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城防十六計(世界奇幻大師叢書)
- (英)K.J.帕克
- 4611字
- 2024-04-07 18:17:17
我有些工作上的事,要去趟克拉希斯。我需要六十里[1]長的二等四寸麻繩來修浮橋,而帝國所有的軍用麻繩都在克拉希斯集散。流程規定,必須向本地的軍需處打申請,由他們轉中央軍需處,再呈遞國庫總管。國庫總管批準之后,會把你的申請發回地方軍需處。地方軍需處再次轉給中央軍需處,再由中央軍需處把申請送到克拉希斯。在那里,某個軍需官會給你回復:抱歉,麻繩沒有了。
不過,你也可以在赫倫尼思找個心思活絡的鑄鐵匠,讓他給你打一枚國庫專用印戳,在申請上戳一下,然后親自跑一趟,去克拉希斯助理軍需官辦公室。這里有個資歷不淺的文員欠你人情——若不是你幾年前從某份檔案中抽走了幾頁文件,他現在就該在采石場做苦工了。當然那些文件你一拿到手就燒掉了,但這事他不知道——這就是從軍方獲得六十里麻繩的方法。
我走的是陸路。從特拉埃科塔到希爾特,中間要經過一座橋,是我十五年前建的(當時建得倉促,偷工減料。按照原計劃,那橋沒有在一個月內塌掉,就算完成了使命;結果到了現在,它依然是盧森河上唯一一座橋。不從這里過,就要借道彭斯—赫維雅尼斯,得多走二十六里路)。一直往前走到沿海平原,這一路風景優美,一側是大片綠色草地,另一側是碧海藍天。克拉希斯就坐落在二者之間,地理位置堪稱完美。三條手臂伸向陸地,另外三條伸向海里。稍稍分析一下就會發現,城址幾乎是照著《野外作業手冊》中的樣板選出來的,選址人是個徹頭徹尾的實用主義者。海里的三條手臂是三座錐形防波堤,陸上則是三座棱堡,守護著三個主城門。無論從哪一邊進攻,都會受到左右兩邊的火力夾擊。不過,除非你有上帝視角,否則身處草原是看不出來的。另外,隔斷視線的還有一大片林地。九十年前建城的時候,樹木還十分茂密,后來在同盟者戰爭期間被盡數砍倒,成為運往前線的木炭。如今,這里只剩下樹樁,變成荊棘叢生的泥沼地。站在低處的人只有極其偶然的機會才能看見這座宣示帝國實力的雄城。我走到2776里程碑旁邊的驛站時,完全看不到城郭。不過迷路是不可能的:只要沿著筆直的軍用道路,走在兩道六尺高的路堤中間,走著走著,城門就在你面前了。
請注意,我沒有乘坐軍用郵車。作為工程兵團的榮譽上校,我是有這個資格的。但作為一個“奶白臉”(以前很多人這樣稱呼我們,現在已經不許了;但我不介意,我喜歡牛奶),不作比較容易讓人接受。要跟我擠在同一個車廂里,每天顛簸十六個小時,那些都城市民一定會很難受。當然,他們不會說出來。羅珀人最引以為傲的就是他們良好的教養。而且,叫我一聲“奶白臉”算是歧視,搞不好會上軍事法庭。需要說明的是,這項指控目前還沒有對人用過,大概都城的人確實沒有偏見,也不排外。倒是有幾十個低級軍官失口把都城市民叫作“藍皮膚[2]”,經庭審之后被開除了。所以你明白了吧,我們這群人確實冥頑不靈,被人看不起是有原因的。
于是,我在一輛民用貨運馬車上度過了四天。軍用郵車不需要停靠,每隔二十里就會在驛站換一次馬,但就算這樣,也需要五天多一點的時間跑完這段路。而我坐的這輛馬車上裝的是魚。那味兒可是絕佳的動力,讓人一路狂奔。
顛簸到中門的時候,我跳下馬車,一瘸一拐地走到城門衛兵面前。后者兇狠地瞪了我一眼,接著看到了我衣領上的煎蛋形徽章。有那么一秒鐘,我以為他會以冒充軍官的罪名逮捕我(遭遇過好幾次)。我從他身旁走過,一步跳到路邊,免得被房子一樣高大的馬車撞上。這就是克拉希斯了。
我的文員朋友在374區42道7號路。軍需處認為給所有地方編號是多此一舉。374區插在217和434區之間,7號路連接著4號和32號路。但這么做肯定是對的,因為我能找到去文員朋友那兒的路,而我并不是這方面的行家,我只是個修橋的。
他不在。一個身高六尺六的羅珀人坐在他原本的位置上,身穿一件白色僧侶式長袍,光禿禿的腦袋像一顆雞蛋。見我走進來,他仿佛看到街上的狗叼了個什么奇怪的東西進來。我報上朋友的名字,他笑了。
“調走了。”他說。
“好吧。他沒跟我說。”
“不是值得到處顯擺的那種調動。”他盯著我上下打量,我差點以為他會掰開我的嘴,檢查我的牙齒[3]。
“有什么事嗎?”
