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百里面館出來,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由于還有任務需要跟進,楊橋暫時需要跟在老李身邊,就沒同素商一起返回住所。
借著小雨,素商悄悄潛回了住所。因她的疏忽,手中的天青傘傘面不幸被撕裂,好在破損處不大,除了有礙觀瞻,不影響繼續使用。
卸下一身繁重的行頭,擦凈傘面上的水珠,她將傘置于床上,摘下手套,滿是薄繭的手輕柔的撫著傘骨。從上至下,一絲一毫都不肯放過。似情人間的溫柔繾綣,直至那兩個磨損到幾乎看不出原貌的字跡,細細研磨。
從相識到相伴,他們走了三年,從分離到再次相遇,她又苦等了五年。
整整八年!
人一生又有多少個八年呢?
“唉”素商抱著傘倒在床上,書文清雋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曾經的種種,也都歷歷在目。
九月霜風吹客衣,溪頭紅葉傍人飛。
這正是素商和書文初遇的江南。
那時,她十八,最是韶華正當,他二十又一,青年意氣風發。
“你的眼睛可真漂亮?!鼻嗄耆酥卑椎目滟?,亂了素商的心湖。她有些局促的撥弄著籃子里剩下的花紅果,將腦袋壓得低低的。
“謝謝……”
和往常一樣,青年人買走了她最后的花紅。待他撐著傘離開,素商卻沒有立刻回家,而是癡癡的望著他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這個叫書文的老師,已經連著半月從她這兒買花紅了。記不清是從哪天起了,每次來買花紅,他總會給素商帶幾塊糖,有時是普通的米花糖,有時是時下流行的八寶涼糖,蔻蔻糖。
起先,商是不愿意收的,可卻總拗不過書文,“拿著吧,就當甜個嘴了?!?
一來二去,素商難免會對書文產生幾分好奇。尤其是王阿婆數次打趣后。
“阿婆看吶,這小子八成是中意咱素丫頭哩!”那種好奇就更重了,還夾雜著一絲奇異的感覺。
她說不清是什么感覺,但,她開始期待每天傍晚出現在街角的那個青年了。
這不,他又來了。
還是熟悉的流程,只不過,這次付完錢后,他卻沒有立刻轉身走掉,而是斟酌著言語,向素商發起邀約。
于是,就有了現在這一幕。
“素商姑娘?”
“啊,你剛才問我什么?”
“明天我沐休,可以邀你同去鷺水湖游船嗎?”
絲絲紅暈悄然爬上素商的臉頰,還沒等她回答,一旁的王阿婆直接替她應了下來。
“書文小子啊,阿商這丫頭面皮薄,這是不好意思呢。明天你來,保你看見個打扮的漂亮兒的大姑娘?!?
“阿婆……”
素商的臉紅的更厲害了。從心而論,她是感激阿婆的,只是這會兒實在有些不好意思,就顯得忸怩了些。
“我知道的。”
相比于素商的羞澀,書文就顯得自然多了,只是微紅的耳垂,仍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那我明早來接素商姑娘。”
“噯”王阿婆自是滿口答應,轉頭看著一臉羞赧的素商,真真是氣不打一出來。
“你這丫頭?!碑斨鴷牡拿妫缓枚嗾f什么,只能拼命沖素商使眼色。好在,素商成功接受了她的信號,在書文提出離開后主動去送了他幾步。
送走書文后,楊柳巷又恢復了素日里的寂靜。西斜的陽光勾勒著巷口的桂花樹,樹上的花瓣原是被雨水打濕,這會卻又都精神起來了,沐浴著最后一絲陽光,盡情舒展嬌小的身軀。
“別看了,素丫頭,人書文都走遠啦?!?
王阿婆利落收拾著自己的小攤,回頭卻發現素商仍站在那里。
“你這丫頭,倒活像那傳說中的望夫石啦,明一早兒就能再見了,念那么緊做什么。”
素商知道王阿婆是在挪揄她,也不惱,上前幫阿婆收拾家伙什。
“瞧阿婆您說的,八字還沒一撇呢!”
“這不是遲早的事嘛。”
“阿婆……”
“噯,噯,阿婆不說了,不說了,咱們素丫頭也長大咯!”
一老一少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小巷盡頭。夜幕落下,月亮悄悄撕開一摸云霧,露出一個尖尖的小角,似少女藏不住的心事,欲蓋彌彰。
翌日,天方才蒙蒙亮,素商便起了。簡單洗漱用飯后,王阿婆就風風火火的來了。
別看阿婆年紀大,腿腳是真利落,一轉神的功夫,她就從院門殺到了素商面前。
“趕緊把這衣服換上?!?
“這是?”
素商有些遲疑的從阿婆手中接過一方布包,抖開來一看,居然是一件新旗袍!
旗袍整體配色偏白,青藍的花紋落在上面,巧妙蓋住了布料瑕疵的地方,使它看起來有種婉約美。
“別愣了,素丫頭,趕緊換上試試。”
素商有些迷迷糊糊的任王阿婆擺弄,直到旗袍套在身上,才有種如夢初醒的感覺。
“阿婆,這是您自己縫的?”
“是,阿婆老了,沒什么能給咱素丫頭的。這身旗袍,原是想等你相好人家了,給你添裝用的。眼下這情形,想來更為合適。”
“謝謝阿婆……”
“傻丫頭,跟阿婆說什么謝,來?!卑⑵盘嫠厣滔岛每圩?,退后一步,仔細端詳。
“好看是好看,就是素凈了點。”
王阿婆說著,又變戲法似的掏出個做工精細的發夾,別在素商頭上。
“好多了,咱素丫頭就是好看?!?
“阿婆”
素商動容的握住王阿婆的手,一時不知說些什么好。她父母去的早,從小到大,身為鄰居,王阿婆沒少幫襯她?,F下這種年景,大家都不好過,阿婆能拿出這些,是真真把她當自己孩子疼。
“傻孩子,阿婆沒什么大愿望,就是希望咱家丫頭好好的,找個好人家,以后兩個人互相扶持,有個頭疼腦熱的也能照應著。依我看吶,書文是個靠得住的,對你也有意,好好處處。”
阿婆的話,果然沒錯。
那日游船過后,又兩月,書文便和素商走到一起了。
第二年開春,楊柳依依時,他們在王阿婆的見證下拜了堂,結為夫妻。
婚后,二人琴瑟調和,好不快活。書文會在閑暇時教素商識字作畫,素商在賣花紅時,手邊也多了個給書文縫制的衣裳,日子雖清貧,但兩人都樂得其中。
好景不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