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選擇把事情拖下去,收到余楓郵件的第二天,朱潤濤教授就把余楓和萬諾然叫到了辦公室里。
“對不起?!?
開幕就是萬諾然光速的滑跪,加上九十度的鞠躬。
本以為會有一番唇槍舌戰的余楓,沒想到對方認慫得這么快。
也算是節約時間了。
老實說他也并不想跟萬諾然對峙。
他算不上什么貨色,做的事情根本上不了臺面。
昨日已經以教育者的姿態批判了一番,今天再以學生的身份跟他吵,未免太過跌份。
朱潤濤教授神色凝重,余楓從沒看到過這個表情的朱教授,平時他待人和善,表情也是樂呵呵。
“昨天我收到余楓的郵件以后,就猜到事情的經過了。你有幾斤幾兩,是覺得我不知道,還是你自己都拎不清楚?”
萬諾然被懟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一個勁地道歉。
“對不起,我不應該偷懶,不應該亂改名字。”
昨天晚上萬諾然在實驗室里默默修改論文,直接就被導師從辦公室里拎了出來。
“你都博二了,還不認真一點?你還想不想準時畢業了?讓你做的事,你怎么一件都沒干?”
他心知是余楓鬧到朱潤濤教授那里去了,試圖狡辯一下。
“我就那一次換內存沒去,后面我真的都認真干了,論文我都寫好初稿,給余楓看了?!?
朱潤濤好歹干了這么多年教授,也不至于聽到一句解釋就相信了,“數據呢?”
“啥?”
“我說,數據呢?你寫程序做的嗎?”
“是……是我做的?!?
“把初稿給我看?!?
萬諾然趕緊回到實驗室,把剛改過的論文打印出來,交給朱教授。
朱教授掃了眼作者欄,冷哼一聲,“真敢寫啊?!?
毫不顧忌已經臉紅成豬肝色的萬諾然,朱潤濤快速地翻到最后的數據結果一欄,和余楓郵件里所說的錯誤結果一模一樣。
然后他閉上了眼睛,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嘆氣聲回蕩在信息學院空曠的走廊上。
“你看看最后一列數據,明顯都飛起來了,你也敢直接抄,拿來用?”
實驗室其他人噤若寒蟬,朱教授平時笑呵呵的,像個彌勒佛,但這次從語氣中聽得出來朱教授是真的生氣。
“我以為,我以為他做過了,我就不需要再做了,不用浪費時間了?!?
想揚起手把手上的文稿摔在地上,嚇得萬諾然一哆嗦。但朱潤濤教授還是忍住了,只是用文稿輕輕地拍著他的肩膀,
“明天給余楓好好道歉!你啊,哎。你自己想想怎么畢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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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諾然低著頭離開了辦公室,只剩下余楓和朱潤濤兩人。
朱教授起身,從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盒碧螺春,邊泡茶邊跟余楓說道,“昨天晚上我就問清楚狀況了,今天找你是來征求你的意見的。”
對這個意見,余楓似乎猜得到。
“如果是想給萬諾然一個二作,我不接受?!?
之前讓萬諾然服軟,再把他趕走,最后曉之以情,讓余楓松口。
讓兩人各退一步,取一個中間值,這是朱教授的打算。
他是對學生很好的人,希望每個學生在他這邊讀研讀博以后,都有美好的結局。
曾經作為朱教授手下的本科生,余楓也是受到了他的恩惠,才在二十年后有了江洲科學大學副教授的職稱。
即使加一個第二作者對余楓沒有任何的損失,給個名字彰顯大度,以及賣個順水人情給朱教授,看上去百利而無一害。
但是,這種幸福的結局,應該建立在秉持公平公正的學術道德之上。
讓沒有一點貢獻度的人出現在論文的作者名單里,是對其他兢兢業業的科研工作者的不尊重。
“我知道了。不加也可以?!?
出乎意料的,朱教授沒有繼續幫萬諾然說話,而是把一杯泡好的茶,遞給余楓。
茶葉碧綠清爽,聞起來有股清香,是一杯好茶。
“要是萬諾然能有你一半老練就好了。你真的很老練,我說的不僅是科研上,還有為人處世上。這次的事,你處理得很漂亮。”朱教授不緊不慢地吹了吹滾燙的茶,“作為導師,其實我一直等待著你來問我問題,但你什么問題都自行解決了。”
熱氣蒙住鏡片,余楓還是看得到朱潤濤教授臉上的苦笑。
“昨天萬諾然跟我坦白交代了,他以為你是個關系戶,論文呢,是我送你的,他覺得既然是送的,不如分他一半??茨隳贻p,是個軟柿子,所以一直在動些歪腦筋。
“我知道萬諾然的工作量達不到二作的標準,我也自認沒做到導師該做的。點子是你的,實驗你跑的,我讀過你寫的文獻綜述,我覺得你的寫作方面也不需要我指導。
“也就經費是我出的吧,但你去哪個實驗室都配得上用這個經費。
“但導師最重要的工作,指導學生走上正軌,我很慚愧,沒做到。
“這一點上,我也要向你道歉。”
余楓盯著茶杯上方升騰的蒸汽,不知如何作答。
他沒有什么藏拙的想法,找朱潤濤教授也是出于感恩,所以和朱教授沒有什么學術上的交流。
可沒曾想到教授如此的誠懇,愿意把所有事情擺在明面上交流。
朱教授繼續說道,“我覺得我作為科研的指導老師,已經教不了你什么了。當然我不是趕你出我們組,我的意思是,你真的很優秀,應該找更高更好的平臺。如果你還有什么想法,以后可以和我繼續合作。”
茶很燙,余楓一口都沒喝。
走出辦公室的余楓,難以言表此時此刻的心境,本想著主動退組,卻因為資格過高,從手下的學生,升格成了合作者。
只是到這個地步,朱潤濤教授都愿意相信是他本身就是如此優秀,而不是靠著槍手,或者是背后有高人指點。
余楓回想起了前世大四畢業和朱潤濤教授最后一次的開會,那是跟他開過的,最長的一次會。
朱教授苦口婆心地叮囑余楓要跟蘇離大學那邊的教授搞好關系,叮囑余楓在異國他鄉要保重身體,叮囑余楓科研不要有太大的壓力,學不下去大不了回國再找他,他認識不少企業里的人,能幫忙安排工作等等。
當時只認識朱潤濤一個教授的余楓,錯以為教授善待學生是如此的理所當然。
想到這里,如今已是第二世的余楓,明知道門內的對方看不到門外的自己,還是對朱教授深深地鞠了一躬。