我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我需要繩子。”
“抱歉,”他的表情更加愉快了,“沒繩子。”
“我有帶印戳的申請。”
他伸出手,我交出文件。我敢肯定他掃到印戳時看出了貓膩。“非常不幸,我們目前沒有繩子,”他說,“等有了——”
我點了點頭。我在參謀學院沒學到多少戰術戰略,但知道什么時候該放棄行動,有序撤退。“謝謝你,”我說,“抱歉打擾了。”
“沒關系。”他臉上的笑說明事情還沒完,“這個就留給我吧。”
那份嚴重違法的假文件還抓在我手上。“謝謝,”我說,“但我應該重新提交一遍,對吧?我不想讓你認為我要插隊。”
“好了好了,偶然通融一下沒什么。”他再次伸出手。
我正在想,糟了。然后敵人就拯救了我。
(這句奇怪的話幾乎可以概括我的一生。我這輩子有過無數僥幸,遠遠超出普通人。所以,我在獲得公民身份時選擇了“斐力克斯”[4]這個名字。我事業的每一個關鍵點幾乎都有好運氣幫忙。但神奇的是,帶來好運的次次都是——沒有一次例外——我的敵人。我七歲的時候,赫斯人打到我們村莊,殺了我的父母,抓著我的頭發把我拖到人市。我被賣給一個舍爾登人。他教我做木工,讓我身價翻了三倍,然后一家造船廠買下了我。三年后,也就是我十九歲那年,帝國集結了一支遠征騎兵,把舍爾登海盜教訓了一頓。大批戰俘被裝進貨車,運回帝國——你猜戰俘當中有誰?帝國海軍急需手藝好的造船木匠,我就這么參了軍,繼而得到公民身份。二十二歲那年,我已經是個工匠頭子了。那年遇上艾克門人入侵,占領了我所在的那片駐地。我撿回一條命,被調到工程部隊,后來晉升為榮譽上校。所以你看懂了吧,我步步高升,從一個農奴、文盲、化外野人變成帝國軍隊的上校長官,都要拜赫斯人、舍爾登人和艾克門人所賜。另外,高貴的羅珀人也有功勞,即使他們在過去幾百年里瘋狂屠殺了幾百萬我的族人,并以此為榮。都城里有數不清的小教派,今天冒個頭,明天就不見了。其中有一支宣揚的是,愛你的敵人。我完全沒問題。我的敵人總能幫到我,可以說我的一切都是他們給的。反觀朋友,他們倒是總讓我吃苦跌跤。算了,反正我沒幾個朋友。)
有東西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湊到窗前。我等了一會兒,也挪了過去,越過他的肩膀往外看。
“那是煙嗎?”我問。
他沒看我,“是的。”
在克拉希斯,著火是大災難。人們對這種事的反應非常有趣。他似乎石化了,而我興奮得像只貓。我擠開他,想看清楚些。一座窗戶冒著煙的大屋突然像火把一樣熊熊燃燒。
“你們在那屋子里放了什么?”我問。
“繩子,”他說,“三千里的繩子。”
我扔下呆呆盯著小屋的他跑了。軍用規格的繩子是涂滿焦油的,而克拉希斯所有軍用倉庫都是稻草屋頂。該撤退了。
我沖到大街上,看到人們像無頭蒼蠅一樣亂跑,有些看樣子既不是士兵,也不是帝國文員。其中一個跑到我面前停了下來。
“抱歉,”我說,“你知道——”
他捅了我一劍。剛才沒注意到他拿著武器。
我正在想:搞什么鬼名堂?他就抽回了劍,朝我脖子砍來。我不擅長察言觀色,但總算長了眼睛,看得出來他不太喜歡我。我挪開一步,伸腳絆倒他,對著他的臉來了一腳。軍訓手冊里不是這么教的。但如果你也是被奴隸主養大的,你肯定會摸索出一些歪門邪道。
第二個想法:絆倒踢一腳是那個買我舍爾登人(親身示范)教給我的。這讓我想到海盜,隱約明白發生了什么。抱著試一試的想法,我踩住他的耳朵,聽到碎裂聲才松開——這絕不是蓄意報復。接著,我左右望了望,尋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當真正的壞事發生在你身邊時,你是無法立刻接受事實的。舍爾登海盜在克拉希斯亂跑,哪有這種事?我藏在一扇不起眼的門后面,一動不動地觀察了一陣。是的,確實發生了。而且從眼前的情形來看,舍爾登人相當猖狂,帝國軍隊完全沒打擾他們,都去放繩索的倉庫滅火了。士兵們拿著水桶、梯子和長鉤子四處亂竄,舍爾登人逮著一個便砍掉或射死。除了我,沒人意識到正在發生的屠殺,而我什么也做不了。很快,街上一個站著的士兵都沒有了。舍爾登人找來貨車,開始從各個倉庫搬物資。克拉希斯從來不缺貨車。不得不說,舍爾登人干活夠賣力的。不信你換成一幫碼頭工和倉庫管理員,讓他們在四十分鐘內裝滿兩百輛四號大小的貨車試試?大概這就是打工仔和自雇人士的區別吧。
