者的標(biāo)榜。”

老和尚搖了搖頭，“其實若是自恃法力，為非作歹，哪里會被別人尊敬，稱得上是‘尊者’？”

“那‘天官’呢？”趙天明追問，“師傅，既然有人把地縛靈奉為地仙，是不是還有與地仙相對應(yīng)的天官？”

“天官？”老和尚怔了一怔，“老衲倒不清楚，也從未在典籍里見過這兩個字。”

“也許是道教的說法？”趙天明有些失望。

他本想借著這個機會問清楚，這個世界的“實力順序”究竟是怎樣的，“火佛”究竟是不是那座骷髏山里，人蛹模樣的地縛靈口中所說的“天官”之一。

老和尚思索良久，“不，道教常說仙君、星君、天尊和大帝，老衲倒是還未聽過有道士信奉什么天官。”

“天官……”他白眉緊皺，像在回憶什么要緊事，終于忽然想起，“是了，老衲年輕時下山游歷，曾遇見過一個卜卦算命的相士，還給老衲算了一卦。

“這相士滑稽跳脫，言稱自己悟透了‘紫微斗數(shù)’，是從皇宮欽天監(jiān)里溜出來的，不過算得好像不準(zhǔn)，總之卦象老衲是全忘記了。

“現(xiàn)在想想，依稀記得，他提到了‘天官’這兩個字，只是具體說了什么，已經(jīng)一個字都記不起來了。”

“占卜……紫微斗數(shù)？欽天監(jiān)？‘天官’的說法難道來自于星相學(xué)？”

趙天明陷入沉思，暗暗記在心中。

施主，你問這些做什么？”老和尚好奇。

趙天明想了想，把他在骷髏山里，聽到的李寒官與地縛靈的對話告訴了對方。

這些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不會暴露自己的身份。

老和尚大受震撼。

他不像趙天明，是一個“穿越者”，多少算開了點上帝視角。

作為實打?qū)嵉耐林€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在被人奉為“地仙”的地縛靈，居然還是某種神秘存在的附庸。

“天官”。

而且聽趙天明轉(zhuǎn)述的意思，地縛靈在天官眼里不值一提，甚至它們很有可能，就是被天官束縛在九州大地上的！

他起身在屋里來回踱步，彷佛幾十年都沒有這么激動興奮過了，突然轉(zhuǎn)身問道：

“所以施主詢問‘尊者’，其實是想知道，明王他會不會是天官？”

“不，”趙天明搖頭，“按照您講的，明王絕對不會是天官，不動尊者還沒有強大到那種地步，否則地縛靈早就滅絕了。我想知道的是……火佛。”

“火佛？”老和尚沉吟，“難說，難說。也許是，也許不是。不過要只看法力強弱，倘若這世上真有天官，火佛至少也是能相提并論的存在。”

他又想到了什么，“那骷髏山里的地縛靈信奉的天官，是叫什么？”

“歐律諾摩斯，歐律諾摩斯·奧姆。”趙天明道，“祂是掌管‘瘟疫’與‘腐爛’的天官。”

“這名字好拗口古怪，”老和尚皺眉，“看來天官確實不在這世間行走，這完全不是官話，也不像地方方言。”

“對，我就是想，這位天官有沒有另一種……順口的稱謂？”趙天明道，“師傅可曾在書里見到過？”

“與瘟疫與腐爛有關(guān)……”老和尚沉思良久，“每逢大疫之年，朝廷也好，民眾也罷，往往都是病急亂投醫(yī)，供奉獻(xiàn)祭神佛無數(shù)，其中或許會有這位天官的牌位，倒是難以分辨。”

“是。”

趙天明懸著的心總算死了，看來【天官】留在這世界的信息極其隱蔽，根本不是與老和尚三言兩語就能獲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