火災應該是個意外,打亂了舍爾登人的計劃。大火從一座屋子往四處蔓延,讓他們來不及劫掠,還燒毀了馬廄街和停放馬車的房子,城里大部分貨車都停在這一帶。風向一偏,吹到兵營和二級文官辦公街區——也就是說,火頭沖著我來了。此時周圍已經沒有士兵和文官了,目之所及只能看到壞人。我身上的官員制服簡直就是活靶子。我脫掉長袍,發現身上有一大塊被染紅了,啊對,我被捅了一刀,一會兒再來想這個問題吧,從一個舍爾登海盜的尸體上扯下罩衫,套在身上,擺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大大方方朝街對面走去。
走出三十碼[5],我就跌倒了。我有些吃驚,但立刻意識到:那一刀傷到的不只是皮肉。我全身乏力,倦意難擋,讓我有些想笑。接著有人走了過來。是個拿長矛的舍爾登人。媽的。我想道,但接著又想,無所謂了。
“你還好吧?”他問。
幸好我是個奶白臉,我這無敵的運氣啊。“還好。”我說,“真的。”
他笑了出來,“亂說。”然后把我扶了起來。他看到了我的靴子——帝國官府派發的大頭靴,商店里買不到——接著我發現,他穿的和我一樣。當然了,死人腳上扒下來的,對于海盜毫不奇怪。“別亂動,”他說,“靠在我身上,你會沒事的。”
他抓起我的手,搭在他的肩上。然后扶著我的腰走到離得最近的一輛貨車旁。車夫搭了把手,把我拽上車,然后小心放下,讓我躺在一大袋打包成捆的鐵片甲上。救我的人脫下罩衫卷起來,給我當枕頭用。“把他送回船上,會有人照顧他的。”他說道。從這之后我就再也沒見過他了。
行動很快就結束了。海盜辦事,高效快捷。顯然,已經沒有需要他們擔心的帝國人員了,除了我。而我剛剛在他們的關懷下脫離危險。貨車顛簸著穿過城市,駛上中防波堤。十多艘船被系在防波堤兩邊。車夫沒注意后面的情況,于是我翻身跳下車,藏在一大卷麻繩中間,直到最后一艘海盜船駛離港口。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看到一條帝國海軍的小船,來得正好。我麻利地脫下舍爾登海盜的罩衫。這件衣服救了我一命,但如果被自己人看到我穿著它,我就死定了。
這是我決定寫下這段歷史的原因之一。在正常情況下,我是不會費這個力的,也不會自以為是——或者說自作主張地記錄偉人們的功績和苦難,我遠遠不夠格。但我當時在場,不僅目睹了整個圍城戰,而且從一開始就參與了。之前說過,我這輩子交了太多好運,常常懷疑自己是否受得起。每次巨輪碾來——權且這么比喻吧——都有一雙看不見的手把我捧起來,放在安全的路邊。這樣的事發生了太多次之后,你就會思考:為什么?在我看來,我對上天唯一的用處就是當一個見證者。就像任何人都能在帝國法庭上作證一樣——小孩、女人、奴隸、奶白臉。不過我這樣的人的證詞能有多少分量,得看法官怎么想。所以,如果命運覺得我能當好工程部隊的頭,說不定他也覺得我能當一名史官。想想看,布爾內克北邊一個割草工的兒子居然青史留名,名字永遠刻在書脊上。還是挺了不起的吧?
注釋
[1]考慮到本書為架空小說,文中計量單位均做模糊處理,僅標明部分換算關系以做參考。
[2]“藍皮膚”是對羅珀人的蔑稱,曾在K.J.帕克的另一部長篇小說《開刃》,以及中篇小說《附身》中出現過。但其實羅珀人的皮膚不是藍色的,而是深棕色的。
[3]掰開嘴檢查牙齒是奴隸的待遇,主角的種族被統稱為“奶白臉”,大部分是奴隸。
[4]“斐力克斯”的英文為Felix,有“好運”的意思。
[5]1碼約等于0.914